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不掩瑕 第46章

渐渐地,云落发现他的症状有些不对。弥隅额头那些汗珠似乎并非是日光晒出,而更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噩梦,梦中之物令他恐惧。他的手正无意识地卡在自己的脖子上,或许是把自己当做了哪一个假想敌,要置其于死地。

云落朝他的方向喊了一声:“弥隅?”

被叫之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湎于不知是什么的梦境里,口中呢喃着云落听不清的话,双手竟开始慢慢收紧。

颜言与云落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向弥隅跑了过去。颜言更近些,先云落一步赶到,费了些力气才总算掰开了他扶在脖颈处的手。

弥隅下了狠手,脖颈处留下几道鲜红指印,没个几日未必能消。

几步跑过来,云落竟有些喘:“怎么回事?”

“可能是蛇毒没有清理干净导致的幻觉。他刚刚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好像是几个人名,都叫弥什么弥什么的...”颜言思索片刻,说,“可是没记得他的资料里记载他有什么兄弟姐妹啊?”

云落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与弥隅共同守在山洞门口的那一晚,他对着山洞外的夕阳念叨的那几个名字。那时云落并没有立刻睡着,无意间听到,记到了现在。

“念别人的名字,为什么会掐自己?”

“幻觉嘛,”颜言翻开弥隅的眼皮检查,“在他的视角里,或许掐的是敌人。”

显然没有太多的闲暇功夫留给云落去思索这些,弥隅的嘴唇正泛起不正常的乌青,幻觉似乎并未减轻。他的手甩开颜言的束缚,在梦魇的操纵下再次挥舞起来,颜言一个不留神,被他拨到一边去,脚下一个趔趄。

云落将颜言护到自己身后,转而跨坐在弥隅身上,以体重压制住他腿上的动作,又将他的双手按到树上。

颜言再次靠过去,掌心放在弥隅的胸口感受几秒后,面露忧色:“他的心跳律动有些异常,唇色青紫,有轻微的缺氧症状,恐怕有心脏麻痹的风险...”

他这句话说完,云落再低头去看,弥隅眉头皱在一起,双唇微张,费力地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进入肺部的空气却似乎寥寥无几,于是只能不断重复地吸气,急促、难耐,却收效甚微。

“这样不行。普通的竹叶青不该有这么强的毒性,”颜言抬头望了望还有一小时的倒计时,急切地说,“如果不能尽快恢复正常呼吸,再这样下去,他恐怕撑不过剩下的时间了。”

什么叫撑不过剩下的时间?云落沉默间,再抬头,倒计时最前面的小时数已经归了零,只剩下后面的分和秒依旧在跳。

他从没想过生与死之间的距离用一个倒计时就能简单衡量,更没想到几个小时前还在队伍最前面开路的弥隅、半日前还和他叫嚣着说谁也不要放过彼此的弥隅,此时竟因一条蛇落入这样的处境。

并非是害怕死掉,更多的是不甘心。不论是弥隅还是他自己,可以在倒计时的开端、第一日、第二日或其他任何一个时间点死去,可偏偏不该也不能够是最后一个小时。

他不允许终点线前的失败。如果只差最后一步,那并非命运不公,而是自己没有尽全力。

无法解释他心里比弥隅更不甘的心情从何而来。那样迫切,他不想也不能让弥隅倒在回家的路上。

不管怎样说,弥隅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而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和人命比起来,也变得根本不值一提。

弥隅说得对,这是自己欠下的债。如果当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人放走,就算弥隅真的以夏观树的身份死在离开的路上,他依旧可以做到置身事外,因为那是弥隅的命,与他无关。

而他将弥隅拦了下来,也因此,两人之间建立起不可摆脱的连接,尽管那皆非他二人所愿。这之后弥隅在军区走的每一步路、受的每一次伤,都将与他发生关联。

他们两人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系在了一起,不得不同进同退。一旦有谁想要先跑,对方被扯痛的同时,自己也难逃痛楚。

成了这样水火不容又唇齿相依的关系,谁都始料未及。

云落和颜言一起将弥隅放平在地上,双手不停在他的胸前按压,却依旧没有任何效果。云落一边压一边反复叫着弥隅的名字,地上的人意识却像涣散了一般,浑然不觉。

他抬起弥隅的下巴,另一只手捏紧他的鼻子,对准他的嘴低过头去,唇贴紧了唇,没留下一丝缝隙。

颜言在一旁接下了按压的动作,眼神落在一口一口不停为弥隅送气的云落身上,似是在想什么。

如此重复了数不清多少次,弥隅胸口的起伏终于规律起来,嘴巴里换出来的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云少校,趁机占我便宜?算还债,还是算我打的欠条?”

轻佻戏谑的语气,引人误会的内容,云落却顾不上应付颜言疑惑的神情,终于是一口气长舒出来,跌坐在弥隅身旁。

该反驳、该紧张,还是该将弥隅在嘴上占了的便宜如数奉还回去,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最后全变成了一句简短的话:“别死啊,你。”

但这样说显然不符合他们之间一直以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于是后一句接踵而至:“不想回F区了么?”

云落的头垂得很低。能否打消颜言的疑虑,他已经不敢再去直视对方的眼睛确认。

不想这句话被弥隅接走,语气也变得严肃了些:“账没算完,家还没回,我不会死的。”

最后的三十分钟。

“蛇毒没有血清根除不了,你随时都还有复发的危险,我身上剩下的药品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弥隅好转些后干脆就躺在地上没再动过,颜言此时蹲着对他交代,“虽然你这人挺讨厌的,但罪不至死€€€€至少云落这么觉得。所以最后这半小时里,一旦毒素再次复发,辛苦、麻烦你,务必要挺过去。”

“我知道那蛇毒并不普通,”弥隅心有余悸,小心翼翼控制着说话时的吐息,“我有很小心来着,没成想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情绪激动了点,一时大意中招了。”

云落屈起一条腿坐在弥隅身边,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真要说起来,自进入这个所谓的考核环境之后,他和弥隅都算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

倘若三人一开始就兵分三路各自为政,此时的结果就未必只是有人受伤这么简单。这场考核的控制方所使用的种种手段,摆明了就是要取他们的性命。

云落的头依旧低着,只是抬眼的功夫,对上了弥隅望来的眼神。只一瞬的交汇,又或许是借助彼此之间尚存不久的精神连接,二人竟在无声间洞悉了对方的想法。

“喂,有人真的想要我们死,”弥隅先开了口,眼神从云落身上挪开,又看向颜言那边去,“我、你、他,我们所有人€€€€”

这样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至少以往的各级别考核从没在不允许弃权的条件下,还如此危险重重。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指指自己又指指颜言,“我,才来没半年的F区下等公民;他,不过是一个平时连训练都不怎么参加的军医,杀了能有什么用?所以我猜,云少校,多半是冲你来的。至于我们两个,有一个算一个,随便多死了谁都是买一送一,给你陪葬。”

颜言急得想骂人:“你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能怎么办,你那药箱里有蛇毒血清吗?”弥隅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这搞不好什么时候就又毒发了,死前开开玩笑,心情好了,没准能比死神跑得快点。”

他瞥一眼云落,意味深长地说:“只是死在这有点小亏,毕竟我这一辈子还有愿望没完成呢。”

大概是真的怕他在最后的二十分钟里再毒发身亡,颜言的语气也变得和善起来:“回到F区去么?”

“嗯,那是一号愿望。”

颜言撇撇嘴:“你太贪心了吧,一个还不够?”

“原本是一个的,昨天晚上想了第二个出来。”

昨天晚上。云落顿了一顿,瞬间又反思,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什么?”

弥隅叹了口气:“身为一个Alpha,还没有对谁进行过永久标记,就这么死了,怎么想都很亏。”

【作者有话说】

黯然神伤的某人:可我lp是个Beta,这辈子都无法永久标记。我这一生就是失败的一生、赔本的一生、倒贴的一生...云落(冷笑):我给你找个Omega,让你赚个大的。要男孩女孩?

弥隅:?(醒悟)Beta也能生。不是,那不生也行。

连加了一周的班,周末又发了两天烧,没想到获得了这么多的评论,感谢一路追读到这里的大家!会好好修手里的存稿,如果喜欢请继续和我互动~你们的追读尊滴对我很重要捏~~然后就是,一般情况下,大多数评论我都会回复的,如果没有回复,就是真的不方便回...有些东西不难找,大家读过那么多书,应该都蛮有经验的(?)如果因此影响到了大家的阅读体验,实在抱歉...再次鞠躬感谢!

重返F区

第67章 换我同你共患难。

Alpha在Omega面前说这样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意有所指。颜言不自然地望了云落一眼,佯装没听到。出乎意料地,弥隅眼里含着笑,看的却根本不是他。

云落手里的树枝在地上一顿,回神后用鞋底蹭花了地上的字:“少说两句吧,还能活得久一点。”

少说两句吧,你这个时候要看的人根本不该是我。纵使你有永久标记的心,也永远不会在一个Beta的身上得逞。

Alpha和Beta之间,即便非要埋下感情的种子,也不开花、不结果。不必偏要勉强。

“可这根本不合理,”颜言不疑有他,将话题扭回正轨,“云落在联邦军队里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和谁结过仇。况且谁有那么大的权力,要置他于死地?而且,真要下手的话,难道不是落单的时候更好得手吗?何必找机会把我们凑在一起再动手?”

“是啊,那么问题来了,”弥隅把胳膊塞到了脑袋下面垫着,望着头顶垂下来的树蔓,一字一顿,“谁、有、那么大的...‘权力’呢?”

这话题实在太过敏感,颜言几乎立刻反应了过来:“弥隅你不要乱讲话!”

云落抿抿嘴,丢下手里的树枝,站起身,无声地看着头顶的倒计时,心里默数起最后几百个数。

弥隅侧头去看他刚刚用树枝写在地上的东西。是一条还算完整的时间线,似是在回忆什么,七八岁的位置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时间线的角落有一块明显被鞋底蹭过的痕迹,大概是慌乱之中没蹭干净,还剩下一个“弓”字,下面的勾已经被抹去了半块。

弥隅突地显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抬头向云落的方向喊:“喂,我的护身符,什么时候还我?”

话音才落,倒计时清零。接他们回去的飞行舱声如约而至,先一步堵回云落来不及出口的话。

考核以这样的形式看似平静地结束,弥隅再次住进了军医院。

之前在病房留下的回忆算不上好,再同处一室总觉得有哪里不自在。于是云落便没进房间,却也没回寝室,就在病房外走廊上的长椅上靠着,如此度过了几个不眠夜。

一切都重归正轨时,云落终于想起那个一直被他遗忘在旧衣兜里的、弥隅的“护身符”。

他那时的判断没有一点错,弥隅贴着心脏挂在脖子上的东西,竟是一部分人的指骨。短短一截,却能看出变形严重。

不知道弥隅戴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偷偷拿出来在手里摩挲过多少遍,原本尖锐的棱角都已经变得光滑,悚人的东西竟像件艺术品。

云落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条望进去,弥隅在月光下睡着,护在心口的手似乎成为了习惯。

本想将东西重新放回衣兜,又怕不慎弄丢,云落将简易的红绳一圈一圈缠上自己的手腕。那块骨头贴着他的手背坠下去,承住走廊漏进来的月光。

擢升考核来得不明不白,云落甚至还没有想通“上层”为何突然不介意他的Beta身份通过了他递交的申请,晋升后的第一个任务便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

任务通知是云光启亲自带来的。他出现在弥隅的病房,身后跟着颜言。

而显然,这间病房并不属于颜言的管辖范围。

云光启的面色看上去并不太好,沉默许久后,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F区遭到不明势力袭击,已有普通民众伤亡。上级决定,云中校,你去执行维和任务。”

云光启的话音落了,云落和弥隅的通讯器同时收到正式任务书。弥隅面色看不出异样,比谁都快一步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的心急。

任务书上的信息十分详细,伤亡数量都精确到个位数。

云落心里窒了一窒,悄声观察弥隅的反应。

弥隅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数遍。雪白的被褥皱在他的掌心,掩不住手臂上骤然爆起的青筋。

而读至那则消息的最末,他终于抬头,心照不宣地同云落对视一眼€€€€任务中仅提及了他们二人的名字。若在平时,重大的任务发布后,每一名长官的名字后会附上一个数字,那意味着,此次行动中,可供他们调遣的士兵数量。

而此时,他们二人的名字末尾,空空如也。

这将又是一场另类的考核。不再虚拟的环境、如假包换的F区,却和先前那次别无二致,殊途同归。

对于下派的任务,他们原本有拒绝的权利。只是目的地为F区,云落心知弥隅一定会去。

于是纵然清楚前有刀山火海,云落也把劝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这次换他陪弥隅共患难。

交汇的目光胜过千言万语,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猜忌,竟令人无比心安。

“秘密任务?”云落再三确认过通知里并没有出现颜言的名字,“您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颜言上前一步,说,“我是医生,你们执行任务不能没有我。”

“颜言在我的办公室门前守了几天,寸步不离,我去哪都要跟着,”云光启的语气里显然是无奈的妥协,“让他跟着一起去也好,不然这军区里,我也再找不出第三个能放心和你同行的...”

“您知不知道这次考核有多危险!他能从考核里活下来已经是好命,还让他继续跟我们去F区?”云落激动起来,“再让他跟着,只会让他把命都丢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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