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入河流 第93章

曾经那些不成熟、幼稚的念头,所做下的决定,如今一股脑儿砸向他。

他放弃了署名权,退出自己创作的故事,任由别人霸占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徐入斐道:“不要误会,那个可不是因为你,是因为爷爷。”

董景同赤红着眼睛,手里还握着的酒杯,目光落在安静醉酒的顾顷身上,“所以我总是晚一步对吗?”

徐入斐说,不是的。

董景同的眼神闪烁一下。

徐入斐:“你没有搞清楚,你根本没有入局。”

半晌,董景同咧开嘴角笑了,嘲讽的,更多是嘲笑自己,“我就知道,我还奢望什么呢,你对我永远这么狠心。”

徐入斐没有反驳,反而说:“是啊,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也没办法怜惜你,真是对不起。”

就像尚臣说得那样,爱与不爱是很明显的事。尚臣一个大直男,都能看出来的事,外人怎可能看不出。

董景同说自己和母亲对峙了,那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其过程应当很艰辛,结果是他顺利站在徐入斐面前。

可在徐入斐看来,这件事远不如他手里的那封信重要。

今天并不是一个适合吃烧烤的天气,时不时蹿出的小风将炭火炙烤出呛人的烟雾,扑面而来。

在一阵阵辛辣浑浊的雾气里,董景同说:“你失踪的那三年,顾顷曾经来找过,他希望能通过我得到一点有关你的消息。”

“我拒绝了。”董景同说着,抬眼看向徐入斐,有些故意地、像是在报复,“凭什么他能比我先找到你?我比他掌握更多有关于你的消息,他不知道你以前的事,不知道你一直借宿在我家,一住就是七年,我比他更加了解你,光凭这一点我就赢了……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我说我不知道,别来烦我。”

那是个午后,蝉鸣装点盛夏。

顾顷对这场碰面极其重视,董景同却显得尤为随意,落座后将身上的背包放在身边,没聊几句便起身,“我还要去上课,不能迟到,再见了顾大明星。”

即便如此,顾顷还是坚持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董景同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死皮赖脸到这种程度。

他向来看不惯混娱乐圈的这帮人,他爷爷是业内知名导演,父亲开娱乐公司,到了他这代,郝善梅想要培养他走另一个赛道。

但董景同喜欢的是摄影。

小学时得到的第一台相机,用它拍下无数的花花草草,不懂构图也没有审美,饶是如此也将储存卡塞到满。

直至后来,他在自己最昂贵的那台相机里,存下他拍得最好最有温度的一组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徐入斐。

刚刚上高中的董景同犹豫很久,还是打印出来,和不及格的成绩单一并尘封在床底。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想到会被郝善梅发现。

他本来是想徐入斐回来的,却无形中将他越推越远。

后来几年,业内的风向渐渐发生变化,大众从铺天盖地的营销中清醒过来。

父亲的娱乐公司也遭到重创,也到了长白发的年纪,郝善梅强势又极端的性格令两个人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每天关上家门就是无止尽的争吵。

董景同向隐瞒家里回国的消息,到影视城找大丘,说什么都要跟着学摄影。

他踏进曾经最不屑一顾的行业,每天扛十几斤重的设备,汗如雨下。

见到徐入斐的那个晚上,路灯下夜蛾扑腾纷飞,烧烤摊浓烟缭绕,场景一点也不美。

徐入斐穿很简单的衣服,对他说起玩笑话,笑起来,眼睛一弯,飞蛾也变成白蝴蝶,浓烟也成了造势的白雾。

他的心跳再次加快了,好像很久前,他翻看自己的相机,发现那几张无意中拍下的照片。

他对镜头里的人产生感情€€€€他喜欢徐入斐。

记忆复苏的同时,心里也有了强烈的情绪。

他不甘心。

不甘心是顾顷率先找到他,不甘心他总是晚了一步。

这一次来到镇上,以信为诱饵,他想要和徐入斐好好聊一聊。

董景同选择和重逢时一样的地点。

倒不是执着于烧烤摊。

只是想着顾顷身为公众人物,总要收敛一点,这样露天的场合,或许会知难而退,不跟过来。

结果摆在面前,他不仅跟着,还要时刻黏在徐入斐的身边。

而徐入斐对待他和对待顾顷的态度,两者天差地别,甚至没办法拿来做比较。

这叫董景同怎么甘心呢。

他追去海边得到徐入斐冷漠的拒绝,寻着对话的蛛丝马迹,察觉端倪。

原来从那么早以前,自己就暴露了,不止是徐入斐知道,母亲也知道。

出于冲动,这些年累积压抑的情绪爆发,他与郝善梅当面对峙。

得出了当年的部分事实。

郝善梅的话语还响在耳畔,和父亲长期的争执令她显出疲态。

面对董景同的质问,她对自己亲手培养的儿子露出失望的神色,“你又来怪我了?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是,我或许对姓徐的残忍,但我没有用过相同的手段应对你!你在国外交往的那些男女,我都睁一只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了!董景同,你告诉我,你还想我这个当妈妈的怎么样呢?是你自己从来不敢向家里透露你的所作所为,是你一拖再拖!现在倒怪起我来了?!你们爷俩统统一个德行,得志的时候怎么不说功劳有我的一份?现在就全成我的错了!”

郝善梅撕开一直以来端庄优雅的面具,也撕开这个家最后一点虚假的伪装。

她快要和董景同的父亲离婚了,唯一让她牵挂的儿子也这样对待她,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一片狼藉过后,董景同一如既往,带着他那张不讨喜的嘴,来到小镇上。

董景同说:“徐入斐,我听说你那几年过得并不好。是因为我自私、懦弱,既没有主动去寻找,也不甘心别人比我更先找到……”

“是因为我的隐瞒,顾顷才迟迟没有找到你。”

徐入斐眨了下眼,有些意外董景同会说出这种话。

“我不认为,更早的相遇会有更好的结局。”颈间的呼吸一顿,他当做没察觉,继续说,“况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里面压根没你什么事,就拜托你,别给自己加戏。”

董景同咬牙:“如果我妈当初没有发现那些照片,一定不会采取那么极端的手段逼你放弃……”

董景同没说完,徐入斐打断他,“我说了,那些照片算不上什么,促使我做下决定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就好像在说,你的感情也算不上什么。

董景同说:“那之后呢?我让你们错过了,你也要说和我没关系?就怪我啊,把一切怪到我身上,这是最轻松的活法,徐入斐你怎么永远这么拧巴,活得这么累?!”

这一次,徐入斐没有急于回复,待董景同平复下来,他才说:“可是,他还是找到了我。”

这就是结果。

董景同赤红的眼睛终于落下泪来,又哭又笑,好不滑稽。

那些输赢是可笑的,不甘心也可笑。

感情不是一场博弈,输赢对错都是次要的,胜利的前提是偏爱。

当天平倾斜时,被爱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董景同,你还记得以前后院种的那颗葡萄树吗?”徐入斐突然问。

“……什么?”

徐入斐笑了,说:“你以前总吵着要吃,还没成熟就要我摘给你,爷爷为此臭骂我们两个好多次。”

董景同记得,却不知道徐入斐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我那时候真的把你当做弟弟来照顾,相信你也把我当做哥哥来依赖。”徐入斐说,“我不喜欢吃葡萄,所以摘下来的都给你,自己从来没吃过。有一年我突然很好奇你为什么一直执着后院那串葡萄呢,你一直说好吃、好吃,可明明家里一直都有新鲜的水果,所以我也尝了一颗。”

“……”

徐入斐说:“葡萄是酸的。”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董景同常常依赖于年长他四岁的徐入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犯了错事,他理所应当就拿徐入斐当挡箭牌的呢?

或许是因为董兆卿对其的纵容,也可能是察觉到母亲隐约的排斥,他选择当了听话的乖儿子,而不是旁人的弟弟。

那些葡萄,他一颗也没吃过。

他自大地以为,徐入斐从未察觉。

“葡萄是酸的,这件事我知道就好了。”徐入斐说,“可我现在知道了,不行的,因为你没有吃过,就永远不知道它是酸的。”

“我现在告诉你,同同,葡萄是酸的。”

董景同终于止不住眼泪,哭得有些狼狈。

徐入斐曾经给予过他家人一般的爱,首先被他当做垃圾一样丢在角落里佯装看不到。

今后便没有机会了。

无论哪种情感,徐入斐都不会再施舍给他。

伴随烧烤摊呛人的浓烟,董景同再一次开口:“那封信,我放在你餐桌的茶杯下面了。”

徐入斐一怔。

“放心好了,那是爷爷留给你的,我没有拆开看。”

董景同将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目光落向对面。

尽管醉酒,没发一言,顾顷的存在感照旧强烈。

董景同的眼神复杂,看着对面两个人。

他唯一一次勇敢,没有怯懦,站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得到有史以来最糟糕的答案。

可人生没有重来,过往都如河流般流淌而去。

“虽然你们在一起不一定会幸福,”董景同说,“但我祝你幸福,徐入斐。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还能再更一章,但最近突发状况有点多,为了不露宿街头,请假几天,等安顿好,更新就能固定下来了,最迟27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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