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毕方的修为,他此时尽全力感知周围的气息时,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藏在灵泽的乾坤袋里的萝卜精的妖精气息,可从面前少年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妖气。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毕方沉声问。
这里是玄天宗的阵法护着的地界,只有玄天宗门下弟子才能踏足,外人,哪怕是阵符师协会的人,想要进来,也要有宗门长老的玉符,或是国师的通行符文才可以的。
想到这里,毕方又问:
“我怎么不记得玄天宗出过你这么一号弟子?”
那少年闻言,依旧沉默着,不怵也不躲,只望着毕方,眼睛一眨不眨。
不知道为什么,毕方竟被那少年的目光看得有些心神不稳。
他眉心微蹙,慌张调动体内真气,护住心脉。
这没来由的一阵心神不稳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在是太奇怪了……
毕方可以确定,那少年并没有在修为或者境界上故意压制他,也没有用灵力或是真气试探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少年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他的心神就莫名有些动荡,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某种本能,要被勾出来似的。
正想得出神,这时,背后传来年轻修士的声音:
“大人!这是我弟弟,小天。”
毕方回过神来,“你……弟弟?”
“我的同门师弟,”灵泽道,“只是尚未正式通过宗门考核,还在我师父的记名弟子的备选名册里。”
之所以要让天劫冒名顶替他师父的候选记名弟子,灵泽是有他的考量的——
首先不能用探亲或是借住的借口,以后他收集到更多的用于九转莲花阵的法器,将天劫的化形时间延长了,那这个银发雪肤的少年,是会长期出现在玄天宗的,现在用暂住来搪塞过去,那以后阵符师协会的人再找过来,就讲不通了。
其次,不能用外门弟子或是扫洒看门的童子的身份,这些弟子大多数时候是不被允许进入玄天宗内门的区域的。灵泽这间山脚下的小院子,虽说看着破破旧旧的,但却是实打实地坐落在内门的边界上,不是普通童子可以长住的地方。
可是要成为玄天宗内门弟子,是有非常严格的选拔和试炼的,不可能随口胡诌。
所以,最稳妥保险的身份,就是处于候选名单中的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不属于内门弟子,但会有一个指定的名誉上的师父,最终能不能拜师成功,正式成为内门弟子,要看记名弟子在宗门里的这段时间的表现。
当然,即使是成为记名弟子,也是需要通过宗门的考核,并得到掌门和指定的师父的首肯的,这样的身份,灵泽也不敢随意胡诌出来安在天劫头上。
但是记名弟子的备选名额,灵泽却是敢冒险拿来借用一下的。
玄天宗内门几个峰主,每人手上都有一个自己的记名弟子备选名册,这个名册不到记名弟子选拔的时候,是不会公开的。
所以只要灵泽的师父,凌霄峰峰主南烛真君不来当面戳破,那灵泽这个谎言,就可以顺利瞒过阵符师协会的人。
而灵泽的师父南烛真君,此时在外游历,离计划回来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月,灵泽并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出现。
毕方闻言,沉声问:“你师父,是何人?”
灵泽报上名号:“凌霄峰峰主,南烛真君。”
“凌霄峰?!”
“竟是南烛真君?!”
“那位白虎真君?!”
听到南烛真君的名号,毕方和他手下的众人,都着实吃了一惊。
南烛真君,那可是踏入合体境的大能啊!整个玄天宗,除了掌门之外,就数这位凌霄峰的峰主境界最高。
可就是因为修为太高,传闻这位峰主恃才傲物,脾气很差,几乎从不收徒,也不参与宗门内的日常事务,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玄天宗内门弟子,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他几次。
没想到,眼前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弟子,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南烛真君的弟子?
听到南烛真君的名号,毕方忍不住朝坐在桌边的那少年先看了一眼,然后,又将灵泽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毕方是知道南烛真君有个小弟子的。
阵符师协会的名册里,有记载,玄天宗一共七个峰头,主峰玄天峰归掌门所有,逍遥峰归那个老疯子,这两人不收徒,剩下的五座山峰里,四个峰主都有不少正式弟子和记名弟子,唯独凌霄峰的南烛,没有记名弟子,只有一个正式弟子。
毕方和面前这小修士也算是打过几次照面了,可是却从未想过,对方竟会是南烛真君那唯一仅有的徒弟。
不怪毕方眼拙,可南烛真君的徒弟,境界至少也该有金丹期以上了,那就是已经辟谷,进入外物再难扰其心智的境界了。
这种境界的修士,不说飘逸出尘吧,可至少不应该是面前这小修士这样,满身的烟火气!
哪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天天躲在小厨房里烧火做饭的?
这实在是……太土了!哪有半点修士的仙气在身上!
可是腹诽归腹诽,毕方听到南烛真君的名号,却也不得不对面前这小弟子刮目相看。
想到这里,毕方拱起手,弯着腰,朝灵泽毕恭毕敬施了一礼,
“原来是南烛真君坐下弟子,失礼,失礼。”
先礼后兵,毕方话锋一转,又说:
“可是,我听闻,南烛真君一向性情孤冷高傲,不爱收徒,最近十年来只收了一个弟子,也是放养的状态,根本爱管不理的。
“怎么,现在会突然转性了,多出来一个候选的记名弟子?”
被“放养”的那唯一仅有的徒弟,这时淡然道:
“我师父的心思,我也猜不透,或许……是看我这师弟长的可爱?”
灵泽的话,毕方自然是不买账的,可是南烛真君的心思,他也猜不透,南烛真君要收记名弟子,按理,毕方也管不着。
如果放在以前,灵泽连南烛真君都搬出来了,毕方必定不会再追究,为官讲究人情世故,他也不愿意为了一点杯弓蛇影的雷电的线索,去得罪一位玄天宗大能的。
可是现在,他有国师的死命令在身上,哪怕只是一点线索,哪怕冒着得罪那位真君的风险,毕方也不得不继续死磕下去,
“既然如此,小道友,劳烦现在就去联系你师父,代我问问南烛真君——”
“——是何人?有何事问我?”
毕方的话讲到一半,倏地听闻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山外传来,带出悠远的回声。
众人循声抬头,朝远处望去,就见天边一个身形修长清瘦、道骨仙风的青年男子,侧身骑在一头白虎身上,踏着山林树梢,乘风而来,翩然落至灵泽的小院子里。
灵泽赶忙迎出去,朝着对方深深一礼,
“师父!”
第43章
侧骑白虎的真君飘落至灵泽的院落中心的那一刻,似石子砸落进湖面,以他的脚尖为中心,一股来自合体境的威压像涟漪一般,朝外层层扩散出去。
原本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在院落周围的阵符师协会的人,被这威压震慑心魄,双腿发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毕方的修为已至元婴初期,勉力靠真气护住心脉,并未被对方故意释放出来的气场震慑住。
可离得太近,面对比自己高出三个大境界的大能,毕方仍旧被那股气势影响到,不敢与对方对视,只能低下头,恭敬地向对方行礼。
南烛真君一手负于身后,定定望着或弯腰或下跪的众人,显得鹤立鸡群。
只看外貌,南烛真君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比灵泽看起来也大不了几岁。
一根白玉簪将他满头青丝高高束起在头顶,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清瘦脸颊。
他眉弓、颧骨和鼻梁都很突出,是十分凌厉的长相,加上一双细长上挑的眉眼中,又总是有意无意流露出生人勿近的冰冷神情,越发显得孤高。
是一看就会觉得不好相处的长相,再加上他周身毫不掩饰地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被外人冠以“恃才傲物”“脾气古怪”的名号,也就不奇怪了。
南烛真君垂着眼眸,将阵符师协会的人淡淡扫视一圈,然后视线落在灵泽身上。
“怎么回事?”
清冷的声音,在灵泽脑海中响起。
是师父趁着阵符师协会的人尽数被震慑住的时候,传音入密,先行询问灵泽现在的情况。
毕方是元婴境,很快就会从南烛真君的威压中回过神。
一旦他抬头看过来,立即就会发现灵泽和南烛真君正在暗中交流。
所以,留给灵泽的时间,并不多,大概只有短暂的一呼一吸。
灵泽决定捡最重点地说,
“师父,您半个月前新寻了个记名弟子,放在自己的备选名册里,叫小天。”
南烛真君眉心蹙起,盯着徒弟的头顶。
“真君,”毕方这时已然回过神来,顺着刚才南烛真君的问题道,“在下刚才请小道友联系您,是想问问,有关厅堂里那少年的事。”
“那是我半个月前新寻的记名弟子,放在我的备选名册里,叫小天。”
听师父将自己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出来,灵泽垂着头,看着脚尖,不自觉露出个窃喜的笑。
他就知道,他师父虽然未必会愿意收徒,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他肯定是会护短的。
南烛真君都亲口承认了,毕方再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理由,他朝着师徒二人行礼,
“既然如此,恭喜真君,终于在名册中又添了一笔,若那少年以后有机会通过玄天宗的考核,有幸能成为真君的记名弟子,还望真君记得知会我处,在下一定亲自送上贺礼。”
场面话讲得漂亮,无非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南烛真君,哪怕只是记名弟子,一旦入了玄天宗的宗门,也是要向阵符师协会报备并记录在册的。
南烛真君朝对方微微颔首,
“自然。”
说罢,再不多言,一抬手,示意对方,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以离开了。
毕方又朝对方一礼,领着众人迅速离开了。
送走了阵符师协会的人,南烛真君深深地看一眼徒弟。
灵泽正要开口解释这事的来龙去脉,南烛真君却是一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然后自己抬脚往厅堂里去。
刚走进厅堂,迎面看到那坐在桌边吃凉粉的绝色少年,南烛真君怔住。
沉默片刻,真君眉头紧锁,指着那少年,转而看向灵泽,“这就是你给我找的新徒弟?”
“是。”灵泽恭敬点头,“是我前些日子从玄天山上带回来的,承接了咱们玄天山的灵脉,得了机缘,先有了精怪之身,后又化作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