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推人的时候力气很大,但还是好可爱,许黎明暗暗叹息。
这样的陆白天,怎么能不让她失去方寸。
“抱歉,吓到你了。”许黎明轻轻说。
她将一直藏着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檀木的盒子在黄昏中闪着油润的光,指节微微一撬,盒子便啪嗒打开。
里面两个戒指并排立着,歪歪扭扭,像是依偎在一起。
陆白天看着她拿出戒指,整个人陷入了无措的恍惚,她猜到了许黎明要说什么,但却无法相信。
许黎明低头看掌心的戒指,睫毛挡着眼睛,温声开口:“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足够用心,但这个戒指是我亲手做的。”
陆白天控制不住地发抖,牙关咬紧,视线扫过许黎明指尖的青肿。
“我喜欢你,陆白天。”
她的话像吹响檐下铃铛的风,飘忽而又清脆地落在耳朵里,陆白天蹲在原地没有动,粗糙的手指还搭在许黎明戴了钻石手表的手臂上。
许黎明的手腕光滑细嫩,她总喜欢戴各种各样的饰品,有时候是昂贵的手链手表,有时候又是一个普通陈旧的木头手环。
但无论戴什么,都赏心悦目得好看。
而陆白天的手腕上通常什么都没有,偶尔会挂着一个用过很多次的黑色头绳,有的头绳很紧,会将手腕勒出红印。
许黎明有很多很多衣服,每天的衣服从不重样,但陆白天的衣服只能放满衣柜的一个格子,几乎每一件都穿了很多年。
她有时候也想买好看的裙子,但每次付款的时候,都会犹豫很久很久,然后关掉手机。
省下来的钱能吃好几次晚饭,或者给陆鸣知多买点水果。
看陆白天半晌没有回话,许黎明的心已经沉了底,天色越发昏暗,风大了起来,花瓣向一侧飘落,世界仿佛也随之倾斜。
“没关系。”许黎明先开了口,她单手合起盒子,将被她攥得发烫的戒指盒放回口袋,笑着起身。
陆白天低着头,上前去扶,许黎明借着她的力道舒展腰肢,背后的疼痛减轻了些,或者发生了转移。
“你不会哭了吧?”许黎明想缓和气氛,她微微歪头凑近陆白天,女孩抬眼,水渍绕着眼眶打转,但不明显。
许黎明抬手揉揉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你不要这副表情,真的没事,我习惯啦。”
“表白失败而已,又不是不能做朋友。”
“我还有点事。”许黎明看了眼手表,虽然她连上面的时针都没看清,“今天不陪你看房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如果那个男人不退你钱,你记得再来找我,别怕麻烦。”
“嗯……我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陆白天再抬起头来时,眼前空旷的道路上已无人影,只有树梢挂着的白色小花随风摇曳,九里香的味道在夜风中甜腻。
“对不起……”陆白天喃喃自语,她看着路口尽头的车流,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
陆白天定好了房子,和房东约定第二天来签合同,然后在闪烁的路灯下步行回家,拥挤的小房子里,陆鸣知正在用几个大纸箱打包行李。
“白天,快来看看这些衣服你还要吗?”陆鸣知忙碌着说,“这衣服你从高中就在穿,穿了几年了,要不就扔了吧?”
陆白天点了点头,走过去,沉默地帮她一起收拾。
她看着那些曾经不舍得扔掉的衣服,有的已经洗变了形,有的则布满洗不掉的油污,被她当做了工作服。
她捏在手里半晌,然后依旧将它们好好地放进箱子。
陆鸣知察觉了她低落的情绪,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拉陆白天的手:“白天,你怎么了。”
最近按时吃药,病情有了好转,发作的频率变低,她越发能看得到女儿的辛苦。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瘦瘦小小的身躯,一抱就能抱个满怀。
“有人欺负你了吗?”陆鸣知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她力气变大,抱得陆白天喘不过气,“妈妈去……”
“没有。”陆白天说,但她没有挣脱陆鸣知,只是轻声道,“妈妈,真的会有人喜欢我吗?”
陆鸣知一怔,她缓缓松了手,许久才道:“为什么不会呢?我们白天这么好。”
“哪里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陆白天眼神茫然,纹丝不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会拖累所有人。”
陆鸣知嘴唇翕动,她扶着陆白天的肩膀,去看她的脸:“你胡说什么呢?啊?白天。”
“你……”
“难道不是吗。”陆白天说得很认真,她漂亮的眼睛看着陆鸣知,“如果没有我,你在离开那个男人以后就可以回家,就不会被姥姥姥爷赶出家门。就算不回老家,你也会有新的幸福,”
陆鸣知一时语塞。
她从来没见过白天这样,陆白天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乖到她能用稚嫩的肩膀撑起生病的自己,乖到可以承受自己一切的情绪。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陆鸣知只能不断地摩挲着白天的肩膀,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泪横流地摇头。
她开始悔恨,如果不是自己生病多年忽略了陆白天,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是的,白天,这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我呢。”陆白天自顾自地说,她好像很累很累地瘫坐下来,说的话意味不明。
“白天,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白天?”陆鸣知去拉扯陆白天的手腕,“你告诉妈妈,是不是有人来找你了?”
“是不是那个男人,他来找你了!”
陆鸣知的声音越发高亢,她手抖着摸出手机,试图打电话,被陆白天抬手夺走。
“没有,妈妈。”陆白天说,她还在强撑着意识安抚陆鸣知,“我只是有点累。”
有点累,也有点乱,她不能去想许黎明的脸和她离开时的失望神情。
她不理解许黎明为什么会说喜欢自己,明明没有人会喜欢自己,是因为错觉吗,还是一时的好感。
她真的很喜欢许黎明,从很久很久以前。
她不想让许黎明不快乐,又不能用这样一个残破的自己去搅乱她的生活。
“我只是有点累。”她说。
收拾东西收拾到了半夜,陆白天沉默地给陆鸣知倒好了药,看她吃下,然后在女人浓烈的目光里关上门,回到已经被清空了的房间。
她坐在床上,抬手揭下床头被海报盖在下面的,那张留着许黎明字迹的纸。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日落,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她用什么才能留住她。
怎么用她贫瘠的一切。
夜深了,高楼听不见蝉鸣,但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不知道是什么鸟,喊得凄厉哀伤,许黎明拿着一杯酒站在阳台上,夜风吹得她鼻尖冰凉,酒又烧得肠胃滚烫。
这已经是最低浓度的调酒了,但对许黎明来说很有效果,至少短暂地麻痹了神经。
她一口把杯中液体饮尽,然后拉过藤椅,慢慢坐下。
被陆白天拒绝,是她早就想过的答案,但除此之外她也心存了幻想,因为有时候她会猜测,陆白天似乎是喜欢自己的。
比如她会一直偷偷看着自己,又比如她会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被她在意着的时候,能让许黎明长久冷淡的心燃起熊熊炽热。
不过从今天的结果来看,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许黎明嘲笑地向后靠着,将脸垂下藤椅。
在酒精的世界里,眼前黑暗的景物左右颠倒,向四周散发重影。
手机叮咚一声,她懒得收回倒着的脑袋,索性维持这个姿势看向屏幕,是陈砚发来的消息:“表白失败了。”
许黎明呼出口气:“嗯。”
“果然。不过你也真惨,你要不放弃谈恋爱吧,我觉得你就是注孤生,不如好好搞事业。你不是说有个大佬要你去实习吗,你快抱紧人家的大腿,以后的发展就不用愁了。”
陈砚说话好难听,许黎明手晃了晃,没有力气骂她,只回了个滚。
“那你准备怎么办?”
许黎明顿了顿,她翻身坐直,将胳膊抵着膝盖。
“什么怎么办。”
“陆白天啊,你还继续喜欢她吗?”
许黎明眼神暗了暗,随后轻笑,指尖飞舞:“这种事情还能控制吗。”
“不早了,拜拜。”
她打完字后就没再回复,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回房睡觉。
睡前看了眼手机,属于陆白天的对话框被压在了最下面,在自己发出的消息后面,一片空白。
她叹了口气,把头蒙在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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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白天这几日很忙,也幸好她很忙,在被签合同搬家收拾屋子以及兼职填满的日子里,她能够少想一些许黎明。
但这样的麻痹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因为一旦空闲下来,她就会想起那天许黎明的背影。
然后生出满心的愧疚。
明明她帮了自己这么多,可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她,就连她想要的都不能给她。
新的房子虽然依旧老旧,但比之前的楼房要新一点,也高一点,有个更大的客厅,客厅有朝南的窗户,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能晒得到太阳。
阳光最擅长驱散阴霾,被太阳长久地晒着,似乎日子也能变好些,就算是晚上,也能沐浴皎洁的月色。
这天晚上皓月皎洁,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客厅,旁边房东留下的旧电视正播报着晚间新闻,陆白天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
搬家已经完成,该写的稿子也交了上去,她没有事情做了。
于是她又开始想许黎明,这些天许黎明给她发了不少消息,但她都没有回,又或是不知道回什么。
她不由得打开手机,一条条翻看那些留言板似的消息。
“你在干什么?”
“我喝了点酒,有点晕,先睡啦,晚安。”
“余导演有给你发消息吗?明天我就去实习了,我和她介绍了你,你不一起吗?”
“天好热,出门记得带伞。”
最后的两天没有消息了,陆白天还在往下翻,对话框触底反弹,她有些怅然若失。
屏幕上忽然跳出了新消息,她心弦一颤,急着去点头像,但那头像并不是许黎明,她轻咬着唇,失望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