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密室门被拉开了条缝,一束光从缝隙透进去,投在空荡荡的地面和墙壁上。而在密室外面,水晶灯光线璀璨,照耀着房间内的每一颗宝石都更加夺目。
或许是知道余悸喜欢,得知他从禁闭室好端端地出来后,遏兰衡立刻派人给他又送了点过来,这间房间已经快放不下了。余悸拿着枚胸针在眼前看了又看,“遏兰衡的眼光很素。”
不像他,更偏爱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凭借超常的五感,隐约听到淅沥的雨声里伴着行色匆忙的脚步声,余悸扬了扬眉梢,缓步走到墙角,拨动了一下钟摆后面的机关,开了条缝的密室门重新缓缓开启。
脚步声快来到门口之际,余悸再次拨动了一下机关,在密室门彻底关上的前一秒种,丹郁走了进来,捕捉到一晃而过的空荡密室,然后丹郁微微一愣。
那个曾经摆满原沐生照片的密室被清空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丹郁看见了。
阴雨下得缠绵,房间里好像也带上了一层阴沉的雾气,在璀璨的灯光下,照得人头脑发晕。丹郁就站在门口的位置,余悸默然放下遏兰衡送的胸针,挑起眼角看他:“来了?”
明知故问的问题。
“来了。”
在余悸刚才看过来的那一眼里,不知道为什么,丹郁好像从里面看到了某种类似悲伤的情绪,原沐生说的那些话,似乎还是摧毁了余悸心里的某个地方。
不管以前余悸为原沐生做过些什么,又或者是摆弄过什么心机,是不是意味着故事都到此为止了?
留给原沐生的那块圣殿最终还是坍塌了。
就在密室清空的那一刻,故事就结束了。
那些没有在人前展示出来的情感,在这一刻,被丹郁窥见了一点痕迹。但这让丹郁一时有些无措,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余悸也是一个会哀伤、会难过的,活生生的人。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俯视众生的冷漠神像,在一个极其平凡的晚上,突然活了过来,眼含悲伤地走下神殿,走向人间。
可他跟余悸没什么可说的,他没法安慰余悸,也没有想要从余悸口中听到什么话,他只是来找余悸帮他疏导精神力。余悸同意了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晚还找过来。
卧室的灯光舒缓很多,余悸信守承诺,一回卧室就帮丹郁疏导起了精神力,但跟以前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触碰到丹郁,连任何的肢体接触都没有。
他是天生的向导,在精神力的把控方面有完美的感知度,不用依赖物理接触。但如果像以前一样,跟丹郁有所接触的话,或许会更省精神力一些。
但他选择了远离与退却。
这让丹郁有点没由来的气闷,憋着股气闷在心里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到丹郁困得眼皮开始打架,抬眼看了下时间,才惊觉已经疏导了三个小时之久。
博士之前给出的方案是每次疏导保持在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了,时间太短可能没效果,时间太长又可能会对余悸的精神力稳定造成一些影响。
丹郁下意识伸手推了余悸一下:“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垂落下去的手不经意覆在余悸的衣服上,余悸却没有收回精神力,而是浅浅淡淡地垂下眼,把衣角从丹郁手心下轻轻抽出来,说:“再疏导一会,就当是那晚没能陪你吃饭的补偿。”
又是这件事。
丹郁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起来,想起下午余悸说的话,欲言又止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余悸看出来了,问道:“想说什么?”
丹郁抿了抿嘴,说的却是另外的事:“我在星船上看到了你的行程安排,明天下午你要去第十四区。”
行程安排标注在私人星船上,这意味着是余悸的私人行程,跟军务无关。
“嗯。”余悸点头,顺着问道:“陪我一起去吗?”
用的是类似邀约的表达方式。
明天的课程结束之后,学校会放两天假,时间刚刚好,出去一趟也不会耽误什么。
但那个“陪”字让丹郁有些晃神,然后丹郁听见自己说:“你想让我陪你吗?”
很多情绪其实来得莫名其妙,丹郁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是终身标记带来的错觉,还是清醒地沉沦,丹郁分不清。
正如他无法忽视余悸连衣角都不愿意被他碰到的那一刻,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该抗拒余悸的,在余悸的刻意远离下,他该感到高兴的。
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他慢慢垂下眼,指尖慢慢收拢,将沙发压出道道褶皱,余悸收回精神力,给出回答:“或许。”
或许想让他陪他。
但也只是或许而已。
丹郁站起身,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我明天的课得上到下午五点,可你的行程安排是两点出发。”
余悸抬眼看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可以等你。”
但丹郁突然有点后悔了,按他对余悸的了解,余悸该让他下午的课别上了才对,可是这个人却说等他。
不,不对,按余悸的处事风格,就根本不该问出“陪我一起去吗”这种话才对,余悸应该直接下达命令让他服从,而不是在这里好声好气地请求允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余悸变得这样好脾气了?
是在对原沐生失望之后,急于找个人填补那部分空缺,把他当成某种程度上的情感寄托?还是把他当成一个过渡的存在,想借助他来忘记原沐生?又或者是更糟糕的情况,他暂时想不到。
可是好像也不是的,在被关进禁闭室之前,余悸对他的态度好像就已经有所转变了。
解决B级危机应该是件很难的事,那段时间余悸应该没怎么休息,精神力的使用大概也到了临界值,可就是在那个时候,余悸为了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一直等着他醒过来才闭上眼睛睡觉。
那时的余悸看起来是那样的疲惫。
可事后余悸只字未提。
丹郁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丹郁还是有点后悔,他不太想跟余悸一起去了,这样的余悸让他无所适从,于是开始胡乱找借口:“我没有自主跨区的权限,给学校写申请不一定能批得下来。”
一说完,丹郁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什么样的鬼话,余悸可是拥有基地最高等级权限的人之一,他想带谁走就带谁走,根本不需要申请。
但余悸还是温温柔柔地解释道:“我的权限可能比军事学院高一些。”
丹郁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太自在地说:“我要是走了,我的猫会饿的。”
余悸:“我可以给它准备这两天的食物和水。”
丹郁还想说点什么,但又有点想不出来,只能回头盯着余悸看,看了好一会才干巴巴地说道:“你不清楚它的食量。”
余悸眨了下眼睛,“你可以告诉我。”
丹郁:“……”
丹郁的猫已经养了十多年,它已经是只老猫了,但其实看不太出来,因为它的毛发很茂盛,脸盘子也圆圆的,只有那双眼睛看起来不再年轻。
余悸至今都不知道那只猫的名字,因为丹郁从来没有呼唤过它,他也没问过丹郁。
丹郁似乎是个很不爱发消息或者回消息的人,即便是在余悸给他发了张猫吃东西的照片过去,照片里清楚显示着猫的身边多摆出了几个碗,放着大约三天的食物量,可丹郁仍旧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
但丹郁下完课跑来见他的时候,脸上有一抹喜色。
丹郁看起来很高兴。
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丹郁连校服都没换,一上星船就快步流星地走过来坐在余悸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饼干,说道:“余悸,你看。”
是一块很普通的饼干,上面嵌着几粒蓝莓,沾着许多颗粒分明的白糖,看起来是很甜的饼干。
余悸不明所以地看着。
这块饼干在丹郁的指尖突然裂开,碎成粉末,飘飘洒洒地掉落下去。
他知道丹郁在高兴些什么了。
这份主动分享的喜悦,最终会变成困住某个人的枷锁,余悸很轻地眨了下眼睛,隐约听到耳边响起了囚笼的锁链打开的声音。
会困住谁呢?
人类基地中最大的军事疗养院在第十四区,前段时间脱离了生命危险的哨兵就被安置在那里,这就是余悸去第十四区的理由。
他作为当时负责的指挥官,理应去探望一下唯一存活下来的幸运儿。
一个过于幸运,幸运到差点毁了余悸计划的幸运儿。
系统的作用能维持多长时间他并不清楚,毕竟系统接入过来好像很困难,他还没来得及问点什么系统就断开了。而且,他听系统提到“修正世界线”这几个字了,这在以前是没有出现过的。他不知道系统在修正些什么,那似乎涉及到了保密条款,系统无法告知,所以他要亲自去看看。
因为这还是第一次,他的系统以异常直接的手段来解决麻烦。
删除记忆。
系统删除了哨兵的记忆。
被删除了记忆的人,是什么感觉呢?失忆?直接遗忘掉那部分记忆?还是说,记忆被替换?
又或者是,记忆变成梦境一般破碎的不完整碎片?
见见那位哨兵就知道了。
第25章
到疗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疗养院尤其安静,走廊上没有见到医生或者护士,空空荡荡的,耳边只回荡着余悸和丹郁两个人的脚步声。
主城这几天已经够阴沉寒冷的了, 第十四区比主城还要阴冷得多,走廊前方有个灯似乎坏了,在不远处一熄一亮,让整个空间透上了几分诡异。
余悸和丹郁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很远一段距离,才终于到了那位哨兵的病房外。现在还没到病人的休息时间,但房间里却一片漆黑,连夜灯都没有开。余悸正要伸手敲门,丹郁却突然“咦”了一声,低声说:“我的戒指不见了。”
余悸垂下眼,看到昏暗灯光下,丹郁挡起来的手指。
余悸勾了下嘴角:“丢哪儿了?”
“不知道呀,”丹郁转身开始往回走,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警惕起来,可说话的语气却保持着跟刚才一样,还有些疑惑,“是不是掉在电梯里了?”
“那我们先回去找找。”
“好。”
可他们并没有走向电梯,一转头就迅速拐进了另一道走廊。敏锐的五感告诉他们,房间里有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在等着他们进去,丹郁拨弄了几下通讯器,蹙眉道:“信号被切断了。”
疗养院沉入了巨大的黑暗,各个地方都传来了训练有素的轻盈脚步声,匆忙逃离的间隙,丹郁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
“多半是伊氏家族。”余悸解释道:“他们家族在军部唯一的筹码因为诬陷我而入狱了,你知道,诬陷指挥处的人是重罪,最轻的判决也是驱逐进白色监狱。”
所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在余悸定下飞往这里的私人行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追了过来,消音的攻击穿过黑暗,玻璃碎了一地,怪异的嗡鸣声响在耳畔,疯狂刺激着大脑的神经。余悸知道这是什么,白色监狱里面全是这种装置,专门用来影响和针对精神力的。
余悸强忍着不适,脚步一顿,拉起丹郁的手腕,猛地往怀里一带。攻击光点从丹郁侧脸擦过,掠过眼尾的红痕,一滴血顺着伤口留下来,余悸回头时,扫到那抹存在于漆黑夜晚的鲜艳红色,呼吸微微凝滞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人,那个人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好像变清晰了一下,他好像可以看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可当他正要凝起目光去仔细看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对他说:“是幻觉,别想,别看。”
余悸回过神时,已经被丹郁拉着跑了很远,可弯弯绕绕的走廊尽头只有一堵厚重的墙,没有窗口,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