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宁束在脑后的长发被风吹拂着,丝丝滑滑的,凉凉的,不时掠过他放在对方肩上的手背上。
从这个角度,莲旦能看见陈霜宁下垂着的眼睫毛,还有对方呼吸时,浅浅起伏的胸膛。
杂耍很好玩,很热闹,莲旦却看得并不十分专心。
……
看完了热闹,他们便去逛了肉铺和卖干调的铺子,毕竟是要办年货的,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
稍微贵重些的,怕放在车上被偷了,便自己背着。
路过兴隆宝铺时,尽管门脸不少人进进出出的,里面的东西也很不错的样子,但唐花和莲旦都丝毫没有进去看看的意思。
这铺子打眼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兴隆宝铺的两个伙计正在门口迎客,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家向来对他们威严冷淡的宗主,背上胸前背着挂着大包小包的,从自家店铺门前经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掌柜的得到消息了,连忙诚惶诚恐地来到了门口,看着年轻男人的背影,犹豫又犹豫,还是没敢上前打扰。
……
白莲叶嫁过去的张家,就在距离镇子五六里路处。
去镇上的路上,是从那村子外面的山道走的,没有走村子里的路。
回去的路上,唐花知道莲旦想去看姐姐,就张罗着从村路走。
莲旦是很少麻烦别人的性子,连忙说:“不会耽误很久,坐会儿就走。”
唐花笑道:“没事儿,正好走路累了,去姐姐家里喝口水歇个脚。”
到了村里时,陈霜宁和李富找人打听了一阵,就找到了张家的门口。
不过村民一听说他们要去老张家,就问他们是什么人,知道了以后脸上神情都有些复杂,他们一走,就都在那窃窃私语,摇头叹气。
见状,莲旦心里不安起来。
等到了张家,只见院门紧闭,看不出有没有人在家。
好在陈霜宁敲了一阵门后,能听见里面屋门开了,有脚步声穿过院子走了出来。
“谁呀?”有年轻的女子声音问道。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露出一张清秀但疲惫的年轻女子的脸来。
她见到门外的人时,明显愣了愣,继而一把抱住弟弟,高兴道:“你怎么来了?”
莲旦也抱着姐姐,他说:“我们去镇上买东西,顺路就过来看看,”他抬起头来,看着莲叶,面色担忧,“出了什么事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顾不上还有外人在,莲叶忍不住一下子流出眼泪来,她哽咽着道:“这个家要垮了,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第36章 祸事
张家的小院看着比陈家的好一些,可进了屋就发现,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东西了。
连坐下歇脚的椅子都没几把。
莲叶不好意思地把唯一一把像点样的椅子搬过来,拿衣袖擦了擦,让陈霜宁坐下了。
她和莲旦就坐在平时用来干活的小矮凳上凑合着。
这种情况,外人在不好说话,不便再留下,唐花和李富两口子就先告辞回去了。
张家屋子的格局和陈家差不多,也是一进屋就是做饭的厨房,两边各有一道门,分别通着两间卧房。
莲旦看了看那两道紧闭的门,忧心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公婆和相公怎么就都一起病倒了?”
莲叶抹了把眼泪,道:“这村子里有一家人家,姓郑,他家有三个儿子,说是学过些拳脚功夫,就在那个什么虎帮做事。”
陈霜宁神情一动,缓缓道:“威虎帮?”
莲叶冲他点头,“对对,就是威虎帮,这帮里听说人很多,这附近十里八乡的,没人敢惹他们帮里的人,听说就连官府都得给他们几分面子。”
陈霜宁垂着眸子,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没说什么。
莲叶又抹了把眼泪,说:“我们家青义小时候发烧落下了残疾,身体一直不好,做不了累活重活,去镇上做日结工也没人肯要,就靠全家人一起辛辛苦苦种那几十亩地活着。这两年公婆年岁大了,也快干不动了,家里日子过得更艰难。”
莲旦脸上神色黯然,从怀里掏出帕子来,帮姐姐擦了擦眼泪。
莲叶把帕子接到自己手里,手指攥得死紧,“所以,郑家老二办喜事,说要雇青义去记礼帐,说记好了能给五个铜板,青义就高兴地去了。”
“他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是后来残疾以后,才不去了的,记账这活他以前也做过,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后来呢?”莲旦忧心忡忡地问道。
莲叶恨得直咬牙,“当日账记得好好的,明明白白的,郑家人说隔日把工钱送过来,可第二天,他们便来家里闹,说前一日的礼钱都没了,说是我家青义偷了去了,说要去告官把他抓走!”
莲旦“啊”了一声,说:“姐夫才不会做这种事!”
莲叶抓住莲旦的手,流着泪道:“青义就管记账,那些银钱,他连碰都没碰。我跟他们理论,问他们凭什么冤枉人,郑家的老三出来说,他亲眼看见是青义身上带了个一模一样的钱袋子,肯定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在记账当日偷梁换柱。”
莲叶激动道:“青义出门时是我给他拿的衣袍,他穿什么戴什么我都清楚的,他根本没拿什么钱袋,是空着手走的。”
莲旦也急出了眼泪,他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怀里的帕子给姐姐了。
他身旁,洁白的帕子递了过来,莲旦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年轻男人,目光无助而茫然。
陈霜宁抬手,用手里的帕子将他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后,眸子一转看向莲叶,道:“他们过来闹,必然是要你们赔钱,但郑家三兄弟是威虎帮的人,礼钱应该不少,他们也知道你们家赔不起,那么,”他话语一顿,“他们要的,是你们家的田地。”
莲叶一下子哭出了声,她坐在矮凳上,两手放在膝盖上,浑身都在颤抖,“是这样没错,我们家就靠土里刨食吃饭穿衣,要是都给了他们,这一家人岂不是都要活生生饿死冻死!”
“这阵子,他们三不五时地就来家里闹,让我们交出地契,青义本来身体就不行,又被这么冤枉,一股火上来,就病倒了,还有我公婆,原本岁数就大,也经不住这么折腾,这两天也前后脚卧床不起了,这家里,现在就剩我一个好人了。”
莲旦凑过去,心疼地抱住姐姐,姐弟两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霜宁等他们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哭声渐歇,才开口道:“郎中请了吗?”
莲叶点头,满面愁容,“请过了,可药喝了不少,也不管用。”
她没好提请郎中喝药花了多少钱,但想来这屋子里这么空,就是这个缘故。
闻言,陈霜宁眸色变幻,“靠山村的大夫医术精湛,可以请他来试试,”说着,他转向正看向自己的莲旦,“刚才在路上正好遇见他了,说是要去镇上看病人,他年岁大了,走不快,我去追赶,试试追不追得上。”
莲旦看着他,眨了眨眼,心领神会,慢了一拍点头道:“对对,我们刚才碰见他了,”他揽住姐姐的肩膀,说:“老郎中很厉害,肯定能治好他们的。”
他不会说瞎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样子有多别扭,但好在莲叶现在心里有事,没怎么注意他。
闻言,莲叶点了点头,脸色终于好了一点,眼睛又有点儿神采了。
……
回到家时,天都擦黑了。
两人去李家把今日买的东西拿了回来,唐花抓着莲旦的手,担忧地问:“你姐家里怎么样了?”
莲旦道:“大夫去看过了,吃了药,效果挺好的,她公婆都能坐起来了,姐夫脸色看着也好很多。”
他没敢再说是村里的老郎中给看的,只含糊地说是大夫,怕都是同村的,不小心说穿帮了。
雪冥今日扮成老郎中,在张家给两位老人和姐夫都看了诊,她连剖腹取子都能做,医术自然比其他郎中高得多,莲旦相当信任她。
果然,开了药熬了吃下去,立刻就有效果。
唐花叹了口气,说:“那就好,有什么能帮忙的,要跟我们说。”
莲旦点了点头,道了谢。
陈霜宁把东西都背上,莲旦也背了一些,两人一起回了家。
莲旦挑了一包糕点拿出来,送去了隔壁吴大娘家,把小旦接了回来。
小旦一天没见到爹爹和父亲了,谁抱他,他那胖脸蛋儿就往谁脸上贴,小手把大人脖子搂得紧紧的,嘴里还气哼哼地,嘿呦嘿呦的。
莲旦把晾好的羊奶端出来,陈霜宁把小旦放在他腿上,让他喂孩子吃奶,自己则去把带回来的大包小包收拾了。
现在地上都冻得很硬,院子里雪壳子很厚,可以把吃的都冻在里面,不怕坏。
炉灶的火烧得很旺,这个点儿了,都饿了,就简单热点馒头,就着在镇上买的酱猪耳和咸菜,再喝点热水,就算一顿饭。
晚上睡觉前,莲旦拿出来个簪头发的簪子,看着是木制的,但摸起来温润如玉,不像普通的物件。
他迟疑着把这簪子给陈霜宁看,说:“白天在我姐家的时候,雪冥悄悄塞给我的,当时我姐看着,我就没敢往回还。”
陈霜宁看了他手上的簪子一眼,目光明显凝住了一瞬,之后,他移开目光,淡淡道:“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她给,你便收着。”
莲旦还有些犹豫,陈霜宁已经起身,将那簪子拿过来,抬手便簪在了他的发髻上。
这一瞬间,两人离得很近,莲旦呼吸都下意识停了。
但很快陈霜宁已经离开,坐回到了椅子上。
莲旦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不好意思道:“那你见到雪冥,帮我跟她道声谢,还有我姐家的事,麻烦她了。”
陈霜宁回应道:“好。”
话应该说完了,但莲旦还迟迟没挪动脚步离开。
陈霜宁抬头看向他,莲旦手指搅着衣襟,“今天的事,多亏了你,谢谢。”
陈霜宁“嗯”了一声,说:“这没什么,顺带手的事,你不用在意。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
六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到了第七日,早上吃完饭收拾好,莲旦看着陈霜宁抱了会儿小旦,把孩子放下后,他看向了莲旦。
莲旦知道他这是要走了,心里一阵酸楚,想说些什么,却又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一个小物件被递到他面前,莲旦不解地抬头看向年轻的男人,陈霜宁垂眸看着他,说:“这是半个虎撑,如果有事找我,便拿着它去灵匀寺交给任一僧人即可。”
莲旦接过来,低头看了看,攥在手心里。
等他再抬头时,眼前一晃,窗棂啪嗒一声,面前哪还有人影在了。
莲旦咬着嘴唇,想说不敢说的话还憋在心里,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
陈霜宁离开了陈家,便一路直奔山上灵匀寺而去。
进到寺门后,他来到后院禅房,进到其中一间屋子内。
如果莲旦在这里,便会认出,这是他那晚在灵匀寺留宿时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