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泽的马车,在视野中逐渐消失不见,玄液躺在那干草堆里,双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他视线放空,低声呢喃:
“根本没有什么药仙谷,也没有人能治我的病,是吗?”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冷笑,“你倒聪明。我只是拿钱办事,帮他们演一场戏罢了。”
男人说罢,扯了扯袖口,拍了拍刚才不小心碰到玄液的地方,好像那里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最后离开前,他甩下一句话:
“天煞孤星,如今连你哥也不要你了,我如果是你,现在就赶紧去死,也算是为我们这一片的百姓积德行善了。”
说完,男人抬脚就要走,裤腿却被身后的男孩攥住了。
男人眉心皱起来,脚上用力一甩,把那“脏东西”踢开。
玄液已经不在乎对方这恶劣的态度了,没有了他哥,他活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也就不存在了,自然也就无心与其他人再计较什么。
只是,他还不能这样轻易地死去,
“帮我一件事。”
“哼!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这也是帮你的雇主。”
男人不耐烦地咬着牙,“有屁快放。”
“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哥知道,我怕他……”
玄液咽了咽喉头,将剩下的半句话吞进肚子里,转而说:
“借我留声贝壳,我给他留下三十六封信,你让那个女人想办法,每个月发给他一封。
“三年内,都不要让他知道……我的死讯。”
玄液计划得天衣无缝。
他想,他死去三年之后,他哥应当已经放下了。
他默默地离开这人世间,换他哥一世康乐,很划算的买卖。
玄液录下那三十六封书信,之后缩在巷子口的角落里,不吃不喝,只将他哥给他的牛肉干的罐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笑着看向远方。
饥饿的感觉真的很难受,他想,下一世,他再也不要挨饿了,他要做个小吃货,尝遍天下美食。
怀里的牛肉干发霉发烂了,玄液一口也舍不得吃,这是他哥给他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他想,他很快就要像这牛肉干一样,烂在这里了吧。
真好啊,他哥不会看到他死前最狼狈的模样……
玄液自认为算无遗策,却百密一疏。
在他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他最想念、最牵挂、却又最不想看到的身影,跪在他面前,将他紧紧拥进怀里。
“哥……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第152章
灵泽跪在干草堆边上,将那瘦弱到只剩一把骨头的小身躯,紧紧地拥进怀里。
他脸上糊满泪水,心痛到呼吸困难,颤抖的双唇嗫嚅,
“为什么……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骗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太蠢、太笨、太天真,他怎么会相信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天煞孤星的人们,会突然转了性,愿意救他弟弟,他怎么能那样抛下玄液跟其他人走。
他是玄液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了啊!
玄液重新躺进灵泽的怀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唇角扯出一个笑,轻声说:“可我还是没能成功骗到你啊……”
玄液算的很好,三十六封书信,三年,他哥可以摆脱他这个灾星,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灵泽在收到第一封书信之后,便猜到了这背后的谎言。
灵泽不顾那户人家的挽留,疯了一般冲回来。
可还是晚了。
怀里的小身躯,已然奄奄一息。
灵泽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生命像燃烬的蜡烛似的,逐渐熄灭。
“哥,我走以后,你要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玄液已经看不到了,双眼放空看着远方,努力感受着他哥怀抱里最后的一丝温暖。
灵泽将他紧紧扣进怀里,像徒劳地想要挽留住指缝间流走的细沙。
这一次,他不再扮演那个好哥哥的角色——
他给予的那些温柔和无条件的爱护,都只是因为他想要玄液活下去,他想,只要活下去,他们就还有希望。
因着这一点微弱的希望,灵泽替玄液挡下那些拳脚棍棒,在玄液讲出那些辱骂天道的话时,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即使走到这一步,即使这世界从未善待过他们,灵泽都不曾有过一句怨言。
因为他还有玄液。
灵泽胸中藏着汪洋大海,玄液便是那定海神针。
只要神针不落,海便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可如今,灵泽心中这唯一一丝牵绊,也要熄灭了。
“你若离开,我如何独活?”
灵泽从齿缝中漏出这一句话来,他双目猩红,眼中已然尽是戾气。
玄液艰难地抬起手,指腹轻轻碰了碰灵泽泛红的眼尾。
他不想灵泽步他的后尘,可他已经无力再做什么了。
“阿泽,我爱你……”
玄液最后讲出这一句,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灵泽紧紧箍住怀里没了生气的身躯,仰起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
神针落下,海面掀起狂风骇浪。
玄液是对的。
他们从未做错过什么,为何却要遭受这些?
若天道不公,他又为何还要敬他、畏他!
灵泽猩红的双眼中,泛起浓重的黑雾。雾气像落入清水中的一滴墨,迅速将他的眼瞳染成漆黑一片。
[一切都是命数。]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放下执念,方成大道。]
一个接着一个的念头,在灵泽的脑海中涌现出来,最终都被他胸中的怒气打碎。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若是天要亡他,我便为他,反了这天!”
灵泽一声嘶吼,带起九天之上,海啸龙吟。
大旱四年的村镇,迎来一场滔天洪流。
洪水倒灌进村镇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要将这片腌臜的地方,冲洗得干干净净。
泼天的暴雨之中,村民们四处逃窜,逆着人流,一个身影朝灵泽靠近过来。
身穿灰袍的老人,缓缓地跪在兄弟二人面前,深深叹息,
“孩子,放下吧。
“这并非你的错,你不该背负这些。”
灵泽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灰袍老人,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瞳,仿佛深渊。
他入了魔,不愿意醒过来,不愿意回头。
灰袍老人摇头叹息,抬起一根手指,从指腹中,渡一缕庚金,入灵泽眉心。
仿若一张牢笼,将灵泽的记忆,和邪念,全部禁锢在神识最深处。
眼中的黑雾散去,灵泽恢复了普通孩童的模样,茫然看一眼空荡荡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面前的老人,
“你是谁?我为何在这里?”
老人朝他笑起来,“你可以叫我疯爷爷。”
老人哼哼唧唧站起来,朝灵泽伸出手,
“走吧,孩子,我领你去个安稳的地方。”
灵泽看向朝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掌,正犹豫着是否应该握上去,不知什么东西滚到脚边,碰到他细瘦的脚踝。
灵泽垂下头,看到了一罐腐臭的牛肉干。
他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鬼使神差地蹲下来,将罐子捡起来,抱在怀中,像抱着什么珍宝。
疯爷爷抬手牵住他另一只空着的小手,领着他缓步离开这条小巷子,离开这村镇,离开这片错乱的俗世。
在一老一小的身影从那小巷子口消失之后,滚出牛肉干罐子的地方,逐渐浮现出一个瘦到皮包骨的男孩的身影。
玄液一直躺在灵泽脚边,只是被一道障眼法挡住了罢了。
两个身影缓步走进巷子里,在男孩身边停下来。
“师父,时机可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