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悸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可以。”
丹郁按通讯器的手一顿,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余悸一眼,然后才低头继续点开通讯器。投影弹出了余悸的通讯号,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简洁页面,角落里也依然是那句话:有时候我也希望你能不那么恨我。
目光总会下意识汇聚在那个不显眼的角落,丹郁默然收回目光,在发送拍下来的资料的时候,听到余悸的声音响在了耳畔:“他们让你取戒指你就取,怎么这么听话?”
指尖微顿,丹郁不自觉放缓了呼吸:“那不然怎么办?说这是你送给我的,当着原沐生的面?然后他们问你为什么要送给我,我怎么回答,说因为我是你的合法伴侣吗?”
夜晚的凉意开始渗透下来,一阵很轻的€€€€声后,余悸把军装外套脱下来披在丹郁的身上,声音是惯常的散漫:“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你是我的谁呢。”
莫名的回忆片段浮现在脑海,丹郁一下就愣住了,因为他想起在训练室里,余悸曾问过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余悸给了他回答,明明是无比合理的答案,可丹郁还是有点……没想到。
余悸又说:“作为我的伴侣,自然有权享用我的资产,看不惯我就该把我的钱花完,这才算你厉害,不是吗?”
而不是浪费那个时间去打工,一个月赚到的钱还远不及在别墅里的一顿饭钱。
然后抬脚往明亮的街区走去,恍如鼓励一般,余悸继续说道:“努点力。”
第33章
主城近来的天气总是阴雨缠绵,只不过一会时间,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但雨势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可以无视掉的细雨,让街区渐渐变得朦胧了起来。
余悸和丹郁在街边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拉开了点距离,看起来不像一起的,倒像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丹郁已经习惯如此,他总是那个走在后面的人,余悸也总是自己走自己的,远远地走在前面,不会回头看他一眼,更不会为他驻足停留。
有时候原沐生在的时候,丹郁就不得不离得更远一些,远到哪怕凭借比普通人强上很多倍的视力也看不见的程度,只能靠精神力触须的辅助才能不跟丢。
每到这个时候,不知道余悸是不是恶趣味上来了,总会放出更加不易察觉的精神力触须,跟他的交缠在一起,有时像安抚,有时像玩弄,还有的时候,像为他指引方向。
丹郁的步子缓了些,在光影湿漉的道路上抬起眼,他注意到视线尽头的余悸停下了脚步,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稍远的地方。丹郁顺着余悸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个用花藤缠绕着装饰起来的餐厅,门口的服务生捧着一大捧玫瑰花,进去的客人都能拿到一束。
这家餐厅的基调就是如此,浪漫,相爱,很受恋人的喜欢。
但余悸走进去的时候,没有接服务生递过来的玫瑰。
于是丹郁走进去的时候,也没有接下玫瑰。
本该如此,也理应如此,他们不是真正的恋人。
也从来没有相爱过。
余悸选了个临街的私人单间,位置是在三楼,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街区的夜景,丹郁推门进去的时候,余悸正撑着侧脸看菜单,眼睛微微垂着,知道他来了,就问道:“想吃点什么?”
余悸这个人平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忽视很多东西,但关于某些人吃没吃饭这一点,似乎倒没怎么忽视过。
房间里灯光晦暗,桌上点着香薰蜡烛,烛光就这样打在余悸的脸上,好似染上了一层金色光芒。虽然看起来很有氛围感,可那股不算浓的香薰味道,还是让丹郁觉得有点呛人。
于是在进来的第一时间,丹郁就把窗户给推开了,一直到房间里的气味散出去了不少,才坐了下来。
没等到丹郁的回答,余悸也没问第二次,自行点起了餐。相处了这么久,余悸大概能知道点丹郁的饮食习惯,内陆胃口,除了吃不惯海鲜以外,接受度还是挺高的,不怎么挑食。
但他并不知道丹郁喜欢吃什么。
街区很热闹,看着街边的一家零食小店,丹郁突然问道:“烤红薯片,吃过吗?”
余悸抬眼看他。
孤儿院学着那些专业种植区域搭了个露天的三层的土壤楼,每一层都铺满了厚厚的未经侵蚀的土壤,勉强用来种植一些日常所需的食物。物价很贵,孤儿院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就选择了种植一些红薯和土豆,来混着米饭当主食,尽量自给自足。
丹郁从小就吃这些,吃得多了就吃惯了,不管是红薯还是土豆,他都吃过不下十种不同的做法。
烤红薯片就是其中一种。
丹郁站起身:“我想去买一点。”
不过丹郁仅仅只是站了起来,没有移动半步,他一错不错地盯着余悸看,直到看到余悸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才如同征得允许一般走了出去,走前还取下了余悸披在他身上的军装外套,很轻地放在了余悸的身边,表示他其实根本就不冷。
余悸垂下眼,继续点餐。
可直到丹郁离开餐厅,站在街道边,才突然感觉到微雨的夜里还是泛着冷意的。原来余悸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并不多余。
烤红薯片是现烤的,需要等上一会儿,丹郁站在一旁付钱,点开通讯器后又有些微愣。
不是因为没钱,也不是因为嫌贵,而是在余悸刚才莫名其妙说出让他花光资产之前,丹郁就已经发现了,他的通讯器绑定了余悸的私人财产账户。
而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绑定的……
可余悸的资产,就算吃一辈子烤红薯片也花不掉个零头。
丹郁收起通讯器,往四周张望了一下,有些诡异地想,那把这条街买下来呢?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看到这条街连指路牌上都刻着遏兰家族的家徽。
行……吧。
于是他又开始琢磨着不如给孤儿院买点物资,可上次在跟院长奶奶通话中,他得知孤儿院的条件已经变得很好了。大约都是余悸的安排吧,因为他对余悸百依百顺,余悸心情好了,自然就不会为难孤儿院。
……这钱就很难花出去。
抛开别的不说,余悸的很多做法倒是很能魅惑人心,只把余悸当做一个领袖来看的话,或许很多人都会愿意为他卖命。
可惜的是,抛不开。
正当他陷入沉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在思考如何败光余悸的资产的时候,肩头忽然被拍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是谁后,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
闻祈明明也去给原沐生庆生去了的,可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还看起来一副很累的样子。
“你可真难找,”闻祁努力克制住有些喘的呼吸,“我都以为白出来找你了,还好是碰见了。”
烤红薯片已经烤好了,丹郁伸手从店员手中接过来,礼貌地道了声谢,然后才瞥了眼闻祈,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去巴结原沐生,跑出来找我干什么?”
“他算什么,”闻祈随手拿起张宣传页给自己扇风,“我是看你好像不太高兴,所以才特意来找你……”
“无缘无故被人当成小偷,”丹郁一下就打断了他,“是你的话,你高兴吗?”
丹郁对他的态度向来这样,闻祈已经习惯了,可过往不管丹郁说些什么,无论耐听与否,闻祈总会接上几句,这次却没有。闻祈罕见地沉默了。
他就跟在丹郁身后,丹郁走得慢,他也走得慢,走上拱桥之后,丹郁停下,他也停下。丹郁看起来有些焦虑,焦虑中又带着些无语:“我还有事要忙,你别跟着我了。”
出来的时间已经有点久了,丹郁还没试过像今天这样把余悸一个人扔在某个地方这么久,也不知道余悸会不会生气。
闻祈皱着眉说道:“你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他今天也去参加原沐生的生日晚宴了,是吧?”
丹郁愣了一下,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听闻祈接着说道:“跟他分手吧。”
丹郁:“?”
“戒指是他送的,可他眼睁睁看着你被当成小偷,也没站出来为你说句话,差劲。”闻祈理直气壮地说道:“跟他分手。”
丹郁:“……”
这人专程追出来找他,就为了说这句话吗?
丹郁忍不住看了闻祈两眼,冷笑一声:“你比他好很多吗?”
“我的戒指是真是假,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那你当时怎么不站出来说点什么?你知道我跟原沐生不怎么对付,你也知道原沐生总想让我不痛快,你全都知道,可你不想得罪原沐生了,于是你就藏在人群里,选择了漠视,不是吗?”
丹郁嘴角的弧度继续往下压了压:“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的‘男朋友’?”
更何况……
余悸也没有坐视不理。
丹郁暗暗想着。
雨势似有变大的迹象,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伴着街区的雨声,听起来不太真切。
桌上的香薰蜡烛早已被掐灭,余悸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似乎有些悠远,手边是还亮着微光的通讯器,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
“封锁消息。”
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顿了顿,继续说道:“切断沦陷区域跟任何人类基地的联络。”
指挥处的图标亮起来又暗下去,暗下去又亮起来,最终传来总指挥官的声音:“消息可以封锁,但指挥处内部记录没办法处理。”
“那就变更一下权限,记录移送到几位指挥官手上,并且关掉我的权限。”
余悸这样说道。
“可以,我来执行。”通讯器那头的总指挥官同意了余悸的要求,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但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垂眼看向通讯器,余悸抬起指尖:“那就到时候再说。”
指尖下压,关掉了通讯器。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丹郁捏着沾了水滴的食品纸袋走进来,余悸转过身,掩下眼底的晦涩,微微一笑:“菜齐了,吃吧。”
丹郁“嗯”了一声,放下纸袋坐下去的时候,突然觉得余悸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过于温柔。
那种似曾相识的,虚伪的温柔。
丹郁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浑身戒备地盯着余悸看:“你又想骗我了,是吗?”
余悸拿筷子夹了块排骨放入丹郁的碗里,微笑:“你还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丹郁心说也是,低头吃了一口饭,又迟疑着抬起头来,说:“那就是你需要我去跟博士周旋些什么。”
余悸有些失笑,垂眼看了丹郁一会儿,然后才说道:“说起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对我是不是有点太在意了?”
丹郁立马说道:“没有。”
余悸还是那个深不可测的虚伪微笑,声音也依旧温柔:“那就好。吃饭。”
第34章
没过多久,余悸的通讯器又响了起来,他站起身,看了眼还没怎么动的饭菜,说道:“慢慢吃,吃好了再出来找我。”
外面的风雨有持续变大的势头,余悸迎着冷风离开了餐厅,直到走开了很远,才按下接听。他的外套留在了座位上,丹郁是在结账的时候才发现的,他俯身拿起那件被余悸遗忘的外套,然后就立在原地不动了。
余悸并非是会让人给他收拾什么的人,与此相反,余悸对自身的掌控达到了堪称完美的地步,自然不会因为一道通讯就遗忘外套的存在。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这件外套是余悸刻意留在这里的,是留给丹郁的。但丹郁之前已经把它还给余悸了,可余悸还是留了下来。
丹郁忍不住想,为什么?
余悸的每个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行为,都会让丹郁忍不住去猜测余悸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可他控制不了。
或许是曾经被欺骗了,那道坎总也迈不过去,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戒备,又或许是想从余悸完美的表演面前找出一点微末的破绽,试图让当时的自己显得没那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