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雪境里,毕方遇到意外,奄奄一息的时候,是灵泽和天劫救了他的性命。
那时候毕方陷入昏迷,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灵泽对当时的情形却是一清二楚。
虽然不清楚毕方之前遭遇了什么,但灵泽将毕方捡回去的时候,他伤势太重,甚至连元婴都受到损伤,灵泽一个小小的金丹境,那时候维持住自身不被寒气入体损伤心脉尚且艰难,想要靠庚金纯阴水为他修补元婴,实在是杯水车薪。
饶是如此,灵泽还是勉力尝试着去救助那只浑身都被霜雪覆盖住的火鸟。
只是那火鸟并不配合。
半梦半醒之间,火鸟感觉到有人在往他身体里灌注灵力,顷刻间便启动防御机制,本能地朝着灵泽吐出一团地火来。
眼看着那地火要烧到灵泽的发梢,因为吃不到碳烤火鸟而气鼓鼓地站在一边的少年,刹那间从掌心送出一团雷电,与那地火迎面撞上。
银白的电光触碰到橘色的火焰边缘的一刻,意识模糊的火纹鸟,立即收敛了暴戾气息,将自己团成一团,像只乖顺的小鸡崽似的,瑟瑟发抖。
看到眼前一幕,灵泽和天劫都怔住。
天劫一抬手,正要收回雷电,就见那一团发抖的鸡崽抬起头,拿鸟喙轻啄天劫指尖,口中呢喃:“还想要……”
灵泽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竟然听到那样的话,从一向高冷自矜的毕方毕大人口中讲出来。
而紧接着,火纹鸟又讲出了让灵泽几乎要惊掉下巴的话——
“救我……主人。”
这……
毕大人对国师用过这样羞耻的称呼吗?应当是没有的,他只叫国师“师父”。
那这两个字,应当是生平第一次从这位大人的口中讲出来。
所谓天雷勾地火……原来是这样“勾”的吗?
果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种地火对天雷本能的臣服,竟然让用出神通的毕方,在昏迷中,做出这么社死的事来!
而此时此刻,脖颈中圈着天雷的电光形成的套索,跪在灵泽面前的毕方,是完全清醒的,自然不可能讲出之前在冰雪境里那么社死的话。
可这不妨碍他被自己内心深处那股对天雷臣服的本能操控。这是比心魔和媚术还要可怕得多的一种对神魂的控制,这是根本无法抗拒的本能。
灵泽抬起手,轻轻扬起“小鞭子”,毕方便只能痛苦地弓起背,向他俯首。
因为内心的极度煎熬,毕方的眼角抽搐,面容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究竟想做什么?”
确定已经将对方死死拿捏住,灵泽不紧不慢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新衣服,把身上已经烧成灰烬的那一件衣衫从身上拍掉,待到换完衣服,朝不远处点点下巴:
“把小天的困雷阵收了,把我朋友放了。”
毕方没办法拒绝,只能乖乖地照做了,紧接着,“咔哒”一声,一张白玉罗盘丢到了他面前。
灵泽又抬手,送了一枚白玉珠心到毕方面前,
“把这张生死契签了。”
那契约内容非常简单,只有短短一句话——
毕方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天劫的身份。
跪在地上的男人垂眼看向白玉罗盘中间那一行字,再抬起头时,目光中透出一些异样神色。
他现在几乎算是任人宰割的状态,这小修士,分明可以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可以让他为自己牟取暴利,甚至可以让他以后都对自己言听计从的。
可是这小修士竟然什么也没做,只是让毕方保守住他偷走天劫这个秘密?
不趁人之危,不争,不抢。
这事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能够身体力行地做到的修士,却是寥寥无几。
毕方看向面前年轻修士的目光,一时变得很复杂。
见毕方不动,灵泽手中银白的套索又紧了紧,催促意味十足。
毕方轻叹一声,将那白玉珠心送入火中转了一圈,又嵌入白玉罗盘的中央。
咔哒一声。
两人的识海中,同时有金光浮现。
契成。
轰——!
一道雷电迎头劈下来,直直地往毕方头顶而去,看那架势,像是要将对方劈个魂飞魄散。
灵泽慌张将自己早早握在手中的黑石锅甩出去,扣在毕方头顶。
啪!
雷电打在黑石锅上,五彩斑斓的黑色锅底,瞬间裂开。
“小天!”
灵泽朝着头顶那团球状闪电喊了一声。
“哥,你不要拦我,我今日定要将这火鸟劈得骨头渣都不剩!”
球状闪电发出嗞嗞电流声,刺目的银白电光让灵泽几乎睁不开眼。
“我已经和他签好生死契了!”
灵泽眯缝着眼,情急之中解释了一句。
“……什么?”
球状闪电那银白的电光,瞬间收敛了。
原本遮天蔽日的巨大一团,顷刻萎缩,变成极小的一团,像一颗银白色的海胆似的,悬浮在空中。
“你、你和他签生死契?”
不知道为什么,灵泽觉得那闪电现在连每一根细小的电光都透露着失落和难过。
灵泽不明白这失落和难过是怎么回事,只能一边抬手把那白玉罗盘拿起来,一边点头,如实回:“签过了——”
“——那我们呢?”
球状闪电的银白电光变得蔫答答的。
“……什么我们?”
“我们之前签的那生死契,便不作数了么?”少年因为愤懑,声音略微抬高了一些,“你这么快便有了新欢!”
灵泽怔怔望着空中那小小一个白团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新欢?
这词能这么用吗?谁教的啊?
灵泽无奈摇头,搞不懂这小孩的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你以为生死契,只有要结道侣的修士才用得上吗?”
“……不是么?”
灵泽把那白玉罗盘托到那一团闪电面前去,让他看清上面的契约内容。
看清那简单一句话,球状闪电蔫下来的银白电光,又重新一根根直竖起来,变得明亮。
灵泽侧着头看他,“所以,承认自己之前偷偷跟我签生死契的事了?”
球状闪电嗞嗞响了两声,不言语了。
“灵泽,小鬼,当心那火鸟!”
雷震子一边喊着,一边高举着黄金棍,追着一只独脚火纹鸟,往灵泽和天劫这边飞奔过来。
毕方已经收起法天象地形态,恢复鹰隼大小,振翅飞至灵泽面前,稳稳落地。
五彩黑石锅里的地火已经消散,天雷对地火的勾动,短暂地消失,毕方恢复了平时那一副高冷模样。
雷震子追得猛了,险些刹不住车,他脚踩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堪堪在毕方和灵泽面前停下来。
他来回看看相对而立的两人,目光落在灵泽手中那白玉罗盘上,隐约猜到了什么,收起黄金棍。
毕方看着灵泽,“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谈谈。”
灵泽点头,看向雷震子,“帮我看着小鬼头?”
.........
“你们的事,我不会讲出去,也不会向国师透露半个字。”
两人并肩站在山顶,毕方沉声许下承诺。
哪怕有生死契在,以毕方的能力,很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想到破解这契约的办法。哪怕破解不了,他旁敲侧击地给国师一些暗示,以国师的谨慎和细心,必定很快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是毕方亲口给了承诺,那就是在向灵泽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不会出卖灵泽和天劫。
因为——
“之前在冰雪境,是你们救了我一命。大恩不言谢,我会记在心里,日后定当奉还。”
灵泽摇头,“你不要继续追着小天不放,就是最大的谢礼了。”
这一次,毕方并未给出承诺。
一码归一码。
他仍旧是阵符师协会会长,是国师的弟子,哪怕他不能把灵泽偷天劫的事告诉国师,可是他的职责,仍旧要求他继续盯着这年轻修士和那少年。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逆天而行的事?”
毕方抬头,望向远天,“公然违背天道意志,你就不怕有一天落下天罚,性命不保?”
灵泽耸耸肩,“怕有什么用?反正那一天还没到来,与其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余生,不如抓紧时间,享受当下。”
年轻修士露出个恣意的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咯。”
毕方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看向灵泽,不知道应该说这小修士心太大,还是心态太好。
他回到之前的话题,肃声说:
“只有死人,才能做到绝对守口如瓶。我如果是你,会选择杀人灭口,而不是用小小一张契约来牵住我。”
灵泽笑起来,“干什么,一心求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