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不掩瑕 第68章

云落的手在铺满了桌面的演算纸上握紧,又挥手将被捏皱的纸团甩到墙角里去。何必。

大抵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终于消耗殆尽,眼前屏幕上的那一片空白,似乎并没能带给云落太久的难过。他的大脑又陷入了疾速的运转,哪怕还剩下最后一分钟,他也要想出能救颜言和陆安歌出去的办法来。

就算最终难逃一死,也不能提前放弃。信徒要死在前去朝拜的路上,绝不在半程做逃兵。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了头绪,在桌面上翻找一番,摸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加密邮件,大多都是阅后即焚,这应该是安歌默下来的对方的发信地址。现在只能盼着他没有记错。”

弥隅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你要再给与你爷爷通讯的M国地址回一封邮件,反向钓鱼,黑进对方信息中心,查找他和云老将军之间的通讯内容?”

“恢复已删除的数据不是我的强项,只一晚的时间,我没有任何把握。”云落沉声道,“可一旦对面回了信息过来,我就可以趁对方的地址还活跃的时候试图黑入,事半功倍。”

“万一对面也删掉了邮件呢?”

“M国的人并不怕信件曝光,反而会将其保留,作为日后能掣肘我爷爷的把柄,”云落冷笑一声,“如果我是他们,我巴不得云老将军趁早垮掉,然后在联邦一片大乱之际,将F区的克洛索洗劫一空。”

云落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言多必失,于是只仿照着云峰的语气,写了短短的一句发了过去:

「云落劫物潜逃,下落不明。不除,后患无穷。」

邮件显示送达成功。云落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疲惫地陷在椅子里。

接下来他和弥隅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下漫长的等待。

只希望这样的方式能够奏效,对方的邮件最好能在今晚就回复过来。

精神一瞬间松懈下来,他突然又想起之前来不及找弥隅对质的那番话,和...那个轻吻。

该先去追究他装作忘了山洞里那些话的欺骗行径,还是质问清楚后来在实验舱内的那些所作所为是何用意,云落开始纠结。

“今晚睡个好觉吧€€€€”弥隅却在他问出口前率先说道,而后转身向实验舱外走去,“如果明天就要出发的话。”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我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这不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可以想办法再拖。”弥隅停在舱门前,将一日前的话又说了一遍,“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现在只剩下等。”

夜里,云落又和弥隅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没有辗转,却依旧难寐。

“弥隅,”云落摸着黑,又提醒他,“你不要乱来。”

尽管刚刚弥隅说到“拖延时间”的时候用到的主语是“我们”,但他的企图太直白,云落只一眼就早看穿。

弥隅分明听到了他的话,却顾左右而言他:“云落,你刚刚笑了€€€€就刚刚,看到玫瑰花的时候。”

不等云落出声,他又紧接着问道:“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再回到S区去?”

“我回不去了。”云落又陈述一遍事实。

“就算可以,我也一样不想。”这一晚,弥隅似乎变得格外坦诚,“我有私心,你知道的。但除了私心,还有另一个原因。”

云落尚未厘清所谓“私心”都包含什么,就听弥隅又讲:“在S区,你没有笑过,一次都没有。不够鲜活,也没有灵气,只知道规矩规矩,像一个讨人厌的机器。”

话说不多几句就要变得不中听,云落早已习惯。但弥隅显然远没有说完,他也没有心思去打断。

“我至今都觉得幸运的一点,是察觉到你其实会忌妒我。那一刻,你在我眼里变得普通,却也活过来。所以别回去,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而你刚刚在我面前笑,说明我让你高兴。这样一想,就更不想要放你回去。”

云落安静听完,回以长达两分钟的沉默。而后再开口:“我不会再主动回去了。”

如果这不仅仅只是对从前说过的话的简单重复,便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弥隅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我还以为...你刚刚会先问我为什么亲你。”

“哦,”云落明显地顿了一下后,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着回避,他问回去,“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明日就面临不得逃避的分离。

到F区已有月余,他与弥隅成为搭档以来,就不曾再一个人过。

新旧习惯的交替总是最叫人痛苦。习惯弥隅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在身边是,他离开,留自己一个人再重新习惯,也是。

“你知不知道,亲你其实是一件很容易上瘾的事情。就好像本能反应,一瞬间产生的念头,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退了。”弥隅想了想,又补充,“也可能是因为...我只亲过你。”

他似乎厌倦了薄纱遮面的推拉,越过了那一条彼此默许的界线,只剩下步步紧逼。

云落心里亦有一个窝藏了很久的问题,想要他一个明朗的答案。此时看似是个合适的机会。

只是他不确定,弥隅那张嘴,会不会和他讲实话。

颜言和陆安歌远在S区,安危未卜,他们几个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暂时未知能不能有着落,他却在这里好似调情。

背负着巨大的内疚,他还是问出口:“你那天在山洞里说的‘关心’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弥隅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他,“不然云少校以为是什么?”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亮着,将云落再次盯到四处躲闪。在空中飘忽几圈,终于深吸口气,又重新与他对视。

莫名胀满的勇气,他突然不再害怕弥隅那些看似炽热的语句。

“关心我,就不要为了我到S区去。你救我很多次,要还也早还清,更何况...”他的声音轻轻,落在弥隅耳朵里是好温柔的呓语,“你本就不欠我什么。”

“云落,”为了不让床头的声控灯自动亮起,弥隅刻意压低了声音,贴近云落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刮弄着他的耳垂,“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什么特点?”

云落缩着肩膀向一侧躲开:“什么?”

“明明在床下更温和一些,床上的那副模样却好像给人下了蛊...”下流的话被弥隅当做情话一样说得流利,“每晚睡觉前,闭上眼都是那天在山洞...”

他的手指探过去,触到隔壁的手臂。只是一瞬间,云落仿佛被惊扰到的猫,又立时从他手边撤开。

云落再开口时的语气有些羞愤,弥隅也难辨究竟哪一种情感更多:“颜言和陆安歌安危未卜,我们手里也尚未掌握有力证据,你居然还在想这些,不会有愧吗!”

床头灯啪地亮起。照亮弥隅有些许错愕的神情。

云落眨眨眼,似乎的确是自己讲话的声音太大了些。

弥隅等那束暗淡的光又灭了下去,而后才说:“他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你没想过吗?再过一天后,或许这就要成为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晚了。我顾不上去想他们会怎么样,对不起。我满脑子都是你。”

云落所有想说的全跟着弥隅的这句话滞住。

「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他想起来,相同的话他也说过,在军队大门口。他拦住弥隅,让他无法以夏观树的身份离开军队,回到F区去。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因为过于担心颜言和陆安歌的安危而全部放在了当下,却从未考虑过两天期满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是好、是坏,他们的计划成功还是失败,此次行动后,他与弥隅之间又将走向何方,他通通没有想过。

直到弥隅此时说起,他才恍然发觉,天亮后注定一别,而别后何时再见,亦或能不能见,都将成为一个未知数。

弥隅从小没被各种复杂的情感所束缚过,所以他的感情表达得直白,敢爱也敢恨。

在云落想好该怎么回复之前,弥隅的呼吸声却先粗重起来。他渐渐意识到不对:“你不舒服么?”

弥隅声音压低了,却见几分心虚:“这次到F区来,我没有带抑制剂。”

【作者有话说】

弥隅:“‘不够鲜活,也没有灵气,只知道规矩规矩,像一个讨人厌的机器。’芜湖,还押上韵了,我简直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拉普思达!(rap star)。”

关于明日的更新:两章八千字,操刀了很久,还是被审了,无一幸免。如果明天20:30没能准时更新,就是还没放出来。我再想想办法,尽可能不妨碍正常阅读的情况下,呈现在cp上。

第101章 “云落,可不可以?”

云落心中默算,以离开山洞那日为始,弥隅应该在几天前就进入了新一轮易感期。

一行三个人,Alpha、Omega、Beta分别准备自己的装备,像抑制剂这种随时都必备在身边的东西,云落不信弥隅是不小心忘记了带€€€€弥隅是故意的,就等着当下这一刻的到来。于他自己是一场赌博,于云落是进退两难的抉择。

云落突然怒意上涌:“你知道去换那些东西回来,不知道给自己换一支抑制剂吗!”

但既然已经是故意没带来,又怎么会用辛苦赚来的钱去交换。

“司马昭之心都被你看穿了,再辩解反倒是我虚伪了吧?”弥隅语气已经十分压抑,竟还能笑出来,“换来的报酬就那么多€€€€杏子、红酒、玫瑰花,你觉得我应该舍掉哪个去换?”

不等云落回复,他又先自行去掉一个答案:“玫瑰花不行,那是我想送你。”

云落掌心抓皱了天鹅绒的床单,而后强装冷漠地说:“我没义务帮你度过你的易感期的,弥隅。你不该做这样的决定。”

“我当然知道。但那些东西,看你喜欢,我就想给你。相比之下,抑制剂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这本就是我下的赌注,赌你不会放我不管...”弥隅的手指像是试探般地云落的手背,想握却又没有拢住他的手,只是轻轻地点在上面,“我赌对了么?”

一场近乎孤注一掷的赌博。没有抑制剂的易感期Alpha,连后路都彻底断送。

云落却无声地撤回手:“如果我真的不管你,你怎么办?”

听不出怨恨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愿赌...服输。”

弥隅很狡猾。他知道自己那一颗心刀枪不入,偏偏动之以情最有用。于是果断选择道德绑架,打感情牌让他做不出第二种选择。

可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地下注,尤其是另一端的赌注仅仅是S区遍地都是的一瓶红酒、一捧杏子,亦或是...那一支玫瑰花?

可难能让人否定的是,那一支玫瑰花美到云落心里,美到人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思索间,弥隅翻身压过来。

床头灯感应到他的动作,又亮起暖黄色的光。云落看到他的瞳孔又有了要转红的迹象,一如最初在颜言办公室和之前在山洞里见过的那样。

他下意识地将手放上弥隅衣领,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人重新掀翻下去。

可他转瞬反应过来,他不可能得手。弥隅只要释放出那股熟悉的信息素,他就不可能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可那股焚香味始终没有出现。云落就这样和弥隅僵持着,等到床头的灯再次熄灭了,他在一片黑暗里听到弥隅的呼吸染上了不正常的喘,带着热气喷在他的耳侧:“云落,可不可以...”

什么愿赌服输,如果他真的服输,就不会这样问。

退一步跌落悬崖,进一步海阔天空,没人在这个时刻甘心放弃。

那股热气随着弥隅的话游走到耳廓,话毕,耳垂落入一片湿热的包裹中。一向自恃身体并不敏感的云落,竟猝不及防地抖了一抖。

他如同一只待人宰割的羔羊,等待的铡刀迟迟不肯落下,却竟然等来弥隅的一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哪一只即将被送上餐桌的羊会放弃继续活下去的权利,当然是不可以!

“放开我!”他猛地用力将人推开,弥隅重新跌回去,床头灯因有些过激的动作再次亮起来,而后他喃喃如自我洗脑的低语,“又在报复我了,是不是,弥隅?我不会再和你、和你...”

洗脑到一半,话却都讲不完。

他的胸膛因这一句开始起伏,进而不敢回头去看弥隅的神色。

他将错全归咎给那一盏本就不算多亮的夜灯,抬手按上床头的功能按钮,彻底切断了那盏灯的供能,舱内重新限于一片黑暗。

也不再有躺回弥隅身边去的勇气。但就这样起身离开,显得他未免太过无情。

于是他就这样背对着弥隅,坐在黑暗里,后背挺得笔直,耳朵捕捉着另一侧的动静。

急促的呼吸,炽热的鼻息,明明他刻意隔开了半个人的距离,却像是抵在了他的后背,滚烫的利刃一点点将他刺透,穿过心脏,将鲜红的血从前胸送出。

弥隅的喘息里是极力克制的忍耐。这实在太出乎云落的意料,他以为弥隅会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不管不顾,只要自己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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