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今年十八
那是十月份。
海边老房子的租期只剩不到两个月。
为了赶进度,先拍楚韵和江小芝的对手戏。
这段剧情里,没有蒋渔声什么事。
顾顷轻易便请到假,徐入斐这边却不容易,和董兆卿好说歹说,老爷子才松口。
桌子上铺着零散的剧本页,有些是临时加的飞页,每一张纸上除了打印出来的台词,还有手写的笔记。
“你说你跟他干嘛去?去哪儿?去曙城!”董兆卿咬着牙,“徐入斐!疯了么你!”
徐入斐想,大概是的,是疯了。
他从没去过北方,北方的十月份,一定很冷。
“就去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回来,我还没去过那边,就当……见见世面。”他没有跟董兆卿保证什么,打了一张感情牌。
董兆卿来回起伏的胸口果然缓了一些,闭了闭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你长大了,心也野了,我老了,管不了你。”他坐在阳台边的摇椅上,模样很苍老,近七十的年纪,还在拍电影,身体快要熬不住了。
徐入斐:“爷爷……”
董兆卿打断他,“去吧,去看看也好,你迟早要到外面去的。”
窗外边,海水拍打着岸边,“哗啦哗啦”,吵闹个不停。
因为只去一天,徐入斐连行李都没有收,赤着手,跟顾顷到机场。
顾顷倒是拉了一个黑色行李箱。
此前,他叮嘱徐入斐带一件厚衣服,徐入斐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正是和顾顷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
他们是晚上十一点的飞机,在片场看完乔溥心和女演员对戏,被董兆卿骂了个狗血淋头才走。
临走前,徐入斐朝董兆卿的背影挥了挥手,像第一次离家的孩子。
飞机上他有些困,顾顷把窗户拉下来,让他睡,自己还在看剧本,看过几天要拍的戏。
董兆卿总是临时改台词,很考验演员的临场发挥,只有顾顷勉强接得住,余下几个演员,常常到卫生间,不用去看都知道,是去哭的。
而徐入斐呢,常常半夜被董兆卿叫去商讨第二天要拍的戏,随时准备着改动,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转场、每个字,精雕细琢。
董兆卿拍电影,是这样的,他便以为其他所有剧组都如此。
他人生的第一个范本,是董兆卿,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再睁开眼,飞机已经降落了。
顾顷把行李拿下来,脑袋上随手戴一顶黑色帽子。
徐入斐瞅着乐,“你怕被粉丝认出来?”
“曙城不大,总会遇到熟人。”
人们走过栈道,顾顷握住他的手腕,以免他走丢了。
其实不该这样,怎么说都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
但两个人牵着往前走,旁边的人也不会多看一眼。
机场太大了,来来往往的人,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只关注自己。
取了行李箱,顾顷直接在大厅打开,从里面掏出两身外套,一件披到徐入斐身上,“穿着,外面冷。”
徐入斐问:“我穿两件外套?”他是想说这多傻啊,但瞅见顾顷的眼神,还是接过去,把两只手套进袖子里,衣长盖过手背。
顾顷摸了摸他的头,徐入斐的眼睫毛又颤,退后一步:“哎,能不能别老把我当小孩,烦。”
顾顷笑了笑,没说话。
顾顷提前订了酒店,徐入斐问过价钱,也问过机票钱,想要转账转过去,男人却不告诉他。
“这一趟是你陪我来,理应我出钱。”他说。
他说得不对。
是徐入斐那天突发奇想,向顾顷提议。
他嘴里叫顾顷“哥哥”,实际却有自己的私心。
没想到,顾顷真的答应下来。
在此之前,顾顷一点去同学聚会的想法都没有。
他这些年,在演艺圈摸爬滚打,还没出像样的成绩,就这么空着手去见曾经的初恋。
出租车里,徐入斐瞥了顾顷一眼,而后又一眼。
“怎么了?”顾顷敏锐地察觉到。
徐入斐摇摇头,嘴里却说:“这里可真冷,我不喜欢。”
是他的自私任性,把顾顷拉了回来。
他想着,等见着顾顷的初恋女友,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应当会平复下来。
“等到了酒店,你再睡一觉,你饿吗,早上我让前台提前一点准备早餐。”
顾顷还在安排,徐入斐却被巨大的愧疚淹没,“要不我们不去了”挂在嘴边,怎么也张不开口。
要去的。
就今天。
酒店房间是一张大床房。
一推开门,徐入斐愣了下,扭回头看顾顷。
“我们两个人睡一间吗?”
顾顷说:“你不习惯和别人一起?那我再另外订一间。”
“不,不用了,就住一天,都不过夜。”钱都不是他出,他自然不好意思。
盯着那张床,徐入斐有点发愣。
“没有双人间了,你去睡床,我在沙发上休息,不一定睡得着。”顾顷在他身后道。
“噢……”徐入斐说,“没关系,这床很大,咱们一人一半,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
不知道顾顷信没信,只是点头,催促徐入斐洗漱,然后睡觉。
徐入斐躺下的瞬间,心里那些杂念都消散了,余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床好软,他好困。
一觉醒来,他整个人钻进顾顷的怀里,脑袋枕在对方柔软又坚实的胸膛。
徐入斐:“…………”
徐入斐连忙爬起来,穿拖鞋差点摔了一跤。
顾顷睡得很浅,很快便睁眼,看着徐入斐一顿瞎忙。
“小斐,你在做什么?”
徐入斐睡得头发乱翘,涨红一张脸,在洗手间大喊:“你管不着我!”
又过一会儿,还是他,在浴室里幽幽喊“哥哥”。
顾顷起身过去了,只见他把身子掩在玻璃门里,可怜巴巴:“你知道哪里有卖一次性内裤?”
顾顷回来时,徐入斐还在浴室里。
男人把从便利店买来的内裤递进去,问他:“怎么不进屋里坐?”
徐入斐怒了,口不择言:“你要我光着屁股坐在床上吗!”
顾顷眼底含着笑意,笑容帅气。
他刚刚睡醒,头发散落着,随意穿了件衬衫便出去了,看起来像个温柔的大哥哥。
“也不是不可以,哥哥又不嫌弃你。”
“你给我出去!”徐入斐气势十足地赶人。
怎么会这样呢。
十四五岁第一次也就罢了。
怎么都二十多岁了,还能控制不住这个?
都怪顾顷!
讨厌顾顷!
徐入斐幼稚地想,手下洗得更勤。
聚会包场的餐厅,离酒店不远。
下了楼,徐入斐才发现酒店的奢华,下飞机时太困了,周围又黑漆漆的,他都没注意到。
他用手肘怼了怼顾顷,很不客气地讲:“你发横财啦?”
顾顷淡淡道:“怕你住其他的地方住不惯。”
一句话,把徐入斐堵得无言,连忙跟上去。
“我哪里都住得了,桥洞底下也能睡。”他眨巴着眼睛。
顾顷点点头,又去摸他的脑袋,“可不能让小斐住桥洞底下。”
徐入斐又“嘿嘿”傻笑,笑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故意板住脸。
他们是去见顾顷高中同学的!严肃!
曙城的夜晚更冷了。
那种冷,与南方不同,是风打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痛。
下了出租车,徐入斐连打几个寒颤,说:“我这辈子都不要到这边来了。”
他那时候是不会知道,人的一辈子很长,而此刻又很短。
他这一秒说过的话,在今后数千万秒时间的流逝下,轻易便会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