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激动。
顾不上人潮涌动,顾顷贴近他,吻在他的眼睛上,轻声道:“别哭,有我在。”
他哭了?
原来他哭了吗?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都不真实,都像是一场梦。
他是不是还在做梦,根本没有醒着,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一切都太突然了。
他还没准备好。
顾顷:“你想见爷爷最后一面对不对?你能联系到董老的家人吗?这样我们进不去……”
眼泪汹涌而出,徐入斐胡乱点头,手不听使唤地发抖,屏幕上落了好多泪,滑动不开。
他干脆抱住脑袋蹲下去。
好像回到十四岁那年,对面漆黑紧闭的大门,他一样无能为力。
他们把他抛下了,独留他一个人。
这世上,他便再没有家人。
顾顷将摔落的手机递他耳边,为他遮挡路人的视线,“小斐,你先把头抬起来好不好?打一通电话,我们就能见到爷爷了。”
他什么都做不好。
只能依靠身边的人。
徐入斐紧抓住顾顷的衣襟,哽咽堵在喉咙里,化作剧烈的干咳。
顾顷半拥着他,在通讯录找到手机号码,拨过去,嘴里还不停说着,“乖,没事的,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电话很快被接通,听到对面熟悉的少年音,徐入斐的身子又是一抖。
“喂,徐入斐,你在哪里?”董景同问。
董景同到时,徐入斐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激动。
顾顷担心他过呼吸,一直让他吞气、吸气。
待徐入斐渐渐平复下来,他将人带到座椅上。
但徐入斐根本坐不稳,半个身子都靠在顾顷身上,需要顾顷的支撑。
相比以往,董景同沉着不少,沉默站定在徐入斐面前,“爷爷不在这里,人已经运到太平间了。”
太平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那我、那我……”
徐入斐再次六神无主,一开口,声音嘶哑。
“小斐,”顾顷低声叫他,他才缓过一点神,被顾顷半拥着起来。
董景同瞥了顾顷一眼,态度冷漠:“你想去看爷爷,可以,但外人别跟着。”
顾顷的眉微微皱起,还想说什么。
徐入斐先道:“我自己去,你能带我去吗?”他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董景同看向他,点了下头。
顾顷不放心,但徐入斐已经决定。
这毕竟是董家的家事,顾顷没办法插手。
“那我送你到电梯,在电梯外面等你。”最后,顾顷坚持。
徐入斐已经脱离他的手臂,也擦干净脸上的泪,“我自己也可以的,你别担心了。”
顾顷还是不放心,身后悄悄牵住他的衣角,直到进入电梯前,还在叮嘱徐入斐有事电话联系。
这期间,董景同没发一言。他的眼眶也有些红,但没徐入斐那样严重。
说来好笑,就在不久前,徐入斐还叫对方成熟一点。
到头来,他才是那个没有长大的人。
电梯里陆陆续续上来人,拥挤非常。
凌晨四点的医院,居然也能这么热闹,和外面空荡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徐入斐被挤在一个夹角,靠上电梯冰冷的金属墙壁,浑身的力都被卸下了,索性歪着头颅,紧紧倚靠。
到了一楼,人都出去了,他还靠在那里。
董景同本来只是想看一眼他的情况,匆匆瞥去一眼,他脸色忽然不妙,目光定在徐入斐身上。
到了负一楼,电梯门开了,徐入斐走出去,被身后的人狠狠拽住,掼在走廊的墙壁上。
“你真和那个男的好上了?!”
面对董景同突如其来凶恶的质问。
徐入斐是懵的。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捂住脖子。
这晚他和顾顷行事激烈,难免留下印子或吻痕。
一路上,徐入斐全身酸痛,却无暇顾及。
现在一经人提醒,记忆也跟着回笼。
董景同一把按住他的手腕,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
徐入斐吃痛,彻底清醒过来。
“好啊,好。”董景同气笑了,眼里燃着熊熊怒火,“我说你怎么连家都不愿意回,原来是跟野男人跑了!徐入斐,你真他妈叫人恶心!你知不知道,就在你和那个男人翻云覆雨的时候,爷爷没了!”
董景同的话有千斤重,全砸落在徐入斐一人身上。
紧接着,他贴在徐入斐耳边,一字一句,“徐入斐,你就是个扫把星。”
徐入斐的脑袋“嗡”地一声。
他用力抽出那只被按住的手,紧紧抓住眼前少年的衣襟。
董景同也愣了。
“……随便你怎么说。”徐入斐的声音嘶哑,如同牢笼里的困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让我去见爷爷……求你。”
后来的事情,徐入斐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了,只有零星的片段。
他站在董兆卿的尸体旁,连掀开白布的勇气都没有,眼睛里再出不来一滴泪,只是睁着,直到眼球干涩、刺痛。
董景同说他是扫把星。
说得没错。
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只剩下他,孤零零在世上。
忘记是怎么搭乘的电梯,怎么见到的顾顷。
郝善梅告诉他,葬礼在七日后举行,所有事宜都不需要他来操心。
临走前,郝善梅塞给他一块帕子,带着浓郁的香水气息,“好孩子,阿姨知道你和爷爷亲,葬礼上你给爷爷献一束花,他在下面收到了,自然也能安安心心走了。”
他和董兆卿是什么关系?
那么多人揣测、那么多人打探。
徐入斐现在知道怎么回答了。
是葬礼上能献一束花的关系。
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血缘、不是家属。
他会站在人群之中,和所有人一样,拿一束白色的花,献上去。
也是到了这一刻,徐入斐忽然明白过来。
为了避免旁人的闲话,董兆卿从未在公众场合表明过,徐入斐寄住在董家,逢人只说是旧友的孩子。
高中的私立学校、大学学堂,没人知道徐入斐寄人篱下。
他不说那些往事,随便别人揣度自己,留下一片净土给徐入斐。
因为老爷子心里清楚,自己的小徒弟是一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
他想要流言蜚语远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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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兆卿一死,《潮涌》不知何时才能上映。
听说,董景同的爸爸接手了自己父亲的遗作。
这很合理。
他们是一家人。
尽管理念不合,常年争执,在饭桌上视彼此为空气,但,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他们都姓董。
连续半个月,徐入斐都在噩梦中惊醒。
顾顷本就浅眠,每一次都会温柔拢住他的眼睛,将他拥进怀抱里,“小斐,我在这儿,我在这里。”
徐入斐的呼吸发颤,“我们还没有说开,我还没有跟他说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跟他说。”
“这不怪你,事发突然,我们谁都没想到这种情况。”顾顷说着,更紧地拥抱住他,“董老也一定不怪你,他最护着你了,之前有好几次他都说让我照顾好你,还常常向我问起你的近况。”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你过得很好。”
静了一会儿,徐入斐又道:“那天我要是在,就会控制他喝酒了,医生本来就叮嘱过的……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徐入斐,你抬头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顾顷轻声道,“不是你的错,那只是意外,别再想了,哥哥哄你睡觉。”
徐入斐闭上眼睛,没有两秒,再次睁开。
“你那部戏什么时候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