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看重吴祢,殊不知吴祢更加感恩戴德。
医者跟工匠一样,原先都是入的工籍。
他的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能成为李昀亲口说的国之大才,吴祢只觉得知遇之恩难以报答,恨不得肝脑涂地为陛下效忠。
李昀挥挥手,让附近的人都退下,只留下董海川、吴祢还有几个心腹学生,这才开口道:“解剖学研究得怎么样了?”
中医很好,可这外科也不能落下啊。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终究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理念太过深入人心,李昀暂时也就没有大张旗鼓搞外科手术。
他登基之后,只是秘密召见吴祢,让他开始研究华佗的麻沸散,甚至弄了一些死刑犯的尸体让他悄悄解剖,了解人体构造。
大手术李昀还不敢想。
可类似阑尾还有妇女生产,这二者在大学生昀哥儿的时代明明是小手术,这个时代一旦出问题就会活生生疼死,这李昀忍不了。
经过几年学习还有学生培养,吴祢已经有不少心得了。
此刻听到陛下发问,吴祢颇为期待道:“陛下,臣如今对麻沸散的运用已算是熟练,也利用剖腹取白兔腹中子练习了数遍,对剖腹之后缝合、防大出血等都有了几分心得。若有妇人难产或恐丧命,臣可一试。”
李昀点点头。
目前最难解决的就是输血装备,如果手术中病人大出血,那就基本回天乏术了。不过难产本就是十死无生,对妇人来说这样死去,太过残忍,不如剖腹一搏。
“朕知道了,这些时日你自己留意一下,若有合适病人就问问看,若是愿意搏一搏,你就开始手术吧。压力也不用太大,任何事物的前进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何况是这种外科手术。”
“臣明白了。”
李昀还是希望好结果快点到来,如果难产跟阑尾患者在手术后,生存率能高达六十以上,李昀就会尝试公开外科手术治疗方式,用事实让大家开始接受医学上这一新事物。
跟吴祢聊完,李昀又去见了几个巴歇国的洋人。
这几年他们脑子里的存货都被挖得差不多了,不过现在的他们也已经学会了一口利索的明朝官话。
更重要的是他们意识到了李昀不同于他们的国王,他是一个大统一王朝的唯一皇帝,他的意志代表了整个国家的意志,他的权势无人可以比拟。这个认知让几个洋人见到李昀早不像是之前那样,叫嚷着他们需要礼遇,反而入乡随俗,跪得比谁都快。
李昀笑着叫他们起来,而后告诉他们,他的海军马上就要航海了,他们可以派一个人一起上船,带着他的海军去他们的故乡。
回去的人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家人,到时候准备大量的赎金还有有用的书籍,他可以考虑放过他们这些人。
几个巴歇国洋人高兴得不行。
李昀看他们那样子他也高兴,海上天气变幻无常,这些人知道不少相对稳定的航海路线,刚好可以做个带路党啊。
书院一圈逛下来,等天色稍晚,大明国年轻的皇帝陛下在众人的爱戴与敬畏中缓缓离去。
女户与美好的明天
十月,秋高气爽,整个洛京城中往来学子跟商客络绎不绝。又恰逢休沐日,这洛京身为皇城之都,大大小小的官员到处都是。现在一块板砖拍下去,说不准都能砸中一个秘阁长。
一座喧闹的酒楼之中。
一挽了发髻做妇人打扮的女子神思不属地坐在靠窗包间的位置,身旁还各坐了两个小孩。
“娘,您今天来见的是什么人?这包间寻常人可订不到。”一旁十二岁的少年行事做派颇为老成,此刻正襟危坐,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询问道。
这酒楼可十分有名气。
原先是一对老夫妇在陇县卖牢丸,谁知道当今陛下小时就爱吃这一口,来来回回吃了几次后,那老夫妇当机立断就打了幌子,其上很直白地写‘县令公子吃了都说好’,至此生意络绎不绝。
到了如今,这牢丸店也早扩展成了酒楼,各地都有分店。
这家位于洛京的总店,因陛下偶尔还是会光顾,特在三楼最好的位置那儿专门弄了一个包间以供陛下使用。
本来店家的意思是整个三楼都封了,唯有陛下来时才准许使用。
不过陛下说不能因他一人之故就荒废了小半个酒店,故三楼除开陛下常坐的那个小包间外,其余都对外开放。
陛下用过的包间旁人不敢用,可在陛下附近的包间用餐一堆人趋之若鹜,这不都想沾沾陛下的圣人才气么。因此,这三楼包间极为畅销,非达官贵人或是财大气粗之人压根预订不到。
少年此时好奇就是因为这包间在三楼,且挨着陛下那间。他家中不过小富,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来这儿。
“不要多问……”说罢,妇人又叹了口气。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包间外传来敲门声。
少年立即扭头去看,发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裙装,头发简单束起,发饰与面容皆没有半点粉饰的一位女子。
少年寻常时胆子不小,可这女子自有一股独特气质,目光看过来时,少年只觉得比他父亲还有书院老师都来得有威严,一时让他心中产生了几分畏惧。
“凌薇…凌大人……”妇人喜地站起来,却又在下一秒惴惴不安,似有些不知所措。
凌薇顺手关了房门,大步而来,开口颇为豪爽,“蔓儿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见外了?我方才有事耽误了会儿,你别怪罪。”
听凌薇语气熟络,蔓儿才松了口气,也渐渐找回了二人儿时的深厚情谊。
“来,快叫人,叫凌姨。”
凌薇打量了两个小孩,又听蔓儿道:“这是我儿子,叫郑光祖,这是小女儿郑€€,他俩一个十二岁,一个七岁。”
凌薇笑了笑,当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枚玉佩送了过去,“这是我请玉器师父雕刻的平和佩,你二人一人一块,望你们平平安安长大,将来为陛下效力。”
那小孩都懂事地接过。
等店小二将饭菜都端了上来,小孩们自顾自开始吃起来。
蔓儿没什么胃口,只是长叹道:“当年你我都是第一批入学的女子,最后你去陇县那儿做了县丞,我听从家中安排嫁了人。这些年我忙着生儿育女,料理家务,与你也不过见了一两面。今日此地相聚,竟感觉有几分物是人非了。”
凌薇反倒洒脱一笑,只是道:“天下无不散筵席,我如今见你安好,也就放心了。”
“这些年为官,你过得如何?”
“甚好,当初我从微末之官做起,一路虽不算一帆风顺,却也终究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到了现在。
蔓儿,我很庆幸当初跳出闺阁去了陇县赴任,如今我所见的是民生,是战场,是朝堂,是山河万里,而非后院方寸之地。”
蔓儿一时无言,良久才以茶代酒道:“敬你得偿所愿……”
二人相视一笑,这才彻底放开吃吃喝喝了起来。
一顿饭结束,凌薇才知道蔓儿过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当年她父母替她选的夫婿家中是独子,自然也就没什么妯娌问题,公婆为人也和善,一向待她温和,生的两个子女也都听话懂事。
不过就是这几年,她丈夫接管家业外出做生意。一来二去,竟是被美色所迷,接连娶了两个小妾,外头还养了一个寡妇做外室。
万幸那两个小妾也是安分守己之人,她丈夫虽贪恋美色,却也对她尚且算是尊重。若是多想自然心中郁结,若是不为难自己,只顾好自己一双儿女,日子倒是也能过。
凌薇听了略微皱眉,而后叫了人带两个小孩先出去玩一下。
等人离去后,凌薇才道:“我本不该私下议论朝事,不过……罢了,这些时日,朝中在议女户一事,依照陛下的性子,怕是很快就有律法定下。
若当真能立女户,你若与丈夫不睦合离就是,到时在外置办一套屋子,自行离家立户便可。”
蔓儿一时呆愣,她虽有几分不顺心,可长久地困于家宅后院,与其夫合离一事她当真从未想过。
凌薇不逼她,有些事要自己慢慢才能想通。
二人商谈间,忽而听到窗外传来人群吵闹声,再之后则是一阵宏伟鼓声。
“咦…倒是巧,今日竟然是放榜日。”
凌薇将半开的窗户门打开,要不说这位置好,那放榜所在就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
这可是热闹事。
蔓儿方才因为凌薇的提议而有些心乱,这会儿都抛在了脑后张望起来。
伴随着鼓声,楼下街道上一群群的人都往放榜所在挤去,那真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间更有衙役敲锣大喊:“不准往前挤,当心当心,不要踩到人,安全为上,安全为上!”
很快,底下有大批锦衣卫出来,将前方专门放榜而取名为衡鉴堂的地方团团为主,而后再搬出各色案桌。
等了会儿,在鼓乐跟依仗中,众人竟然见到秘阁张骞€€,如今四方书院学政郑左生,甚至连长久抱病的崔定被人搀扶着出现在了下方。陆陆续续二十来个官员都到齐后,就见乔龄亲自提笔,今日由他前来写榜。
科举梁朝已有端倪,可毕竟是明皇正式定下的取才途径,一应制度都是刚刚起用。
如今见了这样的阵仗,楼下乌泱泱一大片的人群全激动了起来。
很快,一嗓门洪亮者开始唱名。
唱名不会将考中者全唱一遍,那要累死,而是选文、武科举考各前十者唱名,更是从第十名开始,由后往前。
很快,唱名者开始高喊武科举第十名者姓名、年龄、籍贯,而乔龄则颇为豪迈地在那榜前一站,就将那上榜者姓名写于其上。
而后唱名者又拿出早已誊录好的考试试卷,开始公布其人各项分数,又对最后的策论部分当众诵读,以示科考的公正性。
等唱名结束后,马上就有仪仗队起鼓乐寻上榜之人。只等这兴奋到面色涨红的学子挤到前方,又拿出身份户籍等文书确认后,当即有郑左生等人亲自勉励他几句,又将大红绣球系在对方胸口。
唱名不断进行下去,一直到前三名。
这时,已经从中午到了傍晚,天色有稍许昏暗。众人就看到自有衙役拿出一盏盏红灯跟硕大的红烛,直将四方街道点得灯火通明。
甚至,到了这时唱名者不仅没有显得疲惫,反而唱名声越来越大,依仗鼓乐声也出现了变化。
唱名继续。
蔓儿看了一个下午也始终兴致勃勃,倒是她的两个孩子有些困乏,早些时候就让人送他们回家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唱到文科举魁首时,蔓儿竟看到是一少女在众人惊叹中上前。隔了一些距离,容貌瞧不分明,只看她身形想来也不差。
“咦?竟然是崔公的外孙女。”
“你见过她?”
凌薇点点头,“有过一面之缘,我前两月接到调令去四方书院大科班读书,回洛京时去拜访燕大人,在她府邸之中见到过这崔选€€。”
“她才十九岁,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只是…她家中人愿意让她抛头露面吗?”蔓儿一时喃喃自语。
“崔公并非迂腐之人。”凌薇笑道。
说来这崔选€€也有趣,她母亲崔昭是有名的才女,后嫁给豫州大族陈氏陈纯为妻。
崔公为女儿选的丈夫相当不错,二人婚后琴瑟和鸣,感情好到陈纯亲爹觉得他太过留恋红袖而不待见他。后来陈纯还和崔昭搬出去住,两夫妻就生了崔选€€一个女儿,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顺心。
等逃到豫州的张€€与祝钦被明皇所灭,陈氏极为上道,陈纯亲爹更是亲自上门把儿子给接回家,随后就让儿子带妻子去崔定那儿走关系。
这夫妻两人性子很平淡,都是只喜欢读书写字下棋画画过与世无争日子的人,反倒他们的女儿颇有雄心壮志。等到了洛京,崔选€€就以燕筝为人生目标,并立志表示自己将来必入朝堂,不叫男子专美于人前。
回想对崔选€€的印象,前方的唱名也进入尾声。
等魁首都唱完,立时就有锦衣卫牵来三头神采奕奕的白色大马,再之后是七匹寻常的枣红色马匹。
“几位榜首者,且上马游街!一日看尽洛京繁华!”唱名者高呼其声。
下方,崔选€€她身侧这个叫岳阳的人看了眼。
她是文科魁首,这人屈居第二。
对方答卷分跟她一样,后面的问策分低了一点,对方吃亏就吃亏在不像是她,因为父亲的缘故对朝堂之事更为了解,因此答题更符合陛下的政策与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