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不掩瑕 第32章

又是熟悉的消毒水味。云落睁开眼,已经数不清这是近期第几次到医院来。

浑身都痛,不止是被击中的后颈。袭击他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床位四周都拉严了帘,除了勉强能辨认天光尚亮外,什么也看不出。

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光,他勉强看清床头的时间,竟然距离被袭击那日已过了三天。

他小心地动动,似乎是又被打了麻药,药劲儿还没过,四肢动哪里都勉强,知觉时有时无。他视线下移,手脚尚还健全。只是€€€€他的视线停留在右手腕上。

云落一愣,一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前不久才被强制拿下的通讯器,居然又再次戴了回去,和从前一模一样的位置,刚好盖上那道足有一乍长的疤痕。

那道疤再次被机械纤维穿透,在皮肤深层与他自身的神经末梢纠缠在一起。但或许早已麻木,这次竟没有之前那样痛了。

他想到了什么,吃力拉开面前的遮光帘,隔壁床上坐着一个人,正直勾勾地向他这边望过来,云落一惊。是弥隅。

弥隅的胳膊也被扣上了与他一模一样的通讯器,麻药看上去已经散净,抬腕时牵动了痛觉,面部表情不那么自然地皱了一下。除了通讯器外,双手还被一副电子镣铐锁在一起。

军医院并非没有单人病房,数量甚至比多人间更多。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把他们二人放在了同一间里€€€€彼此互相打量几眼,云落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在他强硬拒绝建立连接的命令后,终于以一种不可违抗的方式,遭到了强制执行。

弥隅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就没再移开过。当初的命令是从云光启的嘴里说出来的,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承了谁的命令,想也知道。

云落看上去一脸心神不定的模样,弥隅当然知道说什么能将他的防线击溃€€€€

“居然还活着,真是大难不死。”

“他是不是你的亲爸,怎么看都是一副巴不得你死的样子。”

“你的命是什么新型环保材料吗,可以循环使用?”

诸如此类,随便哪一句说出口都能将云落一军。

他该这样说,说一千一万遍也不够解心中的恨。他一心护云落一条命,对方却擅作主张,拦他回家的路。

可视线扫过云落那一张几近惨白的脸时,什么调笑的话都收回了肚子里,只剩一句淡漠的质问:“你满意了?”

不知道是在鬼门关走过几趟的人了,每次都踏进一只脚去,阎王不肯要他,偏留他一口气,又打他回来。

云落实在有些虚弱,气息要十分勉强才能拼出一句话来:“什...么?”

“这个,”弥隅摆弄了几下手腕上眼熟的通讯器,“托云少校的福,我们现在也是‘一荣俱荣’的关系了。”

云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是明摆着将这事当做了他执行军命,故意为之的结果。

他却没辩解,只是闭上眼,将几分愧疚压在心底:“之前你没杀掉我,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我当然后悔,”弥隅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那么多次机会,我一次也没狠下心。我以为你除了‘命令’之外,起码会有感情。但看来,有些东西,即便有朋友也教不会你。”

他说着晃了晃手上的通讯器,像是终于接受现实了一般笑了:“好本事啊云少校,为了执行命令,连命都不要了?”

“我...”

否认的话被咽回喉咙,云落无力仰回到床上去。什么时候开始懒于向弥隅解释了,他想想,好像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诡异。和最初的剑拔弩张相比,明明看上去好了一些,可逐渐丧失交流的欲望又注定做不了朋友。

闭上眼的那一瞬,与弥隅之间竟产生了微弱的通感。云落一时讶然,连接生效的速度竟这样快。

弥隅心里无法倾诉的痛苦、思念和担忧被他尽数捕捉。这些不为人知的情感,在平日里被克制、隐藏得太好。

云落第一次感受得这样直观,面上毫不在乎的人,心底竟这样汹涌。

他侧过头去看弥隅。仍是一副没什么好脸的表情,不屑地轻哂一声。这倒是心口一致。

无畏者的深情最难招架,尽管不是对自己,云落依旧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又转过身,面对窗子,看外面正惊起一行麻雀。

如果能飞到F区的话,麻烦你们把弥隅的思念也带回去一些。

当然,如果你们能够遇到陆安歌,请也帮我告诉他,云落和颜言都很想他。

算了吧。算了€€€€还是只告诉他,颜言很想他,这样就可以了。就这样说吧。

弥隅盯着云落的背影,病号服搭在他的侧腰,精瘦,却薄如纸片。衣角卷起了些,线条若隐若现,只是几经重创后,皮肤变得如脸色一样苍白。

弥隅被这样几无血色的白刺痛了眼,那些早已打好腹稿的中伤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几日过去,房间内依旧安静如初。或许是因为弥隅手上的镣铐,或许是因为云落尚未痊愈的身体,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无话可说。

总之,除了每日护士来检测身体指标的那几分钟,整个房间如同一滩死水。

这天护士走后不久,房门再次被人开启。

弥隅头也不抬,语气也不甚客气:“不是才来过吗?又要检查什么?”

无人应答,门锁轻声落下。弥隅终于不耐地将视线投过去,看清来人的瞬间在床上挺直了身子:“云上将。”

云落这才缓缓转过身去,看到云光启一身肃整地站在门口,像是出了远门,刚刚归来。

想到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八成又是云光启坚持贯彻上级命令的结果,云落一边不解为什么脾气一向直来直去的弥隅竟对着当初带走他的上将这样毕恭毕敬,一边神情变得有些黯然。

犹豫了几秒,却还是开口:“你...您来做什么?”

“亲自把M国的奸细送上了星际法庭,”他脱帽,风尘仆仆,在手里抖落掉灰尘,“耽搁了一段时间,这才有空来看你。”

云落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天就去了?”

云光启点点头:“把弥隅丢进审讯室就出发了。”

云落一怔:“那他...”

“这东西,”弥隅晃晃手上的通讯器和电子镣铐,“不是云上将做的。他离开后我好好吃着饭,突然两眼一黑,再醒来就到了这里,和云少校同生同死。”

他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狼狈。才植入过机械纤维的手臂无法自由放松,和另一只手被电子镣铐强行锁在一起,做什么都要把上身全部侧过去才行。

“假夏观树审判了吧,”云落冷不防开口,面向云光启,指了指弥隅,“他没参与任何危害联邦的计划,目的就是出逃,最终也没能逃出去。没有实质证据,定不了他的罪,锁几天也差不多够了。解掉吧,军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也多,没理由地罚,会失军心的。”

弥隅不痛不痒地望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别这个时候企图弥补,做什么他也不会原谅。

他冷哼一声,并不领情:“你不就是人证?”

云落垂下视线,语气坚定好似真的:“我什么也没看到。”

【作者有话说】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欢迎成为精神搭档,弥隅少校、云落少校。

从此以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弥隅:你剧本拿错了,不是桃园结那个义,我要拜堂成那个亲。)

不是风动

第48章 DON‘T REPLY

弥隅眉心轻微抽动,片刻又恢复如常。

云光启调出操作系统,动几下手指,弥隅两只手应声分开。镣铐被褪下丢至一边,他眼也不抬地按摩带着通讯器的右腕。

云光启行至云落床边,拉上一半的床帘,扶起云落半靠在床背。

云落腕子上的通讯器重新咬合进他的手臂,严丝合缝到仿佛从没被摘下来过一般。

每每独处的时候,云落总能感受到云光启毫无保留的感情,似是一个父亲,对多年无法偏爱的儿子所做的补偿。

此时他的父亲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的手腕:“痛吗?”

痛,痛得快要死了。云落想要这样说,想要在父亲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然后大哭一场。可转念想,痛都痛过了,再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答:“还活着。”

云光启垂头,轻叹一声后再无声音。许久的沉默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云落:“你嘱咐管家去查的东西。”

云落闻言,一脸警戒地抬头看着他,接过东西打开来看。

调查结果显示,向他传送匿名消息的设备来自一台违规的通讯器。因为信号可以联通到外星系去,一经发出极易被判定为通敌,因此在联邦内是绝不允许使用的违禁品。

信号已经再次隐藏起来,无法继续追踪。对方的反侦察意识几乎无懈可击。

云光启显然是提前知晓了调查结果,此时只是将手套摘下来,握在手里攥着,垂头看他:“该庆幸管家汇报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爷爷。”

身边人其实都信不过,这一点云落早就心知肚明,所以才一直独来独往。只是那条匿名信息来的时机恰到好处又万分关键,像是有人观察着他的行动,悄悄在暗中相助。

云落几乎可以肯定,全联邦除了颜言和陆安歌,没有第三个人会将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来这样帮他。

...陆安歌?会是他吗?

云落心里在打着鼓。

可消息既然是阅后即焚,发信讯号也可能转瞬即逝。若是回到军队后再从长计议,可能就要再次失去陆安歌的消息。他不愿放弃任何的可能,所以才在当下就求助了曾跟在父亲身边数十年的老管家。

现在想来此举着实冒险。如果管家汇报的人不是云光启,如果云光启拿到消息后不是来到病房告诉他,而是转头去了联邦议会...想来后怕,不论对方是不是陆安歌,都有一个主动对他施以援手的人差些因他的草率行径而被发现,再被处罚。

太鲁莽了,做了多年的少校,一个职业军人的素养不该是这样的。

但颜言、云光启、陆安歌,或许此时还要多一个弥隅...他的心早已足够乱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云光启又被其他的事务叫走。他前脚离开,云落后脚便开始往那份情报追踪到的信号地址发送讯息。

存在被破译的风险,云落不敢讲得太直白,只试探地发了一行字符过去:「AOAAAB」。

这是三个人分化前说过的玩笑话。忘了是谁先说,会不会三个人都分化成为Alpha,一起进入联邦军队做战神,所向披靡。

后来按照不同的分化顺序,颜言先成为了Omega,接着是陆安歌成为三人之中首个Alpha。而后,只剩下他自己依旧在等待,一直等到了现在,等到心灰意冷。

可他们之中唯一成为了Alpha的人,如今却不知所踪。

发出去的消息等到傍晚,依旧杳无回音。云落不死心,又发了一遍,无人应答。

深夜他睡不安稳,又发了一遍。

终于,天蒙蒙亮的时候,有新讯息传入,将他从闭上眼就是深渊的梦魇里拖出:「SAFE.DO NOT REPLY.」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对着窗外熹微的天光再三确认那串字母后面的落款:Lag。

L、A、G,陆安歌。

又是一条阅后即焚,他愣在原地,眼看着那一串字母逐渐粉碎成几行代码,在眼前消失。

云落终于肯安心闭上眼睛,眼角的水渍沾湿了睫毛。

身后的病床上,弥隅通过床帘之间的缝隙,看着云落的胳膊搭上额头,陷入了沉思。

颜言的到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先看到的是更靠门边的弥隅,他的手没来得及从门把手上放下来,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而后显然在犹豫要不要进这个门:“你们两个...住在一间病房?谁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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