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太守,这又是什么?”
“这……”
“咦,上面怎么写了‘太平门’?”
“原来祝太守早前便已经知道那魔教存在,还有意下手处置?”
“不,不曾啊。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莫要愣着了,快出去追。”
我再回神的时候,恰好听到天枢这句吩咐。
屋门被打开,一串错落的脚步声距离我越来越远。而我依然立在屏风后面,得出一个解,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困惑。
为什么跟随天枢等人一同行动的不是我那个谢玉衡?他们既是同门师兄妹,会有两人起着一模一样的名字吗?
稍等,如果他们真的出身朝廷,“同门师兄妹”这说辞八成也是谢玉衡编出来骗我的。
“难道是有人知道咱们到了此处。”虽然很多人离开了,但也有人留下。他朝天枢提问,天枢立刻答:“不,我们行踪历来隐秘,如何会……兴许是巧合。”
“巧合?”那人疑问。天枢安静片刻,这才继续说:“依照咱们前面的调查,太平门行事残忍,已在江湖上掀起诸多祸事。要除去这魔教的人自然不少,哪怕其中大半都是些草莽,却也总有些明事理的人在。这些人来向祝太守求援,也算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那人又说,“咱们为何还要€€€€”
“咱们也去追。”天枢打断他,“他既然能写画出这么多太平门的状况,想来还知晓更多细节,只是不便留下。将人找来,定会对接下来的行动有所帮助。”
“是。”那人不再开口。脚步又起,自是天枢与他也到了外间。余下一个祝太守,人呆愣愣地站在屋内,像是反应不过来前面发生了什么。
“这,诸位!怎么忽然又没了?”
祝太守一并追去房门口。我原先还在思索这群人与谢玉衡的真正关系究竟是什么,忽然觉得屋内安静,没了半点人声。如若要走,眼下恐怕是最好的时候。
虽然还惦记着谢玉衡,我却知道自己身份不妥,一旦让天枢等人看到,等待我的定是一场恶战。别说见到心上人,恐怕要直接去见阎罗。
咬咬牙,我悄无声息地闪到窗边,翻窗而出。
祝太守还在门口跺脚,其余人则没了踪迹。我将这些收入眼底,不敢放松警惕,自始至终都提着心。一直到真正出了府邸,终于能稍稍吐一口气。
可是,谢玉衡……
我仍牵挂着他。虽然早早做好不复相见的准备,可与他一道的人都距离我这么近,是不是说明他也在景阳城中,只是去做了别的任务?我们或许刚刚走过一样的路,正在呼吸一样的空气。
这样的联想让我心头发烫,赶紧拍拍脸颊、让自己冷静。再尽量想些别的,好让自己转换心情。
“‘天枢’,”我喃喃自语,“‘天璇’‘玉衡’……当真十分耳熟。”
可还是想不起来。
我忍不住叹气。叹完了,犹豫一下,决定先从太守府外离开。
不知道天枢等人眼下到了哪里。到处乱走,是很有可能碰到他们。但他们明显把祝太守这里当做大本营,留着不走,就是肯定要和他们迎面相对。
我没有刻意挑小道,而是尽量让自己混入人群中。这么躲了一通,思路也渐渐清楚。如果谢玉衡真的在,他与旁人一起时,应该很难抽身找我。但若真是单独做什么任务,我俩相会岂不也容易许多?
前提是,他得知道我在这里。
想个办法,给他留下记号。
至于“记号”是什么,前头他教会我的、据说是我教给他的标记,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打定主意,我这便准备动手。一座城最显眼的地方自是城墙,可那边有守卫盯着,很不方便我这计划。也无妨,景阳当中适合的地方还有很多。
我稍一考虑,脑海里便出现五六个地点,皆是前面在城中行走时留有印象的。有些位于主干道通往太守府邸的道路上,谢玉衡经过的概率很大。有些在生意极好的吃食铺子旁边,他那么爱吃的人,十有八九会留意到。
不过,真过去之前,我最好乔装打扮一下。不说大变活人,起码往脸上涂层灰吧。
摸摸面颊,我瞄准一个小巷子,预备往里面钻。运气倒是不错,天枢一伙儿人显然不在此处。我兴冲冲地在墙砖上擦了一手灰,便要将其擦给自己。偏偏这时候,身后传来一点风声。
所谓的“本能”又在这个时候起到作用。
我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闪开的,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一晃,眼前场面便大变样。面对巷墙变成背对,手上还抓着一条胳膊。
自然,那条胳膊没有被卸下来,而是依然连接在它主人的身上。
至于它的“主人”€€€€定睛细看之前,我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好在情况没那么糟糕。
只是,我依然惊讶:“怎么是你?”
“……”来人神色紧绷,并不言语。
我看着他的表情,面容跟着一点点冷淡下去,嗓音也沉了许多:“穆叔,你当真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没错,竟然是穆扬!他不跟着其他太平门人埋头赶路,而是出现在此地。
我蓦地有种不妙预感。凝视着他,我问:“我到景阳城的路上,曾数次觉得身后有什么动静,难道那便是你在跟着?”
至此,穆扬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动。我能看出,他最初是想要负隅顽抗。可不知是我扣住他手臂的力气太大、让他表情微微扭曲,还是其他因素影响了他。总之,他点了头:“是我。”
我气沉丹田:“我不过出来猎些血食,就不必劳动穆叔前来护法了吧?”
穆扬面皮抽动一下,反问我:“少主,您真是来猎血食的?”
我俩目光相对,短时间中,没有一个人再开口。可事实上,在心头,我已经在拼命尖叫。
什么意思?!他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他难道……难道看到了我从祝太守府中走出来?那也不对啊,我完全可以解释成太守府中血食质量更好。
大约是见我沉默,穆扬表情又是数度变化,终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道:“少主,你这番,可有见到那个前头骗你月余的人?”
我瞳仁骤缩,不曾给他答复。
但这已经足够了。穆扬定定看我,我无法判断自己在他的视线中泄露了多少真实思绪。脑海当中有两个声音在疯狂打架,一个说此人对我接下来的计划威胁太大,必须要将他除掉。正好这不过是一个死有余辜的魔教教徒,我不必有半点过意不去。另一个则说,他再怎么罪该万死也应该被律法制裁,哪里轮得到你出手?
“他不见了,是不是?”穆扬又说。他的神色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但是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所有武器,都被另一个人取走去用了,是不是?”
我还是沉默。
用怪异的眼神去看穆扬。
他怎么会知道?还知道的这么详细?简直就像与谢玉衡相处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猛地想起另一点细节:穆扬不可能和谢玉衡有更深入的交流,但太平山上不是有过一个俘虏吗?难道€€€€
“徐护法果真是被冤枉的,放走那个俘虏的是你?”
我以为自己会这么开口。
可事实上,我真正说出来的话是:“对了!他们的名字是北斗七星!”
第32章 争锋
是了,早在第一次从谢玉衡口中听到“天璇”两个字的时候,我便隐约有了这二人名字耳熟,似有什么关联的念头。如今再加上一个“天枢”,终于让我从模糊的记忆中抓住线索。
再细细去想,前面进到祝太守书房里的可不正是七个人,恰恰与“七星”对上号。
有了这般突破,按说我该高兴。可事实上,此时此刻,我心头沉甸甸的,泛不出半点喜悦。
追究起来,应该还是因为穆扬前面那番话。果真就像他说的,谢玉衡的名字被另一个“玉衡”取走了吗?那他现在……
这自然不能和穆扬说。我勉强按下焦灼,用最镇定的语气,把前面那句疑问说出口。
虽是问题,讲出时却显得非常笃定。话音还没落,我就看到了穆扬瞳仁中的收缩。
果然是他。我了然,随之而来的却是新的疑问,“为什么?”
穆扬眼神微晃,并未回答。
我知道,这是他还在斟酌利弊,不确定要不要和我亮出底牌。但主导权既已被我拿到手中,我便不会轻易放下。
“依照父亲的意思,”当着他的面,我干脆直接分析起来,“那俘虏是在受了好一番折磨之后才以假死的手段脱身。囚室里的那些人牙,里头应该也有他一份。穆叔,你那会儿分明不在意他遭逢这些,为什么后来又?难道是趁着徐护法、其他看守不在,给你许了什么条件吗?”
穆扬看起来很想让我闭嘴,但越是这样,我越要说。
加快语速,我一面留意他的另一只手、防止他趁势给我一掌,一面继续道:“能有什么条件,是能打动穆叔你,却打动不了徐护法的?他既是朝廷的人……”停下片刻,去看穆扬的表情。他喉结有了明显滚动,我了然,看来穆扬也知道这件事。
“大抵的确有许诺的本钱。可我看方才在太守府中那群人的形势,分明是看不起江湖草莽。太平门平日行事又极是无度,若说那人会许权势、地位给穆叔你,我不信。
“难道是钱财?”我又猜测,“不。身为太平门护法,穆叔不会缺少钱财。若说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嘛……看如今的模样,应该也不是这般。”
以人为食的事都做了,我不信这些魔教中人会对杀人劫财有心理负担。这一条原本就是讲出来凑数的,重点还在下面。
“若非以利诱之,难道,是那个人本身有所不同?”
说到这里,穆扬神色变动,明显抽了一口气。
我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莫非是穆叔的亲人?”我问。这算是明摆着的答案,毕竟穆扬与对方相处的时间较我与谢玉衡只会更短,两人当时的状态也不适合萌发一些微妙情感。倒是两人有亲缘关系的猜测十分靠谱,这是拉近双方距离、让穆扬不惜背叛沈通也要出手的就首选可能。
“不愧是少主。”又安静了片刻,穆扬终是叹服,“难怪如此得掌门器重。”
我假模假样,回答:“您谬赞。”
“只是。”穆扬神色变化,手臂一甩,从我的控制当中挣脱,“少主与我说这么些话,而不是直接与我动手。想来,我前面说的同样不错?”
“……”好吧,现在轮到我沉默。
“开阳是我弟弟。”看着我,穆扬主动道,“我从他肩上的胎记认出他,可那时他已经……我想办法支开姓徐的,单独去与开阳讲话。他原先还不信我,直到听我说起幼年之事,这才告诉我,他是奉了京城那位的命,到山上偷神弓。”
我复刻穆扬之前的表现,一言不发。头脑倒是还在赚,又想起谢玉衡提过的坠日弓传说。
好吧。我略有郁闷地想。他可能不是完全骗我,只是在说起时稍稍更改顺序。霍家山庄命案的事是真,但谢玉衡与他那“友人”为此上山却是假。两人目标明确,就是偷走坠日弓。只是在这过程里被护法……不,应该就是被我撞见,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我只有这一个弟弟。”穆扬淡淡说,“原先以为他在家中好好过活,现在才知道,我被卖掉之后没几年,家中又遭了灾,他也落入贩子手中。只是他运气比我好,是让官府的人买走。”
讲到这儿,他又沉默下来。我知道,这该是夺回话语权的好时候。可他几句话下来,又让我脑子开始“嗡嗡”。
对啊。如果谢玉衡与“天枢”“天璇”等人并非江湖人常道的师门兄妹,那他们是怎么聚到一处的?穆扬的弟弟被卖了过去,谢玉衡就会不会也与他一般?
我的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难受。从前与谢玉衡谈天说地,听到他自小离家、拜入师门,我只顾着感叹“这便是江湖”,哪能想到他话中真正的意思?被卖被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剩,只落到一个随时可能别人代替的“玉衡”
………他究竟叫什么?他自己还记不记得?
“且不说这些。”穆扬再开口,打断我的思绪。他目光一错不错,落在我脸上,与我说:“少主,我不在意你和那个人发生了什么、而今算是什么关系。只有一点,你想让他从那群人手里脱身吗?”
我很难不去回答:“想。”
穆扬笑了,继续问:“那少主,你可要与我合作?”
我没有回答“要”或“不要”,而是问他:“你是指什么?”
看穆扬这表情,他恐怕已经有了完整计划。果然,待我问出前头的五个字,他便开始款款而谈。说只要我俩设计引天枢等人上山,让太平门教众将他们围杀,岂不是除去祸患?到那会儿,也不怕不能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他弟弟与谢玉衡的行踪。
我听完,想了想,提出两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