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停下来看广场上的白鸽,有时候坐在长凳上看傍晚的晚霞。
一次,误打误撞进了教堂,和虔诚的教徒们一起聆听神职人员讲诉耶稣的故事,教堂有一扇方形的天窗,金灿灿的阳光正好洒在一对祷告的夫妇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圣洁。
教堂外,小学生组成了一只合唱队,可爱的洋娃娃们正在吟唱。
司立鹤和楚音牵着手静悄悄地穿过歌声,随手给涂满桐油的艺术家投下两英镑,获得了一个优雅的摘帽礼。
搭大巴回去的路上,司立鹤看见渐渐落幕的夕阳,远方古朴的建筑物被天际分割得一半明一半暗,他握着楚音的手,脑袋靠着脑袋,感慨,“真不想太阳落下。”
他不知道在下一个黎明到来之前,楚音是否还会在他身边。
夜晚,司立鹤被国内一通电话惊醒。
司秦劳累过度倒在了工位上,紧急送医,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时过境迁,齿轮再现,命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司立鹤一次次地学会面对失去。
十九岁的雨夜,病魔无情地夺走了他的母亲,而现在他再次面临选择的节点。
“副经理,您什么时候回国?”
司立鹤转过头,望着昏暗光线里的楚音。
夜里很安静,他能听见自己飞快的心跳声,视线也逐渐变得朦胧。
楚音脸上有一种很怜悯的神情,好似无论经历过多少苦难与挫折,他的心底始终有一片无法抹灭的柔软。
片刻后,楚音慢腾腾地向他挪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司立鹤丢了手机反抱住温热的躯体,抱得很用力,仿若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他松开手。
“楚音,留下来。”他这样说,“留在我身边。”
他只字不说求你两个字,姿态却处处透露着恳求。
楚音没有说话,回报以更加用力的拥抱,他们从没有一刻这么接近,透过伤痕累累的身心触摸到了彼此不安的灵魂。
司秦一倒下,盛锐人心惶惶,作为当之无愧接班人的司立鹤必须马上回去稳住局面,但要带上果果回国需要一些手续,中途还得经停中转,实在很奔波,而楚音不可能把果果留在异国他乡,因此最理想的状况是司立鹤先单独回国。
司立鹤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特助买了最快一趟直飞,四个小时后,司立鹤就会登上回国的客机。
别墅里笼罩着浓浓的哀愁,米娅再三跟他保证一定会照看好楚音。
司立鹤道了谢,回过身见到楚音站在楼梯口,笑着走过去,把人牵回主卧,语气松快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就问米娅,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不要在乎时差,我一定会听的。”
他握着楚音的手揉了揉,沉吟,“药要记得吃,我会查岗,如果你停药了,我就跟Linda告状,让她给你开最苦的药。”
“米娅说每个周末华人俱乐部会组织活动,我让她带你一起参加。”
司立鹤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仿佛怕一次的离别换来终身的不再见,他不确定地笑问楚音,“你会给我打电话的,对吗?”
楚音抿了抿唇,起身拉开抽屉,把司立鹤助眠的药物收进了行李箱。
他一直都知道,司立鹤脑子里蹦出了这句话,望着近在眼前的身影,却觉得怎么抓也抓不住。
有很短暂的一刹那,司立鹤不愿意管那么多了,他想直接把楚音绑上飞机,反正楚音没有反抗的能力。
司立鹤握掌成拳,心里翻涌着。
楚音黑黢黢的眼瞳盯着他,似乎已经洞察了他的心思,他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缓缓松开。
楚音站了起来,走过去献给司立鹤一吻,如同很多次他独自去语言班上课前小声问司立鹤,“你会来接我吗?”
司立鹤哽咽道:“当然。”
他搂住楚音的腰,把人拖到自己怀里禁锢着,意有所指,“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不要趁我不在偷偷地成为陨落的太阳。
司立鹤盛着夜色离开,楚音抱着果果站在门口跟他挥手,借果果的口,“跟叔叔说再见。”
车子没入了黑暗里,楚音不自觉地追随了两步,直到米娅在身后提醒,“看不到了,进屋吧。”
楚音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一块什么东西。
将要上楼前,米娅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一封信,“Tollan让我转交给你,说不定是情书哦。”
楚音关上门,在桌前静坐很久才抽出信纸缓缓打开,借着灯光一字字地阅读。
司立鹤字如其人,一笔一划似出鞘的刃,笔锋利落、线条刚劲。
“对不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跟你道歉。
楚音,你肯定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认识了将近十年。
这些时日,我时常想该在哪个时刻、哪个时机把这件事告诉你,但回过头看看,其实是我自己错过了太多次开口的机会。
九月十七号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母亲在这一天下葬,同一天我与你相遇。
如果当时是我自己下车给你送伞,会不会一切都不相同?
看到这里,你也觉得造物弄人对吗?
那天在教堂我看着落下来的光,我问上帝,如果你真的能听到信徒的祷告,为什么要在赋予世人欢愉的同时加诸深沉的痛苦。
上帝没能回答我,我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是我的浅薄与狭隘将你推远,是我的误解与错怪让你流泪。
上帝无辜,错的是欺骗,有罪的是我,但很抱歉,我不愿意放手,原谅我自私到底。
等我。”
右下角署名€€€€永远爱你的司立鹤。
善于言辞的司立鹤居然也学会了楚音幼稚的表达方式,那些耻于说出口的化作出自肺腑的文字,承载着司立鹤的庆幸与危惧,一并撞入了楚音心里。
窗外有风吹动,吹得院子的草墙沙沙作响。
楚音一遍遍抚摸过“永远爱你的”五个字,红着眼睛嘟囔,“司立鹤,学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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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秦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还没倒好时差的司立鹤正在病房的桌子里办公,见司秦睁眼叫来医生护士检查。
这一次司秦是突发脑溢血,好在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检查过后,司立鹤送走医护人员,折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下来,说:“知道自己血压高就别那么拼命,还大半夜喝白酒,真当自己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啊?”
司秦有气无力,“我不努力点,怎么给你托底?”
司立鹤淡淡道:“我人都在这了,用不着。”
“你自己回来的,楚音呢?”
“不关你的事你别问那么多,我让护工过来照顾你。”司立鹤站起身端起笔记本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小叔,我想我妈一定很希望我跟你和好,所以早点出院,我还年轻,不想那么快坐董事长的位置。”
他说完,开门出去,沉默了两秒轻轻地笑了声。
蠢蠢欲动的老股东对叔侄二人不合一事略有耳闻,本想着司秦一倒搅浑这潭水趁机牟利,没想到远在国外的司立鹤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出现在了盛锐的办公大楼。
“堂叔,背着我搞什么小动作呢?”司立鹤笑吟吟地端坐在会议室的转椅上,双手交叠着,目光巡视过面色各异的股东们,“我小叔是长命百岁的命格,现在就坐不住会不会太心急了点?”
众人噤声。
盛锐的股票波动了几天,因司秦的好转和司立鹤的坐镇趋于稳定。
司立鹤每天晚上都会跟楚音打视频通话,特地定了闹钟,确保伦敦是在白天,楚音能够接到他的来电。
米娅带着楚音参加当地华人俱乐部的活动,给他拍了段视频。
楚音腼腆地坐在人群中,被热情的女青年抓起来跳舞,他很拘谨,近乎有些同手同脚,闹了个大红脸。
可他是开心的、鲜活的,比从前更亮丽、灵动。
如果楚音有个普通的出身,不曾经历过那么多风雨,他本该这样无拘无束地笑着、活着。
司立鹤一遍遍循环播放短短二十秒的视频,看到不知道第几次,一则视频邀请打断了他的痴迷。
是楚音。
他回国近十天,这是楚音第一次主动联络司立鹤。
画面亮起,楚音因为运动过后红扑扑的脸颊映入眼帘,司立鹤几乎能感受他从每个毛孔里砰砰散发出的热气。
“司立鹤。”楚音的尾音往上扬,脆生生像咬一口的水萝卜,“我跟米娅在俱乐部,如果你在的话,我们就可以搭档了。”
司立鹤的呼吸变快,他已经很久不曾听见过这么欢乐的声音,“好啊,下次我们一起去。”
下次,一个多美妙有着无限希望的词。
“楚音,跟谁聊天?”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青年凑到镜头前,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这就是米娅说的托兰?”
司立鹤看着青年搭在楚音肩膀上的手,“你好,我是楚音的男朋友。”
“我知道你,我朋友跟你是同届的校友,听说你以前读书的时候很风光,大把人追你。”青年吹了个悠扬的口哨,哈哈大笑,“Lucas的对象跟你见过两次面就移情别恋,他现在还在生气......”
司立鹤真想拿个拖鞋塞进青年的嘴里,皮笑肉不笑说:“我不认识什么Lucas。”楚音好不容易给他打视频通话,他生怕楚音觉得他是个孟浪轻浮的人,急忙打断,“楚音,我有话跟你说。”
青年被人叫走,司立鹤观察楚音的脸色,“你不会信他吧?”
楚音揉了揉鼻子,嘀咕,“你在伦敦读书的时候真那么多人追吗?”
司立鹤想糊弄过去,深吸一口气,“我哪有那么大魅力啊,别听他胡说。”
楚音哦了声,看不出高不高兴,说自己要去参加两人三足比赛。
“跟谁?”司立鹤警铃大作,“跟刚刚那个?”
“嗯。”
“不准€€€€”司立鹤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玩得开心。”
视频一挂断,他立刻给米娅打电话,让米娅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带楚音回家。
米娅玩得正在兴头上,“为什么,楚音很喜欢这里。”
再待下去,难保他不会被人揭底惹楚音生气,远在几千里外的司立鹤觉得头疼,好说歹说才让米娅同意中止这次娱乐活动。
晚上司立鹤跟楚音通话,没看出楚音有什么不同,既高兴又不高兴,主动提起,“你想知道我读书的事吗?”
楚音架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如果人执着于过去的话,日子没有办法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