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距离他上一次见到爸爸已经是一百五十六天之前。
吧嗒。
泪水忽然就从沈秀竹眼里滚出来了。
明明,明明这才是正常的€€€€如果没有见过外面的小孩的话。
这是沈秀竹的第一次爆发。
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整整两天,而余安宜沉浸实验同样整整两天,往常沈秀竹如果饿了他就会自己出来吃饭顺便提醒她休息,而没有了打扰之后,余安宜完全忘记了吃饭这回事。
还是每天来送餐的阿姨发现给两人送来的饭菜都没有动过一点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暴力破开房间门的时候,沈秀竹抱着兔子躺在床上已经昏迷不醒了。
“病人目前高烧39.8度,虽然已经处在试管六年期最后的观察期,成长发育还算良好,但还是需要再日常生活中多加注意,等发热褪下来之后就没什么事了。”医生说,“主任,虽然知道您平时忙,但让孩子饿了两天这种事……以后一定要注意。”
余安宜蹙眉看着病床上的沈秀竹,道:“是我的错,秀秀马上就可以离开研究所了,到时候我会把他交给他爸爸。”
研究所的医生自然知道沈秀竹的父亲是谁,但看着余安宜满不在乎的口吻,面上欲言又止,但秉持着认识多年的份上,还是劝道:“主任,您如果不忙的话,平常可以适当多陪一陪孩子。”
“我每天忙的要死,实验马上就要进入最后一个阶段了,不能掉链子。”余安宜确定沈秀竹没事之后,道,“反正又不是我生的,只是提供一个卵子而已,我会给他提供我拥有的一切资源,其他的就算了吧。”
说罢,余安宜挥了挥手:“我还有实验要忙,每一秒都是真金白银,秀秀醒了我再来接他。”
医生看着余安宜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查看一下病人情况,转身就见沈秀竹躺在病床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医生心里一跳,也不知道刚才余安宜的话他听到了多少,说话心里都打鼓有点心虚:“小朋友,你,醒了啊,现在感觉怎么样?”
……
沈秀竹重新回到了余安宜身边。
只是比平日里沉默了不少,但余安宜依旧整日里沉浸在实验中,并没有发现沈秀竹同往常的不同。
直到一个月之后,沈秀竹被告知他要去爸爸那边住一段时间。
彼时沈秀竹刚刚做完余安宜随手给他布置的题目:“那……妈妈呢?”
余安宜弯腰道:“秀秀知道的,妈妈要做实验,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沈秀竹坐在椅子上,和余安宜平视,听到她的话,垂眸问:“那平时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啊。”余安宜说,“只是你也知道的,妈妈要忙实验,可能没有时间接。”
“嗯,我会尽量不打扰到妈妈的。”
余安宜摸了摸沈秀竹的头:“乖,收拾东西吧。”
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他把最喜欢的兔子留在了实验室,希望妈妈看到会想起他,最后真正带走的只有那张全家福。
沈秀竹第一次见到实验室外面的世界。
沈越将沈秀竹抱在怀里,看着他依依不舍地和余安宜挥手,面上无甚表情:“走吧。”
一旁的陈则生看着沈秀竹,面上愣怔了一会儿。
听到沈越的声音,他忙不迭低下头去开车门:“好的,先生。”
沈秀竹坐在车内,扒着窗户看向外面,眼神好奇。
车一路稳稳地往前开,直到在观北里别墅大门前停下。
陈则生带着沈秀竹上楼,打开房门,看着他身上还穿着的白色无菌服温声道:“小少爷,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需要现在把身上的衣服换掉吗?”
沈秀竹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飘窗的白色纱帘微扬,阳光透进来,明媚温暖。
他将手里一路抱着的相框摆在桌子上,看向陈则生:“我该怎么称呼你?”
陈则生微微一笑:“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叫我陈伯就好,以后会由我来照顾您。”
沈秀竹看着陈则生年轻的样貌,心中虽疑惑,但还是点头应道:“嗯,好的。”
然而此时的沈秀竹还没有意识到,陈则生说的会由他来照顾,指的是这里只会有陈则生和沈秀竹两个人。
“陈伯,我今天画了画,要等爸爸回来一起看。”
“小少爷,今天先生在忙。”
“陈伯,爸爸今天不回来吗?”
“嗯,先生在忙。”
“陈伯,今天爸爸也在忙吗?”
“是的小少爷。”
……
一个月后,沈秀竹终于等到沈越回来。
当时已经是深夜,睡梦中隐隐约约他听到别墅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猛地惊醒,连忙从床上下来,爬上飘窗将帘子拉开一道缝看向窗外,果不其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别墅外。
沈越从车里下来,陈则生已经去迎接了。
沈秀竹眼睛一亮,连灯都没来得及开,光脚打开房门,想赶紧下楼去见爸爸。
“等等,先生!”
听到陈伯的声音,沈秀竹下楼的脚步猛地停住。
楼下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下,只有陈则生和沈越的身影,他们站在那里,靠的很近。
沈越声音危险:“陈则生,你在怪我?”
“没有,先生您多想了,您既然不打算做好一个父亲,我只能尽一些自己的绵薄之力。”
沈越靠近一步,抓住陈则生手腕:“我可以给他最好的一切,他身边不会缺人,甚至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会留给秀秀,陈则生,你跟我走。”
陈则生失望地看着沈越:“先生,一个父亲该做的不仅仅是这些,你要承担起教育陪伴他的责任。”
“我做这些还不够吗?”沈越面上烦躁,“秀秀是试管胚胎,我和安宜只是合作关系。”
陈则生语气依旧平缓:“但您已经结婚了,先生。”
“唔!”陈则生瞳孔微微放大。
沈越拽着陈则生的手固定住,毫不犹豫凑近啃咬上他的嘴唇。
亲吻喘息声忽远忽近地传来。
沈秀竹蹲在墙角,缓缓捂住耳朵,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投射而来的两道纠缠的影子。
其实年幼的沈秀竹还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今天见到的东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对,爸爸不对,妈妈不对,陈伯好像也不对。
但唯一一个清晰的认知却在此时已经清晰地烙印在沈秀竹心里。
原来他真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累赘。
他会耽误妈妈的实验,似乎也会阻碍爸爸带陈伯离开。
沈秀竹悄无声息的重新回到房间,将桌上的相框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才发现爸爸妈妈从始至终都没有笑过。
什么一家三口,现实根本不是这样。
相框被高高举起来,沈秀竹松手,轻轻地便碎了。
沈越离开了,当晚来,当晚离开。
沈秀竹不再允许陈则生晚上在别墅内留宿。
对此陈则生很疑惑,小心地问沈秀竹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吗。
沈秀竹看着陈则生,垂眸说:“陈伯,我只是想一个人。”
这样以后爸爸再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安心去找你了吧。
夜晚空荡的别墅内终于只剩下了沈秀竹一个人。
直到一场大病,沈秀竹忘记了很多事情,只记得自己从小住在这里,爸爸妈妈很忙很忙,没有时间来见他。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爸爸妈妈可以一起回来陪他,吃饭,出去逛街,怎么都好。
……
夜晚的市区灯火如昼,闪烁的霓虹灯混杂着各式各样的音乐声,似乎是在举办夏夜晚会,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
无人在意的暗巷里,沈秀竹靠在墙角,心脏仿佛被挤压一般喘不上气来,他将脸埋进膝盖,耳中一阵轰鸣,外面的喧闹声仿佛被一层厚重的棉花隔绝,听不真切。
地上亮着的手机屏幕依旧通着电话,低沉的安慰声音不断从里面传出来。
“秀秀,能听到我说话吗?”
“秀秀,你在原地待着不要动好不好?我这就去接你。”
一阵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从巷口由远及近,最终在沈秀竹身前停下。
霍乘将电话掐断,看着蜷缩在角落成一团的沈秀竹,见到他没受伤总算松了口气,无奈道:“ 不是说妈妈回来了吗?怎么还搞成这幅样子?”
说着,他蹲下身,凑近了才发现沈秀竹身体都在颤抖,霍乘一愣,眸中渐渐认真起来,手抬起顿了顿,最终还是将沈秀竹拢进怀里轻轻拍着,轻声道:“秀秀,不怕。”
安抚性信息素悄无声息地将他包裹,沈秀竹意识朦胧间好像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思绪回笼,麻木的身体终于有了轻微的缓解,他慢慢抬起头。
在看清霍乘的面容后,沈秀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哥哥?”
霍乘双膝跪在地上,安抚性信息素不断释放,温声道:“嗯,是我。怎么躲到了这里,是谁惹了我们秀秀伤心?你和我说,我一定去教训他。”
沈秀竹没注意听霍乘说了什么,眼神片刻的呆愣,呼吸忽轻忽重。
看着霍乘面上毫不掩饰的担忧,他颤抖地躲进他怀里,终于还是大哭出来。
“啊啊啊啊啊€€€€”
沈秀竹抓着霍乘的衣领,无法控制的情绪如同撕裂的棉花,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滑落,他肩膀颤抖着,无数个寂寞孤独夜晚积累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沈秀竹看着霍乘声音嘶哑,竭尽全力想要一个回答:“哥哥……你不是,你不是说,父母一定都会喜欢他们的孩子吗?那如果,如果爸爸妈妈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呢。”
“他们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样,是我忘了,生病了,自己要忘的……”沈秀竹嗓音哽咽,痛苦地抽泣。
都是他自己在骗自己。
明明在平时就可以看出来的,没有父母只会给孩子留个固定座机联系,也没有父母会把唯一的孩子扔在别墅里让他自己长大。
沈秀竹没有妈妈的电话,以至于余安宜给他打电话他都不知道来电究竟是谁,他也不知道沈越不在联盟的时候会住在哪里,每天为什么那么忙连回他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但陈伯明明是可以联系上沈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