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古代,顺的不行 第182章

李进打着哆嗦立即求饶道:“什长,放过我们吧。昨晚褚忠的儿子冻死了,我们怕等其他人都醒来了,褚大的尸体都留不住。”

周泰缩着脖子,脸颊被冻得起皮又通红,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口音。

说来周泰跟褚忠这些人都是同乡,这是上面将军们定的策略。把同乡士卒都划归在一处,其中伍长、什长这些小职位都有他们同乡之间选服众的上任。

这样的好处就是彼此有同乡情谊在,好管理。

另外就是这鄢陵县囤积的兵马大多是祝钦强征而来,要是发生逃兵事件就直接连坐整一什队伍。当然,队伍之间也可以彼此揭发,揭发者则可免于处罚。既是同乡,大多知道彼此根底,自然怕对方告发,也就不敢乱来。

周泰也不是什么恶人,方才发现褚忠跟李进不见,还以为他们糊涂做了逃兵,唯恐受到牵连才急匆匆出营帐想去寻。

此刻听到李进哭喊,周泰也是一愣。

他记得褚大,一两个月前,那还是一个性格比较老实木讷却又和善的青年。他还跟褚忠说过,他有个女儿十五岁呢,配褚大刚刚好。要是他们最后都没死回去了,他就把女儿嫁给褚大。

甚至昨天,那个老实的青年还跟他说过话。一个晚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冰天雪地中。

周泰都鼻子一酸。

他从地上拾了一把雪狠狠搓了下脸,浑身冷得打了个摆子后才压下酸涩的情绪,“快回军营吧,过年了,听说这两天会有肉吃。”

听到肉,李进不仅没有开心,反而脸色一白,隐隐胃中有些翻江倒海之感。可最终他的肚子只是酸疼地抽搐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周泰看了他也不说什么,只让李进先带褚忠回营帐去休息。

这里的营帐并不是用革制品制作的,大多用的一些茅草、竹片作为材料。这样一来,这些营帐的防风效果也只比露天好一点罢了。

“褚忠,我得去吃饭了。”李进看褚忠一脸呆呆傻傻的样子,他实在饿得不行,只能撇下褚忠不管赶去兵营伙房那儿。

谁知等李进赶去了,竟然发现伙房外头有数百人在打架。可更多的士卒则是被饿得没什么力气,只是绝望地坐在雪地上。

李进看得心惊胆战,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小心绕开人群朝伙房里面走去。里面也是乱的一塌糊涂,几个李进熟悉面孔的伙夫更是被人捅了几刀,早已死去多时。

“发生了什么!?”

李进吓得跌跌撞撞往后跑,就听到外面有人哭喊道:“将我们从家中强征驱赶来此,如今呆在这军营中,方圆百里厚雪盖土,不见半点果腹之物。将军大人们如此苛待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呆在此地等死啊!?”

这人一哭喊,其他杂七杂八的喊声也多了起来。

李进一屁股跌坐在雪中,倒是明白了为何士卒自行械斗了起来。

之前这鄢陵县缺衣少食,越到冬天,这些弊端就愈发明显。众多士卒被迫离开故乡本就有怨气,再如牛马牲畜一般好摆弄,可终究有求活的本能。

前两天为了安抚士卒,当时就有人通知说快到过年了,齐皇有赏赐下来,还有足够的钱粮,足够大家饱食两日。

日盼夜盼,总算是将齐皇的赏赐盼了来。

谁知道今日士卒们冲到伙房之后,并不见多少吃食,只是粥水比前两日浓稠一些,另外还有两大锅‘杂肉’。这些食物本就不多,前面而来的士卒抢光之后,后面的士卒眼见一点都没有了,愤恨恼怒之下先是怪罪伙夫们,当下就拔刀砍了过去。人一多各种杂乱下,其他人也互相打了起来,就成了现下的光景。

李进听着士卒们的叫喊,可其实他一点也不关心这些。

他只是死死按住发酸好像要把他自身消化掉的胃,整个人茫然四顾。

齐皇骗了他们,没有赏赐,只是多了些杂肉。可那些杂肉是什么东西,他能不知道吗!那都是一些死人的肉混杂了狗肉、猪肉一起烹煮,然后送上来给他们吃。就这样也只有两大锅,又够几个人吃的呢?

很快,有人来了。

厚重的铠甲摩擦声从不远处传来,李进抬头看去,是鄢陵县守将阎兵阎将军来了。

阎将军是个身材极为魁梧的人,性格也极其暴躁易怒,为人还有些狠毒,他小时家穷,是替人放牛的。后来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因为实在嘴巴馋,就将人家的牛宰杀了吃了。

他一个人吃不完,还把牛肉搬回家中叫父母兄弟一起吃。他父母兄弟吓得不知所措,唯恐人家找他算账。

谁知道他说不碍事,他自有办法。

当晚吃了牛肉后,阎兵就在夜晚摸进了叫他帮忙放牛的人家,一家十二口,一个不留都叫他在深夜抹了脖子死得干净。

杀人后他就逃到了深山之中,一直到李巍跃造反席卷过来的时候,阎兵就顺势加入了这个造反集团。

他不识几个大字,人也过于残暴,本身祝阿史也好张€€也罢,都不怎么喜欢他。可谁叫朱正这些人陆续背叛了齐国呢,反倒是阎兵至少忠心足够,如今倒是被启用了起来。

此刻的他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是两千的亲卫。那些亲卫跟李进这些士卒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精锐。

阎兵环顾四周,而后喝道:“兵营之中起械斗,按律当斩!”他的声音洪亮透彻,骤然之下回荡四周,百多人的打斗都下意识停了下来。

可阎兵只是一挥手,身后的亲卫中五百弓箭兵迈着整齐的脚步上前,而后前排弯腰后排站直,弯腰搭弓……

不等那些械斗士卒反应过来,一支支的弓箭就穿破空气直接射中他们。没有多少惊心动魄,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射杀。一刻钟都不到,那些闹事的士卒就被杀了个干净。

“逃营者,斩!闹事者,斩!”

阎兵这次是杀鸡儆猴,说完后,看那些趺坐着没有参与闹事的士卒眼中只剩下了恐惧跟敬畏,登时满足的点点头带着一众亲卫离开。

阎兵的暴杀果然有效,之后几天,营帐各处士卒安安静静了起来。

是夜。

李进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太饿了。

这几天伙房的食物越来越少了,原先多多少少一天还能喝两碗白粥,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碗。

他饿得眼睛泛红,眨动之间火辣辣地痛,手脚也都浮肿得厉害。李进吞咽着口水,再这样下去,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他会死的。

可他不想死。

终于,他从好不容易有一丝热气的木板通铺上爬了起来,他绕过一个个的士卒,然后走到门口。

他抓了一把雪送进自己嘴里,雪水刺激到了他有些发痒的喉咙。他努力压抑住咳嗽,还是忍不住咳了两声,口中的雪水混杂了一点嫣红被吐了出来。

李进根本顾不上这些,他抖着身体绕过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冻晕的几个守营士卒,朝一个方向坚定地走去。

到了,到了,马上到了,李进不断安慰自己。终于,在积雪的覆盖下,他看到了几块叠高的石头。

就是这里了。

褚大跟另外一个人的尸体就被埋在了这里,当时没有东西立碑,褚忠用石头做的墓碑。

李进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跌跌撞撞扑上去,然后把那些石头堆倒在地。他开始用手刨那些冰冷的积雪,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见了?”一具尸体不见了,李进愣了下,他猜测可能是那具尸体埋得浅,被什么动物拖走了。

李进一瞬间有点绝望,他几乎是求死一般疯狂地继续挖,然后…他看到了一只手。他抓住那只手,边拖边大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对不起…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对不起……”

褚忠跑来的时候,几乎是睚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

自从褚大死后,褚忠精神状况就极差,全身也浮肿痛得厉害。缺医少药,身体的难受让他根本睡不着。

李进离开营帐的时候,褚忠迷迷糊糊其实有点知觉。

他本以为李进是去上厕所,精力不济的他也没多想,再次半昏迷了过去。等他再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清醒一些的时候,却发现李进还没回来。

褚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忽然就心惊胆战了起来。他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他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李进在离开营帐时,似乎在路过他身侧的时候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他跑出了营帐,一路向着埋葬褚大的地方跑来。

此刻他看到李进抱着褚大的一只胳膊啃噬着,偶尔啃不开,李进就用充作墓碑的石头狠狠砸上去,砸碎了之后,就将那些肉末混着雪水吞咽进去。

褚忠干呕出声又感到一阵天昏地暗,他疯了一样冲过去,拿起石头朝李进的头上砸去。

李进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他被砸倒在雪地上,血液咕咚咕咚地冒出来。

褚忠是一时的疯狂,脱力之后他直接倒在地上没了半点爬起来的力气。李进知道自己要死了,头上的血肉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摸索着去还想去拢一点混杂血肉的雪块。

“好饿啊……”李进脑袋一阵阵发昏,最终没力气将那点碎末送到嘴中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褚忠没死,他运气不错地在第二天清晨被周泰派来找他的人带了回去。

周泰给他喂了一点热水。

褚忠地双目赤红,他爬起来呆呆地坐着。

“唉。”周泰也只能叹口气。

“我想回家。”

“什么?”周泰听到褚忠嘶哑着说了些什么,可惜听不清。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褚忠忽然喊起来,“我要回家!”

第223章 白雪皑皑,其下覆白骨

褚忠发疯一样的叫喊吸引了不少士卒前来,眼看人汇聚越来越多,周泰感觉到了几分不妙。

自从阎兵射杀了械斗士卒后,确实震慑住了此地的士卒。

可这种沉默、死寂就像是火山之下的熔岩,如果刚好遇到地震或者其他什么契机,它就会从熄灭的状态骤然复苏。灼热的岩浆会喷涌而出,无可阻挡地将一切都化为灰烬,直到它热量耗尽彻底熄灭为止。

周泰吞咽了下口水,他感觉到了这种临界的微妙感。士卒越聚越多,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发现自己喉咙堵塞得厉害,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终于,汇聚的士卒中有人忽而也哭了起来,“我也想回家…我阿爹腿脚不好,阿娘是瞎子。没了我,他们是要饿死的。”

随后,哭声渐渐多了起来。

一人哭不如何,十人哭、百人哭、千人哭…在这白雪茫茫的一片之地上,只觉得这里汇聚了天下间最为凄切悲凉事。

白雪皑皑,其下覆白骨啊。

忽而有人道:“这位老大人是何处人士,今年几岁了?”

褚忠还在悲号,他身侧周泰听有人询问,又看不少士卒悲哭中不知为何齐齐向着褚忠看了过去。

周泰心头一跳,替他答道:“他叫褚忠,今年四十有六。原本是司州河内郡人。因早些年洛京大火十室九空,齐皇调河内、南尹郡乡民入洛京以填充人口,他一家因此迁往洛京。

他还有一子名为褚大,前几日冻死了。因怕尸首被做成杂肉,就与同乡悄悄拉去埋了。谁知这几日饭食减少得厉害,他那同乡耐不住饿,昨夜跑出去挖尸首来吃,叫他发现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刚刚出来问话的士卒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此刻听了周泰的话,这样的人间惨事叫他狠狠捶了下拳,而后大步往前走,直走到褚忠跟前。

“老大人,今日你哭喊要回家,我等尽有归家之心!只可惜军中无人带领,犹如一盘散沙,只能叫阎兵随意屠杀。

今日我等士卒索性就以您为首,以‘诛杀阎兵,饱食两日,得以归家’为号,当下振臂一呼,死中求活了!”

周泰后背热汗一阵一阵出,果然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叫何名?说得有凭有据,怕跟我们这些农户不相同。”周泰虽然也没多少见识,可也知道这一番话让他们这些泥腿子来说是说不出来的。

年轻人抱拳道:“在下曲行,因小时救过乡中豪族的一名嫡系子弟。为报救命之恩,对方允我去他家中读了几年家学,故而识得几个字。”

周泰再无话可说。

曲行见此扭头喊道:“诸位,与其在白雪苍茫之中悲苦难止,不如搏命一试!今日我等就此起事,以为如何!?”

寒风呼啸,随着曲行声嘶力竭的吼叫,褚忠的悲惨哀嚎,原本悲哭的人只觉得涌现出一股愤怒,而后愤怒越积越大,积累到顶点的时候终于如同爆发的火山一般,席卷一切,无可阻挡。

“只为归家,只为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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