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不掩瑕 第71章

弥隅跃至地上,远远望见联邦军队戒备森严的大门。

那时他先云落一步,从山顶墓园下来,动了逃回F区的心思。当他终于因为良心难安而跑回来的时候,云落就孤零零地站在那扇大门前,身上披着街灯暖黄的光。

他向前缓缓迈开了步子。没走两步,精神连接的指示灯又开始急促地闪。弥隅停住脚步,犹豫几秒,终于还是同意了对方的视讯申请,将全息影像投在面前€€€€他还是想再听听云落的声音,看看昨晚留在他脖子上的吻痕有没有消去。

他怕再拒绝了这一次,一旦踏进了不远处的那道门,就再没有机会了。

云落出现在视屏里,已经坐在了实验舱的电脑前。头发还有些凌乱,正低着头出神,漂亮的后颈线一路隐没在衣领深处。

“早啊,云少校,”弥隅故作轻松地打招呼,“睡得好么,腰还痛不痛?”

云落显然是没想到一上午的无用功居然会在此时接通,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来,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似乎在确认这通视讯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而后他回过神来,脸在弥隅这边的视屏里放大,愤怒地低吼出声:“你不是说不会为我去死的吗!”

弥隅没想到他会开门见山,问得这么直接。他顿了顿,才说:“是啊,我是不会为你去死啊。但是…现在不是在想办法救你嘛。事情还没到救不了的地步,况且我也未必就一定会死...”

云落却直直盯着他:“你言而无信,弥隅。”

弥隅嘴角动了动:“也不能这么算吧。昨晚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当初能为了颜言去死,是因为你对他是责任和习惯。我对你...又不一样,所以我有做这个决定的权利,懂了吗?”

不是责任和习惯,前一晚弥隅说了这样的话。他偏爱否定句,说什么都要反向排除掉所有错误答案。但正确的那个是什么呢,他却又不说。

云落一时竟分不清这是弥隅的诡计,还是为了不给彼此带来心理负担而体贴地选择了刻意逃避。

“我不懂,”他将脖子扭到一边去,不去看弥隅,“你在诡辩。”

从此时的角度望过去,弥隅能看到云落后颈的腺体,在衣领的遮掩下要露不露地,若隐若现。主人不自知,却像一种无意的勾引。

云落没有上药,前一晚被他咬伤的部分裸露在外,此时已结了一层薄痂,颜色渐渐转深。

“就当是吧。我们两个的关系本来就是一场诡辩,谁欠谁、谁该为谁死,没有预兆地开始,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结局。这不是诡辩是什么?”弥隅似乎很淡然地接过了他的话,而后交代他,“该上药的地方,你不要忘了。”

云落却丝毫听不进:“你死了,我要怎么和弥久交代!”

弥隅反问他:“那你死了,我又要怎么和颜言、陆安歌以及云上将交代?”

云落的话一时被堵了回去。

“云落,弥久已经走了,死人总比活人更好交代。大不了,我见到他,自己亲口和他解释,不就好了?他不会怪他哥的,就像你不会怪颜言和陆安歌一样。”

云落不再说话了,瞳孔里似乎有光在闪,不知道是被急的还是气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冲浪刷到一句很喜欢的话:“云心无我,云我无心。” €€€€ 卫立中(元) 《殿前欢€€碧云深》释义是:云的心中没有固定的自我,我与云之间没有世俗的欲望和牵挂。弥隅:?

九子:没啥意思,就是分享一下。说得不好吗?

弥隅:云可以没有固定自我,但我和云之间不能没有世俗的欲望。你叫原作者改一下。

九子:? ?? ???

第104章 三字无声

中央军区的守卫仿佛吃的干饭。弥隅降落已久,直至现在,却依旧无人发现他已然靠近的踪迹。于是他也不急,找了一棵大一些的树,背靠上去,无声看着视讯里的云落。

沉默总能滋生出无边恐惧,可视的沉默,尤是如此。他眼看着云落的眼神动了又动,却始终没发出一声。

他耐心地等着云落组织语言。他心里也有话,却只打算听,不打算说。

至少不是在此时说。

他看着云落的眼睛,想告诉他,亲情偏偏是最好释然的那一种感情。因为知道他们总有一日会离去,至亲之人 ,偏偏最无可能长相厮守。

会因为半路走散而耿耿于怀一辈子的,不是家人,是爱人。

弥隅在这个时候问他:“你是在怪我吗,云少校?”

云落抬头,咬着下唇看他,眼睛已然变得通红。

他没想到,弥隅看到他这副模样,居然没良心地笑了出来。盈盈笑意里似在无声地问:你会怪我,是因为你对我的“可怜”,其实和我对你的一模一样。是不是这样,云落?

云落不答,却偏偏和他算起旧账:“你自己说的,情深不寿,你没必要为我€€€€”

“云落,”弥隅在那一端轻轻唤他,“这个时候了,就不要与我斗嘴了吧。好不好?”

弥隅的眼神往远处望了一眼,突然正色起来。他的语气也变得正经,像是在什么到来之前,最后的交代:“云落,大家的希望都落在了你的身上。如果要救我们三个,就拿到关键的证据。再见面时,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硬仗。”

云落的头又微垂下去,许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在他的眼睑投下一片阴影。似乎感应到什么,暗隐隐的,令人不安。

心情不上不下的忐忑之中,他差一些开口,命令弥隅立刻离开所在的位置。

转念思及颜言和陆安歌,又痛骂自己何其自私。

他将话吞回肚子里。此时的弥隅和他有如出一辙的固执,即便他说了,对方也不会听。

因而只是淡淡地,以一种告知的语气,说:“弥隅,你的信息素味道已经在变淡了。如果你不能活下去,很快就会被我忘掉。”

说完还要强调一遍,像一句威胁:“我保证,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这辈子,绝不会再想起你。”

似是从没想过云落会这样说,弥隅短短一怔,而后又笑道:“云少校好过分,专挑别人的软肋拿捏。是知道这样说最让我难过,所以故意的,是不是?”

云落一向擅长忍痛。即便痛楚浮于形色,也向来无人买单,予他哪怕一句简单安慰。后来习惯了反倒不觉得痛,有什么忍一忍,也便自我消化了。

可此时他那一副将要碎了的神情,仿佛真的无法再忍下去了。

“云少校。如果不是隔着这一层通讯,真想抱抱你。”弥隅仰起头来,在那棵老树上抵了许久,又轻叹口气,说,“不要总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事情到如今的地步,没有任何一处是你做错。”

云落总喜欢无声分担其他人的苦痛,将颜言和陆安歌被捕,和他回到S区来的心甘情愿,归结为自己做得不够好。

但那不是分担,不过只是把一个人的痛苦,变成了两个人的。

“我没想过,有一日再回到这个地方来,是因为你。但是我不后悔。所以,把你那该死的负罪感收起来,云落。”

弥隅视线所及之处渐渐传来€€€€的声音。他离开了那棵大树,向军队的方向走去,轻叹道:“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短到甚至来不及正式说一句和好的话,哪怕只是一夜情人,也能当是永恒。

“云落。昨晚是你甘愿,我没有一分强迫。”话是对质,语气却在告别,“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别又不认账,赖我。到时候我这点形象真就在你这磋磨殆尽了,还怎么追人。”

云落看到弥隅身后围上来大批士兵,以最高级别的警备,押着伤痕累累的两张熟悉面孔。

他的语气愈发急迫:“追什么人,又在骗我!每次都是这样,话只说一半转头就走,总留半句给人猜,有意思吗!你今天不讲,以后都不要讲了!”

他越急,弥隅反倒轻松起来,眼神放柔了、亮起来,像春风拂过的一汪水:“云少校是猜到我要讲什么?既然这么想听,你怎么不先说。”

说话间,眼看着他身后森森然的警戒圈中,走出了一个人来。满头华发,威严不减,云落瞳孔一紧,知道这通视讯终于要进入倒计时,话也跟着一窒:

“是你威胁我、欺辱我、不顾我意愿强上了我!凭什么还要我先说!我又不是斯德哥尔摩,我才不会说!”

什么形象都顾不上了,他只知此时就算崩溃、发疯,那唯一一个知情的人也会替他保密。

无人知晓他此时的失态,就像当初被弥隅几次三番拿来做把柄的秘密,历经数次紧要难关,却依旧不曾从他的嘴里泄出一丝一毫。

弥隅却笑得更甚。难能见到云落不够镇静的时刻,一次两次竟都是为他。

让宠辱不惊的云少校说出这样近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来,要是让人知道,他恐怕要名垂青史,够吹一辈子的牛。

一边急不可耐,另一边嘴角却持续上扬,直到突地滞住,眉心也跟着拧成一团。

相隔千里,难为彼此间的通感依旧能如此兢兢业业地工作。弥隅的手扶上心口,再出声时,也能听出几分哽咽来:“这是...在为我难过吗?稀奇倒是稀奇,但...云少校,这样我也很难受。”

云落的手也跟着放上相同的位置,又刻意躲进了更暗一些的角落里,却抵不住眼底的那点闪光忽明忽灭:“弥隅。这里很痛,因为你。”

这像是自己一直想听的那一个肯定答案了。尽管不完全是,弥隅依旧抿了抿唇角,似已心满意足。

他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对着云落无声地比划了一个口型。

是三个字,他说得很快,转瞬即逝。

云落一怔。并非他未反应过来,只是那几个字正式得沉重,在这个关头从弥隅口中漏出来,他不敢信。

弥隅却在他作出反应前率先开了口:“其实这事,我也不太会,我也在学。只不过...我好像比云少校聪明点儿、学得快了点儿。本来想学透了再教你的,谁想云老将军不打算给机会。我不在的话,你不会...就不会吧。在我回来之前,偶尔想想我就行了。”

什么“在我回来之前”,这一番不着边际的话分明说得像遗言。云落因他这话突然变得激动,刚刚那点沉积的情绪未来得及散尽,又是一番又急又气。

正要开口反驳,却又被弥隅一句话堵回去:“在我回来前的这段时间里,云少校就也...别再找其他人学了吧。这东西...其实学会了,应该就认准一个人,再也没法变了。我怕...没把你教会,你去找别人学会了,就不记得我了。”

云落怔着听完弥隅的话,终于在最后一个音节落定之时,确认那三个字并非他的幻觉而已。那个口型模糊又清晰,没发出声的简单音节,他遗憾没能听见,又害怕再也听不见。

他的情绪在那一瞬如溃堤,轰然倒塌后的洪流将人刮得生痛。他不顾一切地对着那边喊:“我听不到!弥隅,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你再说一次好不好,求你...”

“我故意的。先欠着,等我回去,亲口说给你听,乖€€€€”弥隅扯扯嘴角,抬眼,视线越过视屏,“这回,是真的该说再见了,我的云少校。”

在云落回过神前,全息的视屏收束成一道横线,消失在他的面前。他视线的焦点重新凝聚起来,恰巧落在一盘吃剩了一半的杏子上。

你可怜我,我可怜你,可没人说过,可怜不算爱。

可怜就可怜吧,是爱就行。

可没说完的不算,没出口的也不能算。云落能确认他对弥隅说的“可怜”是这个意思,可弥隅的说法,对方不给他一个肯定的保证,仅凭他猜,又未必能同他心有灵犀。

他确认不了,所以还是得等弥隅没说出口的那几个字,真真实实、确确切切地在他面前发个声儿,才能算他们两个心意相通。

没有给他任何难过的时间,几乎是同时,陆安歌用过的那台机器一声提示音,他建立起的与云峰相同的镜像地址,收入了一封新的邮件。

他匆匆用袖口将睫毛沾上的湿意擦净了,准备大干一场€€€€这是他们四个最后的机会,他不能让弥隅白白回到S区去。他的速度越快,弥隅或许就可以少吃一些苦。

他将截获的那封邮件打开。而后,眼睛睁大了,眉头又锁起。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向大家展示我的xp的时刻:一些镇静者的失态瞬间€€€€这几天是双更昂,连发两章,糊涂宝子们别漏了造成剧情不连贯自从见识到破天流量之后我飘了、双脚离地了、自鸣得意了,昨天敢去wb搜自己和书名儿了!结果搜出上一本的弃文贴(?不确定,再看一眼)又看了一眼,死心了、降落了、认清自己了、回到地面了,我决定踏下心来继续存稿...每日默念:不攀比不攀比,人比人气死人,知足常乐,下一本更好...(两眼一闭,四脚朝天!)

第105章 “你不要的,我要。”

“云将军,久仰。”弥隅收起全息屏,转过身去,望见颜言和陆安歌被人反剪着双臂,立于云峰身后。他的目光移到云峰脸上,语气中深情不复,多了几分轻挑,“看来您知道我来这是为了什么,还特意把他俩一起带出来了?”

“反正我人已经站在这里了,我们做笔交易。我过来,你放了颜言和陆安歌。”弥隅笑笑,指指对面的两人,又指指自己,说,“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人啊?”

云峰喜怒不形于色,上了年纪的脸上读不出他的半点想法。明明身体无虞,偏要执一根拐杖,在地上沉甸甸地掂上几下,以示威严:“你自作主张替云落回来就罢了,现在还不知天高地厚和我谈起条件?”

“云落已经破解了您和M国之间的密讯,往来信件的所有内容,全掌握在他的手里,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公之于众€€€€这个够不够格谈一谈?”

老人家轻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

“哎,您何必总是这么多疑。”弥隅摆摆手,故作轻松,“若我是在骗您,何必把自己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离开,不是更省事?不然哪一天东窗事发,代价未免太大。我既然敢留下,就不会说谎,因为我的筹码,一定值得您留我一命。”

云峰依旧一脸狐疑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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