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大人，有什么事吗？”夕主动开了口。
这种时候，利也顾不得装和蔼了，它用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质问道：“夕，你准备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把桔带回来。”夕的眼神十分平静，语气中也听不出情绪。
“桔已经死了，是荆亲眼看到的。”利严肃地对夕说道，“你不要再自我欺骗了。”
“如果桔死了，那我就把桔的尸体带回来。”利的话并没有让夕改变主意，“或者，直接和桔一起葬在巨蟒腹中也不错。”
利从未见过夕这副模样。
原本它还怀疑夕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此刻却也开始真的担忧起了夕：“夕，你只是因为桔的死亡太过悲伤，所以才产生了这种念头。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很快你就能从这样的状态中走出来了。”
夕闻言，猛地抬眸看向利，目光尖锐，话中带刺：“首领大人不是一直都很希望我早点死吗？如今这样假惺惺地做这副姿态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为了故意恶心我？”
利没想到夕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以前的夕虽然聪明到根本不像幼崽，也经常会对它说一些明夸暗讽的话，但至少没那么直白，甚至有的时候，不在脑子里拐几个弯，都听不懂夕在说什么。
但这一次，夕的语气实在太过尖锐直白了。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利渐渐沉下了脸色。
利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类型。它向来自命不凡，只能接受追捧，不能接受批评。
夕这番直白到尖锐的话，一下子就让利感到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它黑着脸，厉声道：“狂妄的小子，你还当我是部落的首领吗？”
夕淡淡地回道：“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
夕的神情和话语，让原本怒不可遏的利就像是被戳了个洞的气球一样，气势瞬间减了下来。
它开始好言好语地劝：“夕，你真的舍得离开部落，离开你的这群好伙伴吗？”
说着，它指了指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它们的幼崽们€€€€这大概是它上任以来受到这些幼崽最为爱戴的一刻：“以我们部落里的竞争情况，没有了你，这些幼崽们可就没法过得像现在这么快活了。你真的想让这些幼崽因为你的离开而死亡吗？”
“我已经安排好之后的事情了。”夕语气平静地回道，随后与利的目光对视，“更何况，让部落里的幼崽们活下去，活得更好，这不是身为首领的你应该做的事情吗？”
利闻言噎了一噎。
夕说得没错，这原本应该是它的工作。
只是夕做得实在太好了，好到部落里的这些孤儿们都被团结了起来，好到它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好到在这些孤儿心中夕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它这个部落首领，好到它开始忌惮夕，担心夕会联合这群虽然年纪不大、但数量众多的孤儿以及大巫一起推翻它的统治。
想起这些，利就没法再用首领的身份去要求夕留下来了，它知道如果这么做，只会让夕的反抗情绪更加强烈。
于是它换了个突破口：“那大巫呢？你真的舍得离开大巫吗？不管怎么说，大巫也是你的祖父吧？”
说起大巫，夕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首领大人，难道您忘了吗？早在一年前，您就已经用祖父年纪太大的理由推着祖父的学生坐上了大巫的位置，现在的大巫已经不是我的祖父了。”
这件事情是利一手促成的，利当然知道。只是它当初为了满足自己的目的，急匆匆地把大巫的学生推上了大巫的位置，却忽略了大巫的学生还没完全出师。
而现在，那个年轻的雌性虽然挂了现任大巫的名头，但真正做事的，实际上还是前任大巫。部落里的兽人，依旧用“大巫”的称谓称呼前任大巫，就连它潜意识里也觉得大巫还是那个大巫€€€€如果不是夕的这一句提醒，利还真的快要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这些事情了。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大巫为了部落的传承就有意减少了与夕它们的来往。利达到了目的之后，也就没有再去管这件事情。
没想到，它过去做的这些事情，竟然会在一年后成为拖累。
回想起这一切，利讪讪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应该清楚我说的是前任大巫……”。
见夕的目光冰冷，利立马转移了话题：“那除味粉呢？夕你也知道现在除味粉在部落里的用处有多大吧？如果你们走了，以后就没人供应除味粉了，没有除味粉，大家狩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到时候猎取到的食物就会减少，部落兽人就没法吃饱，整个部落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啊！”
“我说了，这是身为部落首领的你应该考虑的事情，与我无关。”夕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了复杂的情绪，“更何况，如果我不去救桔，除味粉才是真的没人供应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利大吃一惊。
夕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意思很清楚，真正制作出除味粉的人不是我，而是桔。”
“什么？！”利被这个突来的消息震得脑袋一蒙。
但很快，它就反应了过来：“就算是这样，你们俩肯定也知道除味粉的配方吧？”
“不，我们不知道。”夕摇了摇头，“配置除味粉需要有非常敏锐的嗅觉，我和灰灰都没有桔那样的天赋。配置除味粉对桔而言很简单，但对我们而言，我们根本没法分辨那些气味相似的药粉，更没法按照夕的方式来制作除味粉。”
“……也就是说，除味粉，以后都不会再有了？”说出这句结论的时候，利的眼神有些涣散。
“没错。”夕肯定地点了点头，“所以，珍惜着点用吧，现有的除味粉，就是仅剩的除味粉了。”至于原本储藏在它们山洞里的那些，自然是早就被它们送到了唐彦那边€€€€这种好东西，怎么能够便宜了这群家伙呢？
昨天的得意洋洋，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强有力的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利的脸上。
桔竟然才是那个制作除味粉的人，而这样的人才，却因为它的放任，死在了凶兽巨蟒的肚子里……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利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夕闲闲地看了利一眼，反问道：“以首领大人对我们兄弟三人的敌意，您觉得我会把这种事情告诉您吗？”
利闻言，瞬间噎住了。
是啊，如果换做是他，在被首领如此针对的情况下，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肯定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其他人。
所以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它的错？
利的神色有些颓靡了起来，但它还是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让桔跟着花鼬部落的人一起去禁地？”
说起这个，夕的眼神也开始暗淡：“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幼崽们的食量也越来越大，继续在之前的地段捕猎，很快就又会陷入缺乏食物的情况……我不想和部落里的狩猎队起冲突，所以就想把禁地作为新的狩猎场。”
说着，夕的眼中流露出了几分痛苦和挣扎：“……按照我的推断，凶兽巨蟒应该已经离开了禁地范围。之前灰灰误闯入禁地之中，所传递出来的信息也验证了我的猜测。但我没想到……”
说到这里，夕的脸上满是悔意。
如果知道凶兽巨蟒还在禁地里，它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桔去冒险！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这是我的失误……”夕的语气非常沉重，“身为兄长，我没能照顾好弟弟，身为上级，我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所以我必须去，去把我的弟弟带回来，或者和它葬在同一个地方€€€€无论结局如何，这都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夕的话让利震动不已。
无论是上位之前，还是上位之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利坑害了不少人，也作出过很多错误的决定，害死了不少同族€€€€其中不乏自己的兄弟。
但每次失败的时候，它都只会把错误归咎在别人身上。
是那个家伙太蠢，是那个家伙太不老实，这不能怪我我也不想这样的，这种事情谁能提前预料到呢？
像这样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它总能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但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夕，利头一次动摇了。
那些失败，真的只是别人的问题吗？
身为首领的它，真的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吗？
就像这次的事情，如果它能够在发现夕派桔跟着花鼬部落的人一起行动的时候就阻止它们，桔是不是就不会死？部落里的除味粉是不是就不会中断供应？
这样的想法，让利的喉咙里就像是卡了一根鱼刺一样。它心中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它想对夕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
“没其他的事情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夕说着，转过身，没有再去看利的表情，“桔还在等我们去救它。”
第39章
别走！
利张开嘴，想要喊住夕和灰灰。
这个词明明已经在嘴边了，可就是无法说出口。
利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劝它们，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首领，它都是不合格的。
就算它真的开了口，夕和灰灰也根本不会听它的话。
它就这样愣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夕和灰灰越走越远。
跟着利一起来的手下见状忍不住小声说道：“首领，需要派人跟上去吗？”
“……不必了。”利神色萎靡地看着地面，摇了摇头。
见首领的脸色不好看，手下很有眼色地噤了声。
等到夕和灰灰的身影彻底不见的时候，利忽然抬起了头。
“我先离开部落一段时间，有什么事情，都等我回来再说。”它匆匆对手下吩咐了一句，然后就往夕和灰灰离开的方向跑去。
“等等，首领！”手下见状下意识地就跟着跑了起来，想要追上利。
但，这只是徒劳。
能够当上首领，利的实力自然不可能弱。它是山猫部落当前最强的战士之一，还有着相当不错的头脑。也因此，它当年才能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现在的首领€€€€虽然过程中的确用了一些手段，但并不能因此而否认利的实力。
当利全速跑动的时候，部落里没有人能够跟得上它。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跑得没了踪影的几个手下不由得面面相觑。
而另一边，已经离开了山猫部落的山头的灰灰开口对夕说道：“夕，好像没有人跟过来，那我们等会儿还要……”
“嘘……”夕却警惕地给了灰灰一个眼神，小声说道，“在深入禁地、和老师汇合之前，都不要掉以轻心。”
灰灰赶紧点了点头。
“夕……我们真的要把击、峰、泰它们留在部落里吗？那些成年兽人肯定会欺负它们的吧？还有利，它对这些幼崽的态度肯定也不会友善……”不能聊关于禁地的事情，灰灰就把话题转到了最让它牵肠挂肚的事情上。
虽然灰灰很相信夕的能力，也知道夕目前做出的决定肯定是最合适的，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忧着自己的这些同伴。
实际上，不只是灰灰，夕对这些幼崽们同样抱有着担忧的情绪。
但对于这些幼崽们而言，离开部落的庇护，只会更加危险。
老师虽然厉害，但毕竟只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个雌性。
跟着老师一起生活，的确有着很多好处，但潜在的风险同样不小。
如果有部落强行突入，它们现在营造的假象就会全部被戳破，到时候无论是老师，还是它们，都可能因此丧命。
而生活在部落里，有着部落的庇护，有着同伴们的帮助，它们至少不会饿死也不会被其他部落的兽人咬死。
更何况，这些幼崽们的数量真的太多了……
带走一只两只还可以，带走这么一大群，利和部落里的其他兽人肯定会产生怀疑的。
而且，剩余的幼崽，大部分都还是没有进入亚成年期，如果带走那些与它们更为亲近、已经亚成年、能够独当一面的幼崽，剩余幼崽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正是因为这所有的因素，夕才最终决定只带着灰灰和桔离开。
这些话，它可以全部解释给灰灰听，灰灰听了，也一定能够明白它现在做出的这个决定就是最合适的。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灰灰想知道的，不是当前的决定是不是正确，它想知道的，只是它的伙伴们未来能不能过得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