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给我啊?”
乡勇兵大口吃着油饼笑道:“给你,这油饼每个人只有两张,但是黄豆焖饭管饱为止,还饿就自己盛,但是不能浪费,浪费要被重罚。
另外吃完你的碗筷要自己去洗,洗干净一点,检查出来不干净,咱们全都得受罚。”
“洗碗算什么,我还以为李大人给钱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人,没想到竟然还给吃这么多。我以前去给人做过工,不惜力气干到天黑,人家也才给一碗稠粥加几个大钱铜币。”
“你啊再过两天,咱们这儿还吃肉呢。李大人说了,咱们训练苦,基本三天给我们开一次荤腥。我跟你说,到时候那浓浓的猪肉汤往粟米饭上一浇,还给你碗里放上一大块猪肉,那滋味……”
新兵忽然觉得为啥这些乡勇站得这么好了,他这么吃,他还不听话他都不是人!
“好好努力,以后留下来了咱们一起给李大人效忠,咱们是真好运能遇到李大人跟昀哥儿,别辜负了这样的好运。”
“……”
很快,这样不一而足的对话在训练场地的不同地方升起,那些新兵的目光也更加坚定。一个个都是打定了主意,他们是非要留下来不可的。
“走吧姜叔。”昀哥儿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还有新兵的表现都很满意,反正激励到位了,接下来就看他们一个月的表现了。
在之后的一个月中,李伯没按照约定回来,反而是郑左生的来信一封比一封厚,不仅是因为那位山鬼王的事儿还没平息,更重要的是郑左生郁闷。
梁朝到了现在这个境地,他有种有心无力的疲惫感。而且他从去年到成纪县上任,下到地方官之后才发现做事很难。
下面的百姓困苦,县衙没钱。他做什么都有心无力。而且现在已经开春各地开始侍弄田亩了,偏偏遇到了李巍跃叛乱,种田都不安心。
再则现在朝廷也要出兵就要钱,因此今年除了马上要交的夏粮税、算赋、口赋,实物税如布、绢等,还额外增加了兵钱、器钱,说白了就是打仗给士兵的工资外加购买武器的钱,都得摊下去让那些小贫农来支付,不然朝廷也没钱。
郑左生是一直想当个好官的,可是税收指标都下来了,不去逼那些穷鬼他没法给岌岌可危的朝廷输血,去逼他自己过不了心理那一关,他是真的头疼。
他现在都不想去骂€€道县那个搞祭祀邪神的县令了,他有时候想骂朝廷,又骂不出口,恨铁不成钢。
所以他没办法,他只能一封封给李复写信,顺带也问问李复怎么办啊?
还没等李复给他回个信,郁闷的郑左生文人气上来了,他把官印往县衙大堂一拍,带着刚好游学到这边的朋友直接去找李复去了。
他这朋友也倒霉,本来只是逛一圈就走,结果刚好遇到李巍跃造反,现在中原几个州都闹成一锅浆糊了,道路全断了,路上也都是匪徒、叛军跟流民,说白了他回不去了,只能一直在这边郑左生这儿做个伴。
郑左生实在要憋屈死了,必须要出去走走,不然他都要抑郁了。
他俩这方面速度还是很快的,说走就走,等一头扎进陇县的时候,郑左生都惊呆了!
陇县怎么一下这么热闹了?而且到处都是人流在建造房屋、修整沟渠或者是直接烧山开荒。
有那么一股子很独特地充满了生气的味道,郑左生已经好久没看到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过了。
而那位朋友则是一直抬着头,好半天郑左生才发现他抬头很久了,于是他问,“你干什么,脖子不舒服?”
他朋友顿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是,我在看地气。”
“地气升腾,延绵而上,我看到了这一县的浓厚祥瑞气。看来郑公你的朋友有大志向,你带我来真是来对了。”
第58章 君臣相宜,千古佳话
郑左生用微妙的眼光瞅了自己好友一眼,“去年我来此地赴任刚好赶上了中秋,还来此处拜访过孝先,不过那时陇县还不是现在这模样,也不知道短短一年时间为何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好友笑道:“走走,咱们见了人不就知道了。”
虽然正式上门要提前三天上拜帖,不过郑左生跟李复有些亦师亦友的关系,私下小聚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郑左生带路,俩人挺快就到了李府那儿。谁知道俩人扑了空,李府的老花匠开的门,说是李复不在。
这他们就不好进去了。
李府人丁单薄,李复不在就只剩下后院的两个夫人,只好暂时先离开找个地方坐坐。一直到傍晚时分,忙了一天回家的李复听了下人的禀告之后才找到郑左生。
时隔大半年之久,骤然再见好友,郑左生跟李复就着下人提着的灯笼打量对方,心中都冒出了一些感慨惊叹之色。
郑左生原来从中枢一路而来,虽然经历了贬谪的辛酸,赶路的艰辛。可去年中秋时,他依旧文雅翩翩,一派文士气度。
这回再见,郑左生不仅晒黑了不少,脸上皱纹更是加重,显然这一年的县令并不好做。
“孝先,你变化很大啊。”郑左生感慨道。
今天白天他跟好友在陇县到处瞎走,结果整个陇县都在谈论李复跟李复的小儿子。短短一年不到,李复竟然有这样的魄力做出这么多的事?
要是李复真有这样的本事,他来陇县也好几年了,怎么就今年开始发力?想来想去,郑左生觉得这必然是李复身后有高人在帮他啊。
再则,李复的变化也是很大。
首先他也是黑了不少,另外就是李复身上多了很多干练的气质。就像是一个文人教着小孩读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谁都看得出来,他没有务过农,吃过苦,他的双手干净无茧,只拿过书跟笔。
他用引经据典的方式教,学生也听得如痴如醉,可其中就是缺少了真正的历练跟真实。
而现在的李复则不同了,他就像是在春季去翻过地,除过草,他在禾田中流着汗到腰也直不起来。然后他再去教学生同样的诗句,可这一次不仅有引经据典,还有他的真实感触。
古人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约便是如此了吧。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汇聚成相视一笑。
“孝先,我那弟子现在如何了?今天我也听人不断说起他,不是我说你,昀哥儿还小,你现在给他凝聚人望还早了一些。”
李复笑笑不说昀哥儿的事,只是道:“走走,咱们别站路上说话了,去我家说。对了,这位是?”
刚才起,郑左生的好友就一直后退两步安静地站在,他没开口说话,却比郑左生要更加认真地打量李复。
好友立时自行道:“在下骞€€,豫州人士,去岁夏至辞官,索性各处游学。恰逢到了凉州便拜访了子明,谁知冬日遇到大雪开春又遇李巍跃谋反,倒是让我困在了此地。”
“你就是得了崔公评价为济世之才的骞€€骞之宜啊。”李复是真有点惊讶,刚才他只关注老朋友了,都没仔细看这骞之宜。
要说豫州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更是个农业大州,水利灌溉工程那是相当的完备,所以是天下十五州中人口最多的地方了。
这么发达的地方也预示着这里面豪门望族特别多,而骞氏更是在其上的头部世家。
你要说李氏祖上是皇帝,跟人家battle也没用,毕竟人家也说了,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再则李氏亡国多少年了?谁还记得啊。喊出的口号说是要复辟李氏,那都没几个人搭理你的。
这骞氏不仅名门望族,骞€€的爹那一辈就被人称为三杰,家里三兄弟全是梁国高官。后辈子孙最优秀的七人更是被有济世七才,骞€€独佳这样的称号。
当然吹出这些口号的时候,骞€€都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呢。
那会儿他都还在读书,就算读书聪明得不行,至少也没看到他干出什么特别惊天动地的事,怎么就骞€€独佳了?
这就跟卧冰求鲤一样,人家骞氏是在早早给他凝聚人望啊。
可不管怎么说,骞氏这么大一家人,敢推出来骞€€就说明骞€€很聪明,不然推个傻子又没用,他是能做官还是能带家族更进一步?
总之这么夸他了,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还是能说明他的优秀的。
后来骞€€长大,他的其他亲兄弟、堂兄弟也都出士了,骞€€也不例外,前几年他就被人推举做了梁国的守宫署,这个职位呢品阶不高,但是他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啊。
平常的时候,就是给皇帝准备准备笔墨纸砚,皇帝出巡呢就要伴驾,另外还要支持祭祀负责祭祀物品安排等等。
看似做杂活,但属于天子近臣,是个非常香的职位。
李复没想到这么香的职位骞€€说不要就不要了,而且这么大年纪开始游学?有点奇怪吧。
一般游学都是在十五六岁到二十几岁,还在学习又没入士的阶段,那就到处走走攒攒人脉,也积累一下自己的社会经验。现在的骞€€都37岁了,虽然比他要小一些,可再来游学不是很合适了吧。
不过撇开一切来说,这骞€€的名气是很大的,毕竟他的身后有骞氏还有整个豫州的文士阶层给他扬名。混文人圈的,几乎都听过崔公对他的那句评语。
这会儿再看骞€€,虽然是37的老大叔了,但是这骞€€宽袍长袖,身长腿高,面如冠玉,长得是真不错。也就这样的长相,才能做天子近臣。不然丑得天天在眼前晃悠,天子饭都要少吃一碗了。
于是这一路上李复就对骞€€热络了不少,人才啊,昀哥儿说了,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这些世家大族汇聚了大量的人,可用的人还是要用的。
这个骞€€这么倒霉被困在凉州,这么大个人才不发挥他的才华,一天到晚吃吃喝喝等着李巍跃的事结束多浪费啊。
就算以后还是要走,现在也先帮帮忙嘛。李复这段时间半天在衙门,半天忙着建村的事,都跑得累死了。
边走边聊到李复,三人之人通宵畅谈,一直到天明时分李复熬不住要去睡觉了。郑左生跟骞€€在白天的时候就找好了住宿的地方,也不便在李府留宿,于是就着几分微弱地将明天色又出了李府。
李复是困得不行,但郑左生高兴。
一晚上的聊天,他才真正知道这一年李复过得有多波澜壮阔,而且昀哥儿这么小年纪,竟然早慧到了如此的境地!?要真是如此,那外面对昀哥儿的传言反而说低调了,昀哥儿甚至还要优秀跟出色。
可惜他们跟李复回府的时候昀哥儿就睡着了,大晚上薅一个小孩子起来他们也不好意思,一切只能等白天再说了。
而骞€€则忽然道:“子明你应该知道我,我自小游历山川,观看天下各州山脉走势,最能查看地气。
凉州首府为武威郡姑臧县,武威郡姑臧县才应当是汇聚了整个凉州的地气、生气、人望之地。这陇县地处偏僻,又时常劫掠之苦,绝不是人杰地灵之地。
最近陇县也没有地龙反身、沧海桑田之变这样的地势突变,可见陇县原本地气低迷,根本不能有什么祥瑞之色。可我白日进了陇县却发现这陇县地气升腾,既不是天地伟力对陇县的改变,那便是人了。
可我观李公此人,有毅却缺敏,有志又少敢,不像是能让陇县发生这样大变化的人,真是奇哉怪哉。”
郑左生已经嗨了,他本来因为成纪县的事心情郁闷,现在看到好友治理得风生水起,他就是觉得总算有一件好事了,因此心情大好。
听到骞€€这么说,就笑道:“何必管太多,只要孝先做的是实事就够了。再则孝先一直在夸昀哥儿,我了解孝先,他夸人七分便说明那人有十分好。陇县之变他说不准有未尽之言,若不是他的功劳那便是昀哥儿也未可知啊。”
骞€€听得一愣。
白天的时候他也反复听到了李昀的名字,可是再听,李昀才三岁左右。他是知道大家族都会给自己小孩儿早早凝聚人望这些事的,比如他出生的时候家里人就开始准备了。说他出生三天前,家里的房梁上都长出灵芝了。
他还以为昀哥儿也是,所以着重观察李复。
现在看郑左生,发现他竟然是用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语气说的。
“虽有甘罗十二拜相,可……”这天下不是没有少年天才,骞€€也见过。
比如崔老的小女儿,六岁的年纪就能有论民之言,更是能一曲引来林中飞鸟共鸣,所以等她稍大,求娶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如今也是已经嫁给了豫州望族陈氏。
豫州世家守望相助,也因为这层关系,他才能得到崔公的评价,年轻时候也因为崔公送嫁女儿暂住豫州,于是临时办了个学堂收了一些弟子,他也顺带拜了崔公做弟子。当然崔公只是送嫁女儿,在豫州也就待了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学堂就关掉了。
不过也够了。
崔公的弟子身份还有评价他都得到了,一时也名气骤升。
所以优秀的小孩是有的,可骞€€没明说,那就是他看李复这人属于有毅力但却没有机敏,想做大事但又少了果断。这样的人就算他的小孩再聪明,但有这样性格的父亲培养,再优秀也优秀不到哪里去的。
说真的,骞€€内心有些失望。
他这么大年纪离职,说是游学鬼都不信。这时候,抬头看了看清朗之空,骞€€又想起他辞职时跟李拱的那场谈话。
李拱问他为什么要走?
当天是刚刚下朝,李拱穿着大红色的官袍,衣服上的飞鹤就像是要展翅要飞起来似的。就跟那会儿的李拱一样,他已经等到了最好的时机,然后迫不及待地想要施展自己的才华了。
他认为骞€€是懂他施政理念的一个人,可他没想到骞€€要走。
骞€€说:“我理解你,但我不认同你。你是个理想者,你想做个良辅,可在皇帝看来你已经变成了一个权臣。”
李拱要的是皇帝垂拱而治,看他施为,然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可骞€€要的是君臣相宜,千古佳话,他要名却也要谋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