梁舒转了个圈在冰场中央站定，嘴角一勾，眼神自信坚定。
手指已经伸到计算器上的裁判突然被梁舒的目光刺到，心中暗暗叫苦。这个样子哪里像被短节目吓破胆，不敢来参赛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短节目断层第一，来米兰提前登基君临天下的呢。
小提琴缓慢地拉开画卷，梁舒脚底一动，冰刀切入旋律，雕刻出了一朵莲花。梁舒柔软的双臂抚过旋律，动作不大但是恰到好处。作为奥运赛季的自由滑曲目，梁舒对自己一手编排的《江山如此多娇》熟得不能再熟。一个赛季以来，他和教练组针对各种情况，编排了不下三种方案。
但是这一次，他打算哪一个都不采用。
梁舒罕见地低头压步表情凝重。台上熟悉他的冰迷们暗道不妙，纷纷为梁舒捏了一把汗。哪怕在最顶级的赛场上，梁舒的天生冰感都是一等一地好，滑行基本功更让冰舞选手羞愧。因此他的滑行效率堪称恐怖，脚踝一动就能获得足够的滑速。从他出道开始，从来没有像这样费力地准备跳跃。
G国主教练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就知道梁舒是在硬撑气场，实际早被打击得不知道怎样滑冰了。4Lz是他曾经的标志性动作，现在要这样费尽心力准备，想必已经没自信了。或者我们的花滑王子彻底对最难的跳跃产生了PTSD。无论哪种，对西蒙斯卫冕金牌都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梁舒频频向后转头观测，随时准备跳跃。但是令人奇怪地是，大家没有看到勾手跳标志性的外刃滑行。
难道梁舒自由滑第一跳不是4Lz+3T，他彻底放弃了高难度？
C国代表队已经全员起立，经过无数惊涛骇浪的波琳娜双手绞在一起，闭眼祈祷。钟钰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双眼一点不错地盯着场上的人。钟钰知道他要干什么，并且坚信他一定会成功。赛前梁舒说完自己的计划后，整个C国队都炸了，他们都觉得梁舒疯了。唯有钟钰一脸平和，并为他的决定鼓掌。
“也许我们就是天生一对的疯子，请给我的小疯子好运吧。”钟钰想道。
梁舒紧咬着下唇，一滴汗落在了锁骨上。
是时候了，他对自己说。
是时候开启新的篇章了。
梁舒双手后甩大腿绷紧，转身向前起跳。他在一瞬间仿佛挣脱了地心引力，他越过了挡板，仿佛越过了裁判们锃亮的头顶。脚下的冰花高高飞起，青色的飞袖在高速旋转中舞成了黛色的青烟。
他转得实在太快了，一日一日艰苦的训练让他的腰腹找不到一丝不必要的组织，这副精心锤炼的身体就是为旋转而生，为跳跃而生，为花样滑冰而生的。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他竟然还在转。
梁舒在全场的惊呼中旋转了四圈半。巨大的离心力让梁舒仿佛从滚筒洗衣机中被甩出来一般，但是神奇的膝盖轻巧地卸下了所有力量，身体自然优美地展开，冰刃在钢琴的长音下滑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全场观众突然起立欢呼，面前的裁判仿佛被震傻了似的呆滞在那里。
场边的姜晚南和波琳娜教练拥抱在一起，邢教练激动地蹦了三尺高。但是再疯狂的庆祝也无法平息这一刻的震撼。
4A！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阿克塞尔四周跳出世了。人类第一次在冰上旋转了四周半。
这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开始。
1948年人类征服了两周半跳，1978年人类征服了两周半跳，仅仅10年后，第一个四周跳问世。当大家以为花样滑冰的难度会往火星飞去的时候，三十年来都没有本质性的改变。很多花滑名宿断言，人体骨骼不能无限承受高离心力旋转，人类的极限就是四周跳，前辈们把改变世界的工作都做完了，后面的运动员只能在艺术水平上不断雕花。
今天，梁舒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改写了历史。
也许有人不信命，但是冲击极限哪有那么容易？总是先有小道传闻，再有训练视频流出，随后是正赛上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在赛场一次次的摔倒后，终于有一个踉踉跄跄但是GOE为正的4A横空出世。
可是这个4A一出生就是完美的。半点不偷转的起跳，优美的空中姿态，顺畅的滑出，它标准的可以直接选入国际滑联的官方教材。
裁判席的众人面面相觑。梁舒的4A无可挑剔，没有留给他们任何余地。留给他们选项只有正常的打分，和考虑历史性突破意义给出更高的GOE。
实时记分牌上磨磨唧唧显示了这一跳的结果。
4A BV（基础分）：15 GOE（执行分）：1.8
GOE为正！梁舒的4A被承认了！从此他将永远被记在花样滑冰史册里。
世界上第一个完成四周半跳的人类！
钟钰像被压抑了很久终于宣泄了似的，怒吼一声。向来高冷示人自己夺冠也矜贵高冷的单板王子，霸气地挥拳。
候场区的其他人和抱团欢庆的C国队形成鲜明的对比。大家脑子还是懵的。
4A？那是人类能完成的事吗？
不可能，假的吧。
第91章 五个四
西蒙斯的声音微微扭曲“所以说, 他3A突然不稳定不是因为状态下滑，而是长期练习4A导致容易过周？大批二线男单都拼不出一个3A，他早就在背地里4A了？”
布莱克接话道“更可怕的是梁舒曾是3A苦手, 3A出得比四周跳困难多了，一个赛季前才练出3A, 现在就4A稳定落冰了，证明他的跳跃能力超过了四周半。”布莱克的小声嘟囔被备战区嘈杂的混乱所淹没, 大家都在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和各种语言的咒骂纾解4A带来的震撼。
“疯了, 真的是疯了！”G国主教练双手按着秃头说道。他和G国滑联前来督战的高管对视一眼, 都读懂了对方的绝望。
花滑大奖赛的局根本在打击梁舒的声势，做定他是低于西蒙斯一档的选手，压低梁舒的P分和跳跃GOE。这下全完蛋了。谁知道梁舒会跳出4A啊！！一个创造了花滑历史的运动员是二流选手，说出去谁信啊！！甚至不明真相的群众会觉得, 梁舒这样优秀的运动员，不但活该拿到奥运金牌, 还要一骑绝尘地第一才是，否则就是比赛黑幕。
钟钰冷笑道“这就受不了了？那我要期待一下你在奥运赛场痛苦哭泣的样子, 我发誓一定会携带高清摄像头全景拍摄。忘了告诉你, 如此完美的4A，都要拜托您的布局。”
梁舒的4A才勉强落冰，正是不稳定的时候, 受影响的3A还没有恢复。原本是不想在这场比赛拿出4A来的。短节目的死局让梁舒放下了胜负杂念, 决定不如把自由滑当作试炼场。教练组商议之后同意他兵行险着。不料他抛开了压力反而真正跳出了4A。
G国主教练被钟钰冰冷傲慢的眼神刺激得浑身发麻，他身居高位，多年没被人这样无礼地对待。他叫道“这是谁, 敢对我这么无理？”
G国滑联高官木着脸介绍道“这位是单板之王钟钰，就是几乎抢走这两年G国所有单板金牌的那位。这次奥运会好几名选手都不想参赛了, 实在不想再输在他手上一次了。等我从米兰回去就挨家挨户劝参赛。”
钟钰皮笑肉不笑道“很期待和G国的哥哥们再次见面呢。反正大家也输了不止一次两次，银牌也是一种荣耀呢，我都没两块银牌。”
两个G国白发老头对视一眼，惊恐地看向场上的梁舒。
C国运动员竟然恐怖如斯，杀人诛心太没人性了！
一旁吃瓜的布莱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梁舒全然不知自己背负了怎样凶残的恶名，他感觉前所未有地好。在4A起跳的瞬间，他就坚信这一跳能成。
果然，他成功了。
他完成了前世从未触碰过的超高难度，正式超过了“梁舒”。从此之后，他不会踏着“梁舒”的脚印前行，而要走自己的路。
梁舒默念道“我会做得比你更好。”
他感觉到刺破了一层薄薄的障碍，头脑清明身轻如燕。
轻柔的小提琴在柔柔的灯光中融在冰花里，东方画卷慢慢展开。梁舒的滑行臻于化境，刀刃游走在冰面上，仿佛热刀切开巧克力。他每一个下刀的角度都像经过疯狂地计算，一点力量都没有浪费，全部变成前进的动力。他每一次滑行，都干净清楚，能治愈一切强迫症。
这几下滑行虽然是花样滑冰最基础的动作，但是懂行人却一眼看出，梁舒又涨功了。花样滑冰所有技术中最吃童子功的，就是最基础的滑行技术。后天可以冲击更高的跳跃难度，甚至完成炫目的步伐，但是滑行基本功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仅仅三天时间，梁舒的滑行水平就晋升到了新境界。
梁舒顺着滑行的余力双腿岔开呈大一字滑行，随后双手后摆右腿肌肉绷紧，向前起跳。
这是阿克塞尔系列的起跳方式，正是梁舒短节目失误的那一跳。冰迷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家都意识到正是练习4A导致不适应3A的旋转和落冰，那么梁舒现在还能跳出3A来吗？
3A+3T！
梁舒核心收紧飞快地转体，仿佛还是在跳4A一般。正当冰迷们惊呼他即将过周的时候，梁舒在离地面还有30厘米的地方，提前展体稳稳落冰。提前展体的3A给人类似于华尔兹跳的美感，潇洒自如，滞空感超强，完全不是普通跳跃能够媲美的。
场上响起了新一轮的欢呼，大家抬起的身子再也没法坐下来。完全不夸张地说，今天大家跟着梁舒，算是开了眼了。
太秀了！在通常男单们提前转体落冰周数不足的时候，梁舒提前展体！这是对自身能力何等的自信！
“最美3A，这是花滑史上最美的3A连跳。”波琳娜教练激动地大喊，作为花滑人能够亲眼看到这样绝妙的跳跃，着实让人振奋。花样滑冰百年都在追求更多的跳跃圈数带来的震撼，但是这一跳指出了另一种跳跃之美。
梁舒仿佛比4A成功时还要激动，星眸璀璨得仿佛收入了万千银河。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在米兰冰场失误的跳跃，他一定要在这里跳回来。任何失败都休想成为心魔。
下一跳，梁舒瞄准了4Lz+3T。这是他在短节目中失误的第三跳，是目前难度最高的连跳，也是西蒙斯打了翻身仗的一跳。
他熟练地过渡到外刃滑行，脚腕弯曲到诡异的程度，冰刀尖迸溅出晶莹的冰花。这是他前世的杀手锏，却不必成为他今生的依仗。4Lz+3T是一个了不起的美丽跳跃，是分数价值划算得让人眼红的跳跃，但是也仅仅是一个跳跃。
落冰，再次点冰。
这一次梁舒的身形没有半分滞涩，3T腾空而起，高度惊人，落冰有提前展开的趋势。梁舒在顺畅落冰后，顺着叮咚的琴音滑出一串捻转步。
最难的连跳用最难的步法做滑出连接！在梁舒的花滑世界里，没有最疯狂，只有更疯狂。
他仿佛在给所有冲击4Lz+3T的男单上一课，这才叫真正的4Lz+3T。在其他人挖空心思做学人精的时候，他已经玩出花来了。这一跳告诉全场，究竟谁才是这个跳跃真正的统治者。
自由滑开始仅仅一分钟，三个跳跃各有精彩，梁舒仿佛在实验用一百种方法诠释花样滑冰。解开所有心理束缚的梁舒如一把出鞘的剑，全场观众大气都不敢喘。
伊柳沙脸色发白，心道“这就是顶级选手的气场压迫吗？明明梁舒比我还小，太不讲道理了。第一场就比成这样，让后面的怎么滑？”
欧文抿紧了嘴巴扪心自问“比你有天赋的还比你努力，比你拼命的还比你纯粹。面对这样的梁舒，你整个职业生涯，有机会赢吗？”他第一次升起了退役的念头。
西蒙斯又一次算着短节目的分差，反复确定分差足够稳拿冠军，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有种被雄狮盯上的感觉，背后发毛。
四季轮转，宽广的大河从上游开始结冰，在呼啸的北风中龟裂破碎。弦乐声部缓慢地再现主旋律，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一层一层地压上，最后强鼓点进入。人们好似被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一般，在洪流中身不由己。但是梁舒的滑行却稳稳地压着乐团的气势。
梁舒在步法中毫无征兆地起跳，高飘远的4S酣畅淋漓，刺破了弦乐织成的重重迷雾。
一剑霜寒十四州！
你可以永远相信梁舒的4S！
完美的4S是梁舒发起总攻的号角，音乐从如歌的行板转入小快板，梁舒的编排步法比音乐更加气势恢宏。
他滑疯了！
晶莹的汗水顺着白皙的下颌滚落，眼角的亮片散落到了脸颊。这一切都无损于他的美丽，反而更加生动。
梁舒的血液仿佛是沸腾的岩浆，他全身肌肉都在叫嚣。可他的头脑冷静得可怕。
起跳，旋转，落冰。
去拼搏，去征服，永远向前，永不停止。
他生来就应如此。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幸运。
全场观众打着节拍一同迎接最后的高潮，大家心中有一个共同的期待。这支短节目能clean吗？如果可以，那么可以预见这将成为几十年后被反复朝圣的经典节目。
最后只剩下3F了，梁舒顺利的完成了4个四周跳，其中包含了一个4A。他距离clean，只剩下一个简单的3周跳。梁舒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好，他有一种直觉，这一跳怎么跳怎么有。
梁舒勾唇一笑，既然决定今天玩个痛快，那就玩到底好了。
梁舒内刃滑行，点冰后收紧核心迅速转体。
四周！这是一个4F！
解说汤馨在直播间激动地大喊“梁舒！梁舒他完成了五个四周跳，他是第一个在一个节目里跳出五个四周跳的花滑选手。短短四分多钟，他两次创造历史。我们都知道，梁舒在短节目比赛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想过他会退赛，想过他状态不佳。但是梁舒用两次创造历史的壮举，作出了自己的回应!”
“我不想说类似于梁舒如果在短节目中有这样的状态就好了，这种屁话。这支《江山如此多娇》注定名留史册。如果他今晚能绝地翻盘，这会是一次经典案例。如果不能，这更是让后人嚼舌根的纷争之战。花样滑冰是一个打分项目，选手面对裁判永远是弱势的。梁舒却用最凶狠的方式赢得了主动权。这一次，换他稳坐钓鱼台，看裁判的表演。”
梁舒完成了结束动作，半跪在地上，背后是山呼海啸的欢呼和如雨点般密集的抛物礼。梁舒勉强站起来，看向C国队的方向，两位教练兴奋地抱在一起，钟钰大笑着向他张开怀抱。
梁舒笑了，见牙不见眼，是18岁的笑容。他迫不及待地滑向大家。
这场拼尽一切的比赛可能有作用，也可能毫无意义。
没所谓。
梁舒站在冰场上滑冰。这本身就是意义。
电视机前的鹿谦，胸膛剧烈地起伏，心头怒火烧掉了所有的理智。
作为前花滑运动员，他太知道4A是什么分量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花滑界永恒的传说。梁舒的大奖赛可能失败。但是没关系。他的4A成功了。
哪怕从此以后，他所有跳跃全部摔倒，也足够他吹嘘一辈子的了。花滑界每年都会举办大奖赛，但是一百多年来没人能跳出4A。他本是嘲笑梁舒失败来的，却见证了对方名留史册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