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章连忙安抚住两位大人:“消消气,消消气,不与他们计较。”
李承铣听着,没有说话,朝柏章递了个眼色。
柏章立刻会意,好在他也活泛些,不像其他几位大人在意身段,笑着朝那几个食客道:“各位兄台,我听闻老尚书是个很有德名的人,应该不会对亲生骨肉如此冷血吧?”
那人立刻说道:“一看你们就是外来的,你们恐怕不知道,那四小姐头七都过了,尸棺还停在家呢。”
柏章汗毛倒竖了一下,有点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他还想问,就被人粗暴地打断。
“乱议论什么呢?刘三,你胆子肥了,你偷银子被徐家赶出来,就怀恨在心在这里说主家坏话是吧?”两三个青年进来嚷嚷。
刘三脸色立刻涨红了:“说……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偷!”
那几个青年“呸”了一声:“敢偷不敢认啊?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替徐府清理门户!”
刘三自知理亏:“行了行了,我不说还不行。”
刘三见对方人多势众,灰溜溜地跑了。
那青年对李承铣几人道:“几位客观,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偷东西被抓了,怀恨在心。”
柏章笑道:“原来是这样。”
方文觉和王徽顿时脸色好了起来,冷哼道:“就说嘛,老尚书大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因着这一桩小插曲,一行人潦草结束晚膳。
半夜里,李承铣的门被敲响,外头传来动静:“皇上,是卑职。”
李承铣并没有睡,点了一只蜡烛,坐在桌子旁,仿佛就是在等人来一样。
“进来。”
廖白帆推门而入,抱拳行礼:“卑职已经命人前去查看倭寇行迹,特来向皇上复命,没有查探到林公公从杭州府前往黔州的踪迹。”
李承铣面色一紧:“可有遗漏?”
廖白帆道:“从杭州府去往黔州需要买马,卑职询问沿途售马的地方,都没有看到过林公公模样的人。”
李承铣心中微沉,极度后悔,当初就应该安插暗探跟着他。
眼下也不知道他是逃了,还是遭遇危险。
若是之前,林楠绩要逃,他会恼怒。
但现在,宁愿他半路逃跑,或者只是廖白帆遗漏了。
“再去查探。”
廖白帆没有多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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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楠绩被关了好几天,在屋子里出不去,骨头都快被关酥了。整天面对徐佳四小姐的牌位,不仅如此,那排位下方还放着骨灰盒。
四舍五入,他就是和死人共处一室。
换了胆小的人,早就吓疯了。
林楠绩左右无事,便每日给这徐四小姐的牌位上香,态度十分虔诚。
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
他将点燃的三柱香插进香灰炉里,双手合十,真诚地拜了拜。
“都是苦命的人,还是早入轮回吧,我不能陪你走黄泉路呀。”
风吹过,三柱香便熄灭了,只有袅袅的白烟。
林楠绩傻眼了。
难不成还真要跟他成亲啊?
林楠绩苦着脸道:“承蒙四小姐不弃,可惜我是个太监,注定成不了夫妻。”
“你们老管家也是,抓人抓得真准。”
他叹了口气:“此时我要是个真的太监,直接脱了裤子,恐怕这老尚书还真不敢收我。”
牌位还是崭新的,林楠绩的眸光略过上面的香兰二字,轻声道:“你灭了香,是有心愿未了吧。”
这屋子里每一处他都仔细看过了,大红喜被喜绸一应用品,都是新添置的,除了大红头冠和新娘子用的头钗以外,属于徐四小姐自己的东西少的可怜。
徐家是大户人家,金银钱财自是不缺,但对女儿显然并不宠爱,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
而老姜在船上带着的小孙子也不是他的亲生孙子,而是徐家二小姐留下来的孩子。
林楠绩想起来徐尚书是谁了。
先帝在位时的礼部尚书徐永阶,兼翰林院学士,曾经想先帝进言恢复后宫殉葬制度。还直言先帝身体每况愈下,皆是因为大齐废除这一殉葬制度导致的反噬。
先帝每日求仙问药,想要长生不老,听到此话直接信以为真,颁发诏书。好在朝中大臣死谏,才让先帝打消念头。
徐永阶还写了篇女德,广为流传。女德中写,女子无才便是德。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夫为妻纲,夫虽不贤,妻不可不顺。受到无数人追捧。
徐永阶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家的女眷也毫不心慈手软。他明知好友之子并非良配,却仍执意将大女儿嫁过去,被虐待至死。将二女儿嫁给贫寒门生,因嫁妆微薄被婆母打骂,丈夫冷落,不堪受辱跳河而死。三小姐性子刚烈,一意孤行嫁给了自己挑选的心上人。可怜四小姐,听闻夫君残暴,向父亲求情却被关在房间,担心自己步入后尘,一把白绫吊死在房梁上。
而徐永阶宁愿触犯律例也要为徐四小姐配阴婚,林楠绩面色更加古怪。
“因为大儿子至今膝下无子,小儿子科举落榜,觉得是徐四小姐冤魂所致?于是就想到给徐四小姐的冤魂配个夫君,让她赶紧去地府投胎?”
“活人配阴婚,多么恶毒的法子。”
第六十三章
李承铣几人乔装易容,被请到徐府。
方文觉压低声音,啧啧称奇地问柏章:“你怎么让徐平答应的?”
柏章嘿嘿一笑:“我给徐平递了帖子,说是岳父大人的外甥的,在京行商,途径杭州府,听闻江南水患,想略尽绵薄之力,徐平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方文觉横了他一眼:“你小子,原来打的是老夫的名义。”
柏章道:“岳父名声大,好使些。”
方文觉又朝李承铣道:“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若有危险,老臣第一个救驾!”
王徽道:“古人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惧哉!臣定当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徽一说起大道理就停不下来,方文觉和柏章脸都绿了。
王大人什么都好,尤其擅长治水,就是这掉书袋的毛病,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王徽激动地看着眼前徐府的宅子:“微臣熟读永阶先生的文集,他那本广为流传的《女德》更是家里女儿人手一本。微臣立志向永阶先生效仿……”
方文觉牙都酸了,虽然他也很敬仰徐大人,但也不必如此吧。柏章更是偷偷吸气。
还是李承铣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到徐府以后,小心行事。”
徐平亲自出来迎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柏章微一拱手:“徐大人客气了,我等前来,已是叨扰,麻烦徐大人了。”
徐平见这一行五人,各个都是气度不凡,两位年长者像是经常与官员打交道,这位年轻人又甚是圆滑。还有一个少言寡语,一看就知是练家子。但都不及中间那位深不可测。
那人模样年轻,更是气度不凡,这几人看着都比他年长些,但竟然都隐隐对他有种恭敬之姿。
想必这位才是真正主家的人。
可惜,要是小妹无事,还真想攀门亲事。
到了徐家,徐平亲自给李承铣几人安排住宿的院落:“这院子宽敞,用具齐备,诸位就在这里住下吧。”
李承铣道:“多谢徐大人。”
徐平呵呵笑道:“客气客气,家父要是知道各位有意为水患出力,一定会十分感谢的,不如我带您们去见见家父。”
王徽立即道:“那太好了,在下仰慕徐老久矣,十分想要见上一面。”
徐平领着几人到徐永阶的院子里。
徐府占地颇为阔气,府里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徐永阶的院子在徐府深处,近旁就是府中园子,景致颇为优美。
李承铣刚一踏进徐永阶的房中,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这药味浓重,混合着不少补药的味道。
看来徐永阶的身子已经不是很好。
谁知道徐永阶却不是很想见他们。
徐平先进去禀报,屋内却隐隐传来争执的声音。
“这个时候……不相干的人扰乱,把他们都带走!”
“爹!”
“带走!”
不多时,徐平面色抱歉地走出来,满怀歉意地对他们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爹他最近身子大不如前,恐怕不能见客了。”
李承铣笑笑:“无妨。”
当晚,他们在徐府住下。偌大的徐府,白天看着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到了晚上,却安静的可怕。尤其是他们的院子与徐家小姐们出阁前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位小姐都出嫁了,最小的四小姐又没了的缘故,只觉得女院安静的像一座坟墓。
李承铣在院子门口徘徊,看见有三四个下人抬着扎着红绸缎的红木箱子,走进女院。
他抬手拦下其中一人,问道:“你们抬的是什么?”
那下人被拦住问话,像是吓了一大跳,原本就紧张的面孔上浮现一丝害怕:“没什么,就是些用不上的东西,先搬去女院放着。”
李承铣的目光停留在木箱子上的大红绸缎:“这看起来像是成亲时才会用的东西,难道腹上有喜事?”
下人脸色顿时一白:“您说笑了,这天色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李承铣收回目光:“是不早了,那你们快些进去放吧,晚了有些€€人。”
那下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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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楠绩是被开门的声音吵醒的,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老姜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