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摸光滑如鉴的刀面,便立即被两人冷冰冰地盯住。
林楠绩识相的缩回手,用商量的口吻探询:“两位兄台,我想去解手,可否行个方便?”
两人只是冷冰冰地拦着,一句话也不答。
林楠绩顿感挫败,又走回来,这里黑漆漆的,只有桌上一盏油灯燃烧着。
林楠绩坐到桌旁,抬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一星如豆的灯火。
也不知道狗皇帝他们现在如何,他被打晕带走,他们的处境想必也不太妙。
林楠绩一边沉思,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洞口来了人,刚才还锯嘴葫芦一般的两尊冰冷门神立即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教主!”
林楠绩顿时看过去,只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他不由左右张望,目露疑惑:“教主,您在哪儿呢?”
一身黑衣的莲华教教主太阳穴狠狠抽搐几下。
他看见林楠绩被里里外外看押在这里,插翅难逃的处境,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还好被关押过来,不然他教主的位子真要不保了。
“我在这。”教主声音僵硬。
林楠绩端着油灯,才终于看清莲华教的教主。
这也不能怪他眼神不好,实在是穿什么不好,非要穿着一身黑,丢进洞里都看不见。
教主看着林楠绩这幅神态自若的模样,心绪复杂:“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将你带到这里?”
林楠绩面容诧异,将油灯放回桌上:“教主将我带来,定是有大事相商,直说便是。”
教主脸色一黑。
明明眼下林楠绩才是阶下囚,可他却像听命的人。
教主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林楠绩面上一怔。
内心却蠢蠢欲动:【怎么?我终于有隐藏身份了吗?】
他慢吞吞道:“我究竟……是谁?”
教主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教主说完以后,林楠绩陷入沉默,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两个人,现在在何处?”
教主眼中闪过狠厉:“如今你是圣主,不应该被无关之人牵绊。现在莲华洞和山寨已经走水,要是你那两个同伴命大,也许能逃出也未可知。”
林楠绩整个人困顿在原地。
放在桌子上手掌慢慢握起,眼中是他自己都未发现的凌厉:“山寨上下百口性命,全都是你的教众,你说杀就杀?”
教主语气云淡风轻:“已经暴露了,自是不必再留。”
“对了,我还留人告诉你的同伴,你在洞府深处。”
林楠绩眼尾瞬间泛红,神情一瞬间被抽空。
***
夤夜。
青吴山间惊起一群倦鸟,惊恐地四散飞走。
莲华教山寨混乱不堪,不知道何处走了水,整个山寨陷入一片火海。
山洞里的民众夜半被浓烟呛醒,大惊失色地醒来,跌跌撞撞地往洞口冲去。
柏章递给李承铣一条打湿的帕子:“皇上,咱们快逃!”
李承铣接过帕子,却抓住阿牛:“可有看到林楠绩?”
阿牛正要往外跑,闻言,左右张望:“昨晚圣主还在这里的!”
不知道谁接了一句:“看见圣主往里去了!”
李承铣来不及辨认说话的是谁,锐利的眉峰威严地压下来,双唇紧抿,双目开始渐渐赤红,眼眸森然,侧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
柏章被他的表情惊骇道,硬着头皮劝阻:“皇上龙体要紧,小林公公吉人自有天相。”
李承铣听不进去柏章的话,接过帕子捂在口鼻就往里大步冲进去。
柏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一边已经燃起来的洞口,另一边是身影已经消失在蜿蜒洞穴中的皇上,他急得一跺脚,冲向洞口,先去找廖白帆!
李承铣在漆黑的洞穴中一路摸索:“林楠绩!”
“林楠绩……”
白日里教徒聚集的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上方能看见一片猩红的夜空。
“林楠绩,说话……”
没有心音,什么都没有。
李承铣额间的汗水落下,落进脚下的泥土中消失不见。
滚滚浓烟灼烧得无法睁眼,李承铣扶着墙壁弯下腰,怀间却有个物什掉在靴面上。李承铣伸手摸索着拾起,却发现是林楠绩随身携带的那枚玉佩。
李承铣瞬间顿住脚步,下颌线条紧紧绷着,黑漆漆的眼眸中闪过惊涛骇浪。
理智渐渐回笼,李承铣紧紧握着玉佩。
不知道什么时候,玉佩塞到了他身上。
不会。
林楠绩一定不会葬身火海。
他们不会现在就要林楠绩的性命。
是他关心则乱。
倒不如说,这场大火是冲着他们来的。
“皇上!”廖白帆终于赶到,一把搀住李承铣,“先撤出这里。”
李承铣冷声道:“务必保证百姓安危。”
廖白帆:“皇上放心,我已经命人灭火,将百姓接出。”
兵荒马乱的一夜,李承铣从山寨撤出,抵达青吴山下方文觉王徽临时府邸时,东天已经泛出朦胧的鱼肚白。
李承铣吩咐廖白帆去寻林楠绩,回头就对上方文觉欲言又止的神情。
方文觉上前道:“皇上一夜受惊,不如先去清洗休息。”
李承铣目光如炬,方文觉那闪躲的神情岂能逃脱他的眼睛:“王徽呢?”
方文觉:“王大人性情耿直,微臣请王大人去安抚百姓了。”
李承铣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方文觉:“方大人有话直说。”
方文觉深吸了一口气:“属下这些日子,除了四处查看黔州官府情况,还发现一桩陈年旧事,乃是先帝在位时,黔州总兵林如坚的冤情。”
李承铣一怔:“林如坚。”
林如坚,林楠绩,都姓林。
李承铣心脏逐渐下沉。
方文觉继续道:“当年,先帝受大太监余兴年唆使,认为林如坚通敌叛国,将他府上一百多口人尽数斩首,跟着他的副将下属也都遭到清算。当时林如坚任黔州总兵,手下率领十万士兵,他爱兵如子,治下有方,后面黔州总兵这个位置上较为动荡,后来皇上即位时为了稳住四边,提拔林如坚夫人的弟弟华衡为总兵,这才逐渐平息下来。”
“华衡这几年坐镇黔州,倒是没出过什么岔子,只是对朝廷的态度模棱两可,想来林家灭门之祸仍然如鲠在喉。”
李承铣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方文觉眼中似乎看见了深重的危机:“黔州百姓被苛捐杂税压迫,定然早已心生不满,现在又出了莲华教挑唆民众与朝廷为敌,背后势力极深,华衡手下十万精兵,他若倒戈,恐怕一发不可收拾。”
李承铣似在思索,依然听着,俊美威严的面容不辨喜怒。
方文觉小心翼翼地觑了觑李承铣的神色,末了道:“微臣还发现一桩蹊跷,当年林如坚一家被抄家斩首时,林家幼子刚满三岁,算算岁数,与林公公吻合。而且,青吴山下的林家,是林如坚的远房亲戚,因隔的太远,只是平平无奇的乡村人家,并不在牵连之列。”
李承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一夜未睡,他声音透着干涩和沙哑:“朕知道了。”
方文觉明知道有些话眼下不宜说,他但身为朝廷忠臣,他还是硬着头皮道:“若华衡真有心谋反,皇上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免得西南大乱,到时候番邦定会乘机而入。”
“决断?”李承铣嗤笑一声,眼眸森然,“先帝留下的烂摊子,难道朕也要将错就错?”
方文觉惊讶地看向李承铣:“皇上……”
李承铣垂下眼睫:“容我想想。”
第八十章
林楠绩听完以后沉默了,教主大有一副他不交出玉佩不让他走的架势。
教主道:“你可要想好。”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双眼泛红,流露出仇恨的神情:“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想去祭拜一下家人。”
教主看他神情不似作伪,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好,我这就安排人带你去。”
青吴山间的荒地,叶蔓丛生,盘根错节的老树遮天蔽日,四周野草淹没至膝盖,树上野乌鸦偶尔发出嘶哑的鸣啼。
教主派了一个练家子,引林楠绩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林楠绩在深山荒野中走着,那人脚步停下,林楠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一片荒野之中,竖着密密麻麻的无字碑。
虽然无字,但还能勉强辨认出为首的便是林如坚夫妇的墓碑,墓碑上较别个光滑,像是经常有人来祭扫。
跟着的人紧紧守着,林楠绩冲他道:“我想和父亲母亲单独待一会儿。”
那人见周围都是荒郊野岭,林楠绩又无功夫,若是随意跑动,多半会落入野兽之口,便也没僵持,退到了远处。
林楠绩确认那人听不到他说话以后,将带来的香烛祭品摆好,燃起三炷香。
都说上坟要多带些逝者喜欢的东西,可是林楠绩不知道林家夫妇喜欢什么,原主三岁离家,也没有从前的记忆。
林楠绩语气低低的:“也不知道二位喜欢什么,都带了点过来,希望你们不嫌弃。”
林楠绩将带来的酒洒在地面,没入荒草之中,然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声音沙哑,目光不敢直视墓碑:“我……其实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我只是异世的一缕孤魂,占了他的身体。我也不知晓他现在何处,只能代他们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