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奚川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在春明山里,不管是同类还是异类,各怀鬼胎的比比皆是,他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
奚川脱下军用物资包。这包很有分量,杂七杂八什么玩意儿都有,他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除去一些没必要的,奚川最后只捡了几袋压缩饼干和基础药物,还有一管莹绿色的药剂。这是他今天早上从申屠锋的房间出来后特意回寝室取的。
抑制剂装在玻璃长管里,这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容器,顶端是针管,很容易碎,所以需要仔细保管。
奚川轻柔地捏住抑制剂,他不停地出冷汗,呼出的气都显得虚无缥缈。他再也撑不住,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两步,终于靠住一棵粗大的树干,身体缓缓滑落。
“马上就好了……”
奚川呓语似的垂眸,他举起抑制剂,想摘掉套在针管上的盖子,可是指尖颤得太厉害,目之所及处皆是重影。奚川无能为力地叹气,他的信息素在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于是他想先睡一觉再说。
可是如今不管谁来,都会知道他是个Omega。
不能睡,奚川强撑着精神,再度睁开眼睛。
好像出现了幻觉似的,奚川真的看到了人,一个很奇怪的人。
这人的状态很惊悚,他的脖子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向左侧对折,下颔骨往后凹陷,整个口腔像个狰狞的黑洞,挂在洞外的长舌表面被腐蚀出无数个破洞。他少了一条胳膊,于是行动缓慢,眼珠混白,目光空洞。他皮肉腐烂,不像个活人。
见鬼了,奚川心想。
他小心翼翼地藏好抑制剂,扶着树干站起,举枪瞄准对面的‘人’。
“你是谁?”奚川问。
那‘人’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可仔细看,他穿的是迷彩战斗服€€€€他是训练营的人,可奚川并不认识他。
“吼……”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奚川的状态已经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他举枪的手臂颤得愈发猛烈。
“你别过来。”奚川轻声说道,他不知道对面这东西还能不能听懂人话,估计很困难。但奚川目前并不想杀他。
可事与愿违,除了眼前这半死不活的人外,从他身后又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另一只怪物。奚川定神看了看,它跟摔死的变异野狼有相似的外表€€€€真把同类引来了。
这只怪物相比之前的几只更加强壮且凶狠。尤其是它长在左边脑袋上的獠牙,长约一米长,全是倒刺,跟它身边人的手臂缺口吻合。
于是奚川大概能猜出一点来龙去脉€€€€这个倒霉的新兵在任务途中遇到怪物,并且迅速落败,他被怪物咬了,最后变异成了这副模样。
那人看上去痛苦极了,缺失手臂的创口被一层白色黏膜样物体覆盖,仔细看,黏液会蠕动。于是稍微一联想,奚川猜测这密密麻麻的白色物体就是蛆虫。
“救……救救我……”他还残留着人类的意识,向奚川求救,他马上将被吞噬。
他的尾椎处吊着一根狗尾巴,也被撕咬得惨不忍睹。奚川看见了,他倏地蹙眉,那被混乱交替的信息素搅乱的意识骤然恢复清明€€€€混基因者?
奚川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场怪物攻击下的变异针对的是所有人,变异物种的优质基因能避免这场灾难吗?
目前不得而知。
这些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们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布局的幕后黑手有什么目的?奚川也不得而知。他眼下要做的,就是如何在怪物贪婪邪恶的注视下逃出生天。
奚川再次举枪,他淡漠地注视着眼前的混基因者,他的目光悲悯温和,神态天真无虞,他唇齿轻启,说道:“安息。”
于是奚川的最后一颗子弹,他替痛者脱离苦海。
怪物被枪击声刺激,一跃而起扑向奚川,它力大无穷,浑身都是致命的武器。三只脑袋齐齐发出嘶吼,方圆两公里的草木都被一扫而空。奚川本来就体力不济,他被这声音冲得晕头转向,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弯下腰剧烈咳嗽。
怪物抓准机会,扬起巨大的爪牙,对准奚川的咽喉。
奚川目光一凛,幽幽抬眼,他嘴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手掌一翻,调转枪头。
怪物已攻至眼前,它却收回了利爪。与此同时,它爆裂凸起的后背突然长出一双类似蚊子的翅膀,刺耳的嗡鸣声取代三张嘴的嘶吼声,也震得人头疼欲裂。怪物振翅飞上高空,在奚川难以适应之际,从口腔内吐出一条锋利的口器,它想刺穿奚川的胸膛!
奚川喘了几口气,他快速调整状态,千钧一发时向右侧压身一滚,藏到一块巨石后面。
第一次攻击被奚川躲开了。他的冲锋枪后端是刺刀,估计不太锋利,如果不能一击毙命,那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所有生物的致命点都是喉咙。
怪物以胜利者的姿态对付奚川,它轻敌,以为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蝼蚁,就像杀死上一个混基因者。所以它没有戒备心,将所有弱点暴露。
奚川的神魂已经涣散,他缓缓举起刺刀,竭尽全力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一起,目标只有怪物的咽喉。
怪物根本不想躲,它挺起口器,不允许猎物第二次逃脱。
口器似镰刀般锋利的尖端与奚川胸口差之分毫,奚川却轻轻一笑,像鬼魅般原地消失。
怪物只听到了好听的声音,等反应过来,奚川已经骑在它的背上。快速手起刀落,从头顶刺入咽喉捅出,贯穿了怪物的整个脑袋。
没有一声呜咽,它死的透彻。
“去死吧。”奚川轻缓开口。
下一刻,奚川也失去了意识。他倒在怪物的尸体旁,觉得右腹疼痛,伸手一摸,染了一掌心的血。
这血有奶甜的香味,不是怪物的。奚川知道这是从自己身体流出来的,他在昏过去之前,惆怅地想€€€€我被咬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丑东西。
申屠锋提心吊胆的第六感一直持续到凌晨,笼罩在山林间的浓雾将散不散,压抑着申屠锋的心情烦躁难安。
乔斯见状,忍不住问:“申屠,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申屠锋抬手揉捏眉心,那里好像钻进了一只可恶的飞虫,到处乱撞,他暴躁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不用,继续走。”
乔斯摇头,“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安抚一下自己的情绪。”
申屠锋不耻下问:“怎么安抚?”
“那我哪儿知道!”乔斯又开始皮痒犯欠且口无遮拦,“找你的Omega去啊!”
阿肆捕获到了重点信息,他问道:“乔斯,你说找谁的Omega?”
乔斯摊手,无辜望天,他怕被申屠锋揍。
阿肆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他开始盘算把二公子的春艳情事转达给上将听。
申屠锋想开口骂他们两句,可凌晨时分突然爆发的极光把他们插科打滚的嬉笑打断了,与此同时,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
风中混着一缕不易察觉的香甜气息,它安抚了申屠锋心烦意乱的情绪。
是他€€€€申屠锋倏然回头,他诧异的望向山林深处,那是风吹来的方向。
乔斯眼见申屠锋飞似的窜了出去,根本拉不住他。
阿肆大喊:“队长!你去哪儿?”
申屠锋把口袋里的追踪器扔给阿肆,“你们继续往前走,不用等我,A坐标汇合!”
杂草丛生的秘境深处掩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怪物和人类残缺不全的尸体只是最浮于表面的现象,混乱之中也有秩序的形成。于是风停了,一只色彩艳丽的昆虫想振翅高飞,奈何过于弱小,它在邪恶的环境里注定活不长久。很快,它就像尘埃,落在了奚川的手背上。
奚川的眉角微微一动。
他对危险的警惕心很高,于是不允许自己无能为力的被锁在困境之中。奚川昏死片刻,他很快就清醒。
腹部的伤口不再渗血,可依旧没有愈合的迹象,这对变异物种来说是很奇怪的事情。奚川捂着伤口虚虚坐起,他看着四周的狼藉,缓慢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很幸运,他没有忘记。
奚川来不及写日记,他的抑制剂完全失效了,于是作为Omega,奚川的信息素在春明山里过于与众不同,不论被谁发现,都不好解释。他羊入虎口,或许会被直接送进军队实验室。
奚川心想,他要趁着没被别人发现,先把自己处理好。
“唔……”奚川轻声低吟,他试图站起,但失败了。
奚川感觉很不舒服,不是失血过多的无力感,小腹除了伤口疼痛,还有种熟悉的酸软蔓延全身。腺体酥酥麻麻地搅动神经,他渴望Alpha的触碰。奚川知道自己要发情了,很不是时候。
标记洗得再彻底,蛛丝马迹依旧存在,于是此刻,奚川脑海里出现的全是那只在迷蒙里飞舞的蝴蝶。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终于离开了乌烟瘴气的乱葬岗。当环境稍微干净一些,奚川哆嗦着手,从暗袋里拿出了抑制剂。
玻璃管内的莹绿色液体熠熠生辉€€€€还好,刚才打斗的时候没碰坏,奚川松了一口气。
他熟练地装上注射器,撕开衣袖,干脆利落的注射进自己的身体里。片刻过后,奚川躁动的身体反应逐渐安稳下来。
总算没幺蛾子了。
奚川对药量的控制随心所欲,他总把阿禹的嘱托当耳边风。于是他觉得一管抑制剂的量太少了,在春明山不知还要待多久,为了避免后续不必要的麻烦,奚川想把包里的另一管抑制剂一起用了。
然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先找到路。
奚川本来就不记事,慌乱之下一通乱跑,如今不知跑到了哪里。他刚恢复一点体力,左右巡视一圈,没有任何异动,觉得这里暂时安全,至少空气是清新的。
奚川的正前方是一条干涸的沟渠。沟渠里面是堆积的碎石,碎石的缝隙中有一朵快乐摇曳的红花。
这地方有点眼熟,奚川愣了愣,他朝红花走过去。奚川轻轻抚摸花瓣,柔软细腻的触感伴随着鲜活的生命力,都在给予奚川回应。
这里为什么能开出花?
奚川愣怔很久,他突然想起什么,倏地睁大眼睛,拿出了挂在脖子上的笔记本。
对了,第一次拉练时经过这里,当时它还是一朵枯萎的花枝,奚川给它浇了水,那是夹竹桃身体的血液。于是奚川的心情微妙起来,惝恍的同时更多的是高兴。他的指尖愈发轻柔,软声说道:“你真的长大了。”
小花摇了摇枝叶,它在感谢奚川。
奚川内心意外地产生宁静,他抛开不久之前发生的杀戮,盘腿坐下,安安静静地翻越笔记本里的内容€€€€离这儿不远处有一个实验室。
奚川看到这段文字时,他的表情并没有发生变化,他甚至没有回头看。
奚川最后摸了摸漂亮的花朵,笑着说:“我走了。”
能与一切温柔生物产生共鸣的人,他本身就是很好的存在。
奚川找到了实验室,这次没有拦路狗,很顺利。实验室周围并没有士兵把手,这里荒凉得像一座孤岛。于是奚川更加确定了,聂禁所说的话,十句里面大概九句不可信。
实验室入口有门禁装置。这装置看上去很老旧,边缘被酸雨腐蚀过,它不像虹膜扫描仪那么有科技感,倒像是个芯片感应器。
奚川可以暴力破门而入,他查探一番后,居然开始琢磨起聂禁给自己的所谓的通行证是不是纸老虎,先试试吧。
奚川心想,先礼后兵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实验室的门禁系统完好无损,并且奚川手里捏着的这张电子通行证,它解锁了门禁。
“……行。”奚川说。
他隐隐有预感,这一切太顺利了,像个一目了然的陷阱。
实验室大楼没有照明系统,这里的黑暗与森林混为一体。奚川就这样站着,他想探寻自己的来龙去脉,似乎逃不开基因数据和实验报告。这是他的梦境发给大脑的信号€€€€实验室和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奚川身上的孤寂感在此刻疯狂滋生,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任何人。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或许会死,谁也救不了他。
于是奚川温和地走进了实验室。
可是平静死寂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多久,奚川刚进入实验室一层大厅,他身后不远处便响起了脚步声。
这声音很嚣张,他明目张胆,并没有想要避人的意思。
奚川停下了,冷冷侧目,没有回头。
直到脚步声近在咫尺。奚川倏然回身,他拳风间带着置人于死地的狠厉,只可惜没有武器。
来人似乎早有准备,他熟知奚川的出招套路,了解他的力量和行动轨迹,一招就擒住奚川的手腕。同时,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像落入黑暗中的微缕火花,试图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