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入河流 第58章

桌上有人没喝醉,看到顾顷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虽然确有消息说顾顷投资了他们这部电影,但亲眼看到真人,还是难以置信。

顾顷的好脾气在业内是出了名的,此刻也一样,他对着众人微笑,说麻烦大家今天的事别传出去,也别拍照,众人都很配合,默契地把手机收起来。

“什、什么?顾顷来了?”萧筝眼一眯,朝上看去。徐入斐怀疑他是有点近视。

“还真是。”萧筝大着舌头,指了徐入斐身边的位置,“那你坐,跟我喝。”

顾顷还真就坐下了,“我不喝,明天还有通告。”

塑料大棚里,烧烤味弥漫,炭火烤出来的羊肉串又烫又香,今天他们一个剧组的人包圆。

没办法,资金有限,开销都要在花在刀刃上。明天正式开机,钱会像流水一样从顾大影帝的口袋里流出来。

只有这么一个冤大头,不能给人家吓跑咯。

凳子上四个螺丝钉稳稳钉着,硬得硌屁股。徐入斐抬起板凳腿,想要往旁边挪一挪。

听说顾顷来了,方才离场的都回来了,人挤着人,纷纷来打招呼,这个是金主,耽误不得。

他挪不动,只得作罢。

萧筝无论如何都要跟顾顷喝。

顾顷拿了啤酒瓶,极好看修长的一只手,握着瓶口,腕上的手表在黑夜里漆漆闪光。

“那就喝一杯。”

他倒酒、喝酒,手臂都会触碰到身旁的徐入斐,一来一回,像在摩挲,轻轻地,似有若无。

徐入斐没有地方躲,一下站起来,这下所有人看向他。

“我去一趟厕所。”

露天的烧烤摊,卫生间隔着很远,徐入斐进去转一圈,没有尿意,出来了。

就见一道影子,一点零星的火苗。

顾顷站在不远处,正抽一支烟。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戒掉的烟又重新抽了。

徐入斐本想绕道回去,但顾顷早看见他了,把烟扔了,脚底碾灭。

“小斐。”

徐入斐只好停下来, 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垃圾不能乱丢。”

顾顷一愣,随即一笑,有些无奈的,“好。”

他说着,弯腰把碾灭的烟头捡起来,走过来,走进光亮处,与徐入斐擦身,到垃圾桶旁。

“要我扔哪里?”

徐入斐抿唇,看男人站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垃圾桶旁边。

“有害垃圾。”他念,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顾顷点头,扔进去。

“顾老师,你不是在和导演喝酒吗?怎么跑这儿来了?”徐入斐瞥着他,视线往下,“你尿急?”

“来找你。”顾顷倒是坦诚。

徐入斐不走心地开口,“谢谢顾老师关心,我人没事。”

“今天跟他们喝了多少?”

“没几杯。”

“喝不了可以直接说出来,萧筝不会为难你,不要勉强。”

顾顷这是在点他吧?

“几杯啤酒算不上勉强,白酒确实不行。我后来听安姐说,我吐你身上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顾顷说。

四周又静下来,显示出两人的无话可说。

顾顷突然提出:“小斐,你要一直跟我这么客套吗,你叫我老师,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徐入斐眼都不眨,张口就来,“顾老师就别为难我了,您如今的身份,我总不能像从前那样没大没小,叫全名,不合适。”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过去。

顾顷说:“你以前会叫我哥。”

徐入斐看着顾顷,对方竟然是认真的。

寂静在两人之间无声滑动着。

直到有人远远喊了一嗓子:“徐老师!导演叫你呐!”

“这就来!”

徐入斐从顾顷的遮挡中探出身子,积极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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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烧烤摊,萧筝不知道又喝了多少,一张脸通红,大着舌头,手指着顾顷:“你、发短信问在哪,就为了、为了一上来把人给我拐跑?”

顾顷拨开那只手,语气温和却冷淡的,“你挡到人了。”

温和是肉眼可见的,冷淡却是要透过表象才得以窥探。

顾顷向来懂得掩饰与分寸。

但这些难不倒徐入斐,他在这上面吃过亏,狠狠摔了一跤,长记性了。

徐入斐说不好意思,导演喝多了,还请顾老师多体谅。

顾顷静静看了他两秒,表示知道了,坐下来,整个人有点冷。

颇有些置气的意味。

徐入斐莫名其妙,没管他,和旁边的人商量怎么把萧筝运回去。

顾顷又在身后幽幽说:“小斐,你们不同路。”

徐入斐没忍住,扭过头来斜了顾顷一眼,意思是用你说?

顾顷不说话了,甚至眼睛里添了笑。

挺怪一个人。

是不是这几年演戏演疯了?

徐入斐没空搭理,还在想办法,最后是顾顷纡尊降贵,把人整上了车。

处理完导演,余下的人自觉打车,街边只剩下两个人。

顾顷说:“我开了车来的。”

徐入斐点头,“那我打车。”

顾顷:“但是我喝了酒。”

徐入斐:“……”

徐入斐抱臂,“那咱俩一人打一辆车。”

“不应该顺路坐一辆?”

徐入斐说:“顾老师,我不想和你坐一辆车。”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徐入斐回看他,这下算是彻底摊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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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上,司机操着一口浓重南方口音,说看顾顷有点眼熟,像哪个明星。

徐入斐说:“看错了吧师傅,这是个瞎子。”

瞎子顾顷没吭声,只是把目光默默移向坐在副驾驶的徐入斐。

徐入斐又补道:“还是个哑巴,他是个聋哑人。”

“噢呦。”司机的眼光一下变得不一样了,从原本的探究,便成怜悯。

整个过程中,顾顷没有出一声。

配合了徐入斐幼稚的把戏。

为什么不想一齐回酒店,顾顷难道不清楚吗?

他好像真的不清楚。

分别的那三年像被他一手磨平,不存在了一般。

他照旧叫他“小斐”,照旧听他的话,配合他演戏。

该说顾顷真不愧是一个敬业的演员,一场戏,从头演到尾,落幕了,眼睛还是有戏、有情意。

徐入斐做不到,他和三年前相比,增长的只有社会经验和酒量。

前者不值一提,后者在他从医院查出胃炎的那刻起,就变成累赘。

出租车在酒店附近停下,徐入斐意识到不妙。

顾顷作为一个盲人,是没办法付钱的。

为了圆自己的谎,他只能认命扫码。

但没想到,更令人绝望的是,顾顷没有动。

徐入斐在短短几秒钟里,想他为什么没有动。

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答案€€€€因为他现在是盲人。

徐入斐打开了后车门,把手伸进去,只是想意思意思拍顾顷一下。

男人却飞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很牢,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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