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番突然爆发,很大程度上颠覆了弥隅入队以来在云落心里留下的印象。
每次话题涉及到F区,弥隅的情绪似乎就十分不受控制。人变得易怒、激动,信息素蠢蠢欲动,从颈后的腺体不断向外涌出。
棉花又开始堵塞云落的神经,他回想着弥隅刚才说过的话。
F区不一定只有Beta,如果你回得去的话,就会有Alpha了。
而Beta也不只能活在F区,或许已经有人在S区正苟且地活,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在原地蹲下慢慢缓着神,弥隅的背影在视野里渐行渐远,逐渐在寝室大楼前缩成一个点。
也不算差,云落想,至少不用再“一起洗澡”,因祸得福躲开了一场被人发现他其实没有信息素、再被戳穿身份的危机。
【作者有话说】
弥隅:我也不知道谁是我lp,我也不关心,一心只想回家,勿扰。
第0007章 古板
云落在外面又拖了许久,回到寝室时,弥隅又睡在前一晚睡过的地板上。哪怕地上的空间足够宽敞,睡姿也依旧十分拘谨。
云落想起他刚刚在楼下对自己说的,人不能睡在棺材里。
棺材才多大一丁点的地方,F区的人...真的睡在棺材里吗?这不可能吧。
他望向另一侧墙边的那张床,床上堆满了杂物,丝毫不符陆安歌平日里整洁的风格。
那是他从室友离开的第二周开始一件一件叠上去的,如今床倒是被叠得一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了,腕上的通讯器却没传来过一丁点消息。
除了两位血亲的长辈,全联邦还有两人知晓他的身份,一个Omega,一个Alpha。
陆安歌是那个Alpha。
三小无猜,竹马竹马,其他两人相继分化,最后只剩他一个。于是他的分化结果成了赌约,一人押Alpha,一人押Omega,最后赌成了平局,因为谁也没赢。
他成为了三人之中唯一的Beta。
三角结构永远最为坚不可摧,更何况是成分均衡的三角。
联邦军队里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云落放下防备地靠近,姓云的也一样。他无法安心结交新的朋友,稍不留意就万劫不复,他没有重来的机会。
当初被准许进入军队的条件,是他签下的血书,誓死也要维护好自己身份的秘密,一旦被发现,云家将和他撇清所有关系,一切后果,都将由他自己承担。
他咬破自己的拇指用力按下手印,直到鲜红色的液体洇透了纸张,将他的指纹模糊成一个椭圆形的红点。
陆安歌任务来得仓促,云落得知他外出的消息时,对方已经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
而Omega因为彼此身份的关系不能经常见面,云落自那之后,时常变得形单影只。
独自训练、独自进食、独自居住在足够大的寝室。
从前当然以为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可当身边的朋友离开时,云落作为一个群体中唯一的异类,才恍觉原来他也有孤独的情绪。
于是他将陆安歌的那张床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填满,以此来掩饰,其实他害怕一个人。
但他看着弥隅睡得安然,面色看不出丝毫不适,似乎这样冷硬的地板,也比他在F区的睡眠条件好了不知道多少。
云落没有叫醒他,抬腿迈了过去。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默默捡干净了陆安歌床上的所有东西。
月光落在收拾整齐的床上,如每一个陆安歌不在的晚上一样空旷。
第二天清早云落没再等人去训练。弥隅睁开眼时,手边的床上空无一人,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只留下一阵隐约的雨水味。
通讯器滴了两声叫他起床,他按掉,又闭上眼。
而后又是几声响,越来越急促,他不堪其扰,这才悠悠转醒。
而此时晨训已经开始了十分钟。
弥隅从地上起身,余光瞥见被分配给他的那张床,完全清醒的同时,动作顿了一顿。
什么意思?这是在给他道歉?他不想接受。
前一晚不欢而散,一觉醒来气愤依旧。
云落的反应让他失望。那不是一种对F区一无所知才有的蒙昧,而是溶于血液、刻在骨里的优越感,自上而下、俯视一切,给所有见到的东西都打上一个高低优劣的标签,人也一样。
那种高高在上、认为F区和Beta天生就该卑贱的阶级感,让人想忽视都难。
军校记录的保持者、联邦史上最年轻的少校、25岁以下最强的Alpha又怎么样,军功赫赫、年少成名,以为他会有多么独特,不过也是轻易就能被驯化的工具。
弥隅翘了晨训,直接出现在饭堂,吃过早餐才姗姗出现在训场。
上午的训练项目是越野,云落依旧在替他受罚,只不过从跑圈换成了负重。
灌满了沙的负重袋绑了一个又一个,足有一人的重量。
弥隅不紧不慢地报到,云落在起点正要出发。
能把人压弯腰的重量,他的背硬挺着,却依旧笔直。双脚也如无物般从容前行,从步幅到频率,都像是计算好一般规律。
弥隅望过去,觉得云落的身上总系着一根线,从他的领口一路延伸上去,另一头吊在天上,随时拉着他,好让他不会弯腰、不会低头。
可这样抬起的头少了几分孤傲,多了一点疲惫。
低矮的障碍前,云落利落俯身,匍匐前进,激起尘土飞扬,将他的身影团团笼住。
他喘着气、流着汗,逼近体能极限。
弥隅满心暗爽,看得久了,却渐渐变了味。他萌生出来了S区后最离谱的一个念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企图认为,一个出生在拥有全联邦最强基因家族的Alpha,会和他同病相怜。
他清空脑袋里的想法,抬腿向着云落的方向追过去。到路障前,趴倒、匍匐,带着一身尘土跑到了云落身边,全部撞在对方身上。
太阳毒辣,云落已经没兴趣抬眼看他,只是依旧笔挺着,目不斜视地前进。
弥隅伸手去拽他身上的沙袋:“没必要这么严格吧,我来的路上看过了,没有无人侦察机拍摄,你偷个懒,我替你保密。”
云落守规矩,而他的兴趣萌生于看云落破坏规矩。或者看他被恪守的规矩破坏掉,也一样令人激动不已。
云落戴面具,就撕碎他的面具;擅伪装,就击溃伪装。让一件完美的东西变得破碎,这样的企图十分恶劣,可不能否认的是,破坏成功那一瞬的快感无可比拟。
人的劣根性天生如此,无人逃得过。
云落一把挥开他伸过去的手臂,要发火却被身上的重量压没了中气:“你有完没完?”
弥隅却问:“那你会不会好好道歉?”
云落的脚步不停,前方凹凸不平的土坡区渐渐出现在视野里,他试图通过喘息恢复规律的呼吸:“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把那张床收拾出来,不是给我睡的?”
云落的速度放慢了些,匀速进入了土坡区:“早上找东西,见不得乱,顺手。”
越野在军校也是常见的训练项目,弥隅十分熟练,连路也不看地迈上一个土包:“乱了好一阵时间了,现在突然看不惯了?”
云落应他一声,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一直看不惯,只是突然觉得要清理了而已€€€€你...”
他正要开口提醒,军队的训练和军校里不一样,这里的容错率更低,随处都是暗藏的危机,要时刻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不然就会有人身危险,不是闹着玩的。
比如,土坡区的每一个土包下面都可能随机埋着微型炸药,炸死不至于,但至少会把人炸进军医院,长个教训。
云落话没说出口,眼看着弥隅一脚踩上了在地图上明确标注过埋了雷的土包。
他反应敏捷地朝弥隅的方向伸手,将人向自己这边安全的区域一拉。
身上的重量限制了他的行动,不然利用惯性飞扑过去大概会更快上一些。
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的手臂拉不太动一个成年男人,弥隅脚下的土包突地炸开,那一瞬他向着云落迈了过去。
脚没落稳,卡在土包的斜坡上,身体的重量跟上来、压下去,脚腕承受不住,骨节一声脆响。
“草!”
他脚踝一痛,重心不稳向后仰去,手臂在空中胡乱地挥了下,扯到了云落的衣角。
云落背后负重过多,绷着全身的力量才站得板正,此时被这么一拉,苦苦维系的平衡终于崩溃,浑身的重量仿佛来自地下的手,拉着他坠了下去。
两声浑厚的闷响,两人一前一后,又被扬起的尘覆了一身。
云落好不容易从地上直起身,掸去衣裤上的一片土黄:“你进来之前不看地图?”
弥隅迷惑:“哪有地图?”
“起点,”云落居高临下地看他,伸手比划,“有你站着一人那么高、躺下两人那么宽,怕人看不见,还特意用醒目的荧光绿色标注€€€€你是瞎的?看什么去了?”
总不能说他看着云落受罚幸灾乐祸,实在太过得意,其他什么也没注意。
所以只能不客气地一伸手:“拉我起来。”
云落没理他,站起身了又是昂首挺胸的傲气样子,在通讯器上开始操作。
弥隅用健全的那只脚踹踹云落:“喂,我说云少校,你听到没,你的战友受伤了,你...”
“滴滴”两声,云落的通讯器接受到新的指令,大概是刚刚发出的什么请求得到了许可。
他这才开始一件一件卸掉身上的负重,弯下身来,察看弥隅的伤。
弥隅大喊:“你别太离谱了,是不是上了战场有人在你身边炸成两截了,你也要先打报告向上级请示后才能救命啊!”
云落扯开他收在军靴里的裤脚,拉至小腿,将绑带束紧:“如果是你的话,我会直接报告死亡。”
“你是原始人吧,是吧?”弥隅痛得倒抽气,“草!痛死了!老古板!”
被落在后面的Alpha们此时追了上来,刚刚在通讯器里收到了土坡区炸了一颗雷的通知,都纷纷绕路离开,三步两回头地朝两人的方向看。
“他们看什么?”
“看我,”云落头也不抬,在弥隅的身前半蹲下,“在这个项目里他们从没看见过我和安歌的背影。”
弥隅琢磨了两秒,噤了声。
又在他妈的变相炫耀。
他抬眼,望着云落蹲下来的后背,语气不善:“干嘛?”
云落没动:“你确定肿得像馒头的脚还能着地,还是你想单脚一路蹦回去?”
弥隅想想,刚刚云落身上的那一堆重物,加在一起也不比他的体重轻上多少。
他才懒得替云落多想,长臂一伸爬上了云落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