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他太散漫,他也总是笑着点头认可,觉得这是幸福的同义词。
只有在那个瞬间,在那个蓝色彩条从天空中澎湃落下,香槟挥洒,世界仿佛暂停的瞬间,他的躯壳可以被砸开一个缝隙,悲伤和害怕如汹涌波涛,狂涌而出,让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要离开了,要结束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前往未知的人生路了,而他其实还没准备好,他只是靠着天赋幸运地随遇而安,他从来都没有准备好过。
但下一个瞬间他又立刻把缝隙合上,抹了把脸重新露出大笑来,按住队友们的肩膀疯狂跳舞,唱着破音的歌。
沙德是在决赛后三天被他带到那个他们总是吃小羊排和冰淇淋的餐厅去,得知这个决定的,比公众知道得要早了四天。
重要的事情发生时他们总是坐在这儿L,不重要的事情发生时他们也总是坐在这儿L,看着阿扎尔竭力想要轻松、却还是显得有点焦虑和不安的蓝眼睛,沙德还能从自己总是混乱的记忆里清楚地找到第一次见阿扎尔的日子,不是在更衣室,因为他找借口翘训了,直到季前赛才回来。
他直接就在赛场上见的他。场边万众欢呼,夏休里长胖的阿扎尔笑容灿烂、十分自信地从通道里跑出来,所有人都习惯了夏天开始后他这幅样子,虽然嘴上都在调侃,但依然为他献上最强烈的欢呼。他在球场上也是,尽管刚开始还有点生疏,让人感觉像两个月没踢球了,但他很快就能找到正确的节奏,精妙地戏耍对手完成进球。
掌声如暴风骤雨般在沙德耳后响起,他看着仿佛金光璀璨的阿扎尔满脸笑容地冲着场边替补席跑来,新赛季第一个热身进球,他献给队友们,同他们一起庆祝。沙德坐得太靠后了,等他把腿从座位和矿泉水札中间拔出来,阿扎尔已经庆祝完了,但还是隔着一堆人拍了一下他的手掌,又重新跑回去。
阿扎尔不会记得这些事的,他对沙德最初的印象还是库尔图瓦忽然在和这个小孩说话,还把对方按在柜门上,看起来gay里gay气的,一切从那时才开始清晰。但他就是这么一个习惯性让大家都开心的人,即使沙德今天没有成为他的朋友,没有坐在他面前,沙德依然会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所以面对阿扎尔的愧疚,他其实只有一个感觉:
“不,我不难过,埃登,我真的很开心。”
沙德捧着脸,眼睛亮亮地和阿扎尔讲他已经能想象到他会搬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在一个更大的球场踢球,有更多好吃的东西,队里甚至还有莫德里奇耶,啊对了,库尔图瓦也在……
他关心的都不是什么金钱荣誉,而是“你会过得开心的,你会喜欢那里的”,让阿扎尔甚至感觉更难过了。他不想在沙德面前哭出来,那是他最害怕的事€€€€两个人抱头痛哭,悲伤无法克制地弥漫,他努力打岔说笑话:
“我才不想蒂博呢,他实在是太混球了。卢卡是你的队长,你才会觉得他特别好,但我不会喜欢他胜过你的……完了,我们沙德不爱我了,听到我要走也一点都不伤心。”
沙德当然不可能是不伤心的,他只是很努力地假装自己只有祝福,没有难过,此时鼻子一酸:“埃登,不要欺负我……”
把他弄哭,阿扎尔就不哭了,毕竟面对哭泣的沙德他才能找回“我才是年长者,我来安慰你”的力气,而不是自己“幼稚”地掉眼泪。把沙德哄好后他们一人捧着一大杯冰淇淋一边挖一边说话,谈了很多关于搬家、两个孩子找学校、娜塔莎在忙着办告别party、经纪人每天拼命电话轰炸他这些琐碎的事。
在具体的生活细节中,他们逐渐感到了安定,阿扎尔开始幻想自己在马德里的房子能一夜之间装修好,然后他会在那边再开欢迎party,伦敦的朋友都跑过去玩……
英国脱欧正在关键阶段,他开始原地祈祷:“在我party办完前不准脱成功。”
沙德笑得差点被呛到了。
尽管他们俩算是欢快体面地完成了整个告知环节,但实际上他们都知道自己在装模作样。沙德装得很差劲,他太笨了,根本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不晓得忍着哭笑很难看。阿扎尔装得更差劲,只是沙德太笨了才没发现。
等到阿扎尔把车开到他家楼下时,那种“既定事实”的感觉才前所未有地在这种物理分离面前强烈地砸下。沙德又一次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现实降临的滋味。
这从来都不好受,但沙德告诉自己要学着接受。
反而是阿扎尔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对不起,要是世界上只有一个俱乐部就好了……”
沙德拥抱他,和他许诺哪怕英国脱欧了自己也还是会办签证去看他的。
阿扎尔哽咽着,用颤抖的手来回抹脸:“真该死,我真的不想哭的。”
“就这么一会儿L,我们躲到仪表盘下面去。”沙德说:“不要让别人找到。”
他们像一对小孩子一样滑下去,趴在车座上互相看着又说了一会儿L话,终于都不难过了。还有除了他们谁会干出这么真情实感的滑稽的事呢,不会有了。
阿扎尔捧着脸,有点天真地说:“也许我可以经常回伦敦玩呢。”
沙德已经知道了他不能,却也喜欢这个美好的设想,点头说嗯。
转会新闻在一个月后震惊了整个世界,皇马为了今夏就迎到阿扎尔,不惜砸下了1.4亿加两千万浮动条款,完成了这桩历史第一转会,阿扎尔拿到了五年大合同,每年税前三千多万,税后1500万欧元的薪资。
他亮相伯纳乌的那天,全场座无虚席,上一次能为球迷们带来这么强烈兴奋和期待的还是年轻的C罗。
此时谁都在感叹他是多么幸运和顺遂,天赋异禀,从不吃苦,享受着上帝的礼物,无忧无虑地走着平坦的大道,在命运的紫藤花下乘凉就好。
沙德躺在芒特的怀里看完了整个亮相会,他到底没有时间去马德里参加他的庆祝party,新赛季已经快开始了。从去年俄罗斯世界杯后,阿布就没有再入境过英国。
被世界杯打断的紧张局势又在延续了。
昨天阿布打电话给他,问如果想要转会的话,他愿意去哪里?去哪里都没关系,即使曼城也可以。
但沙德不想走……他不是害怕改变,他就只是……他想到,这么多人都走掉了,如果他也走了,切尔西球迷该怎么办呢,每天会在门口和大家大笑问好的老约翰该怎么办呢?
阿布该怎么办呢?
他握住芒特的手,对方停下了搅拌酸奶碗的动作,低头温柔地说等一下才能好。沙德看着他,想到芒特不愿意走,顿时又感到安心和温暖起来,爬起来坐好,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我想要多一点菠萝……”
“好的。”
“我们晚上喊德克兰来玩。”
“好€€€€的。”
“马上要踢欧洲杯预选赛了,家里兔子得协调时间,找保姆来。”
“好的。”
“不要走开,梅森。”
“当然啦。”
沙德终于高兴了,小啄木鸟似的亲亲亲亲了一会儿L芒特,对方很快就要哭了大喊德克兰要来了我们又不能*不要这么欺负我,把电视换成老友记了,躺在沙发里一起傻笑,认真拥抱在一起,商量着等赖斯来了做什么吃的。
第81章
沙德这个夏天只回家看过一次,别的时间都待在伦敦。
他和之前不一样了,商务活动变多了,毕竟是个情人节发个珠宝广告都能被点赞近千万的美人鱼,这张美丽的脸他自己不想卖,全世界也不同意。除了商务活动以外,安鲁莎还给他安排了专业的训练团队,不再允许他自己随便那么练了。
球员们的暑假也有点像学生那样,不求一个夏天勤学苦练能赶超什么,就怕万一受伤了/状态生疏了赛季开始会掉队。沙德这种小笨孩和他身边“我踢球只玩天赋”、夏休畅享人生的比利时人可不一样,一个赛季下来鱼脑子总共学点东西,要是夏天在海水里泡泡全美美漏了那还得了?
工作占据了他大概二分之一的时间,剩下的则是分给了芒特赖斯,和他们一起玩。
要说年轻男生待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好像也很普通,除了租船去港口玩跳海、在船上唱歌随机吓晕一只路过海鸥算特别以外,他们更多时候就是只要碰头就开始分泌多巴胺,随便玩什么都傻乐。
有时候单纯趴在家里,看兔子吃草小嘴一动一动的,芒特和赖斯都会拿手机举着拍然后拍地板狂笑,沙德探头问他们在笑什么,两个人立刻一起眨巴眼往嘴上拉拉链。
“我被排挤了!”沙德学会了假装哭哭。
芒特立刻爬起来搂着他哄,眼看着他们可能要亲嘴,赖斯立刻捂住脸也大喊:“我被排挤了!”
芒特给他来了一脚,赖斯大笑着爬起来,他们在屋里追逐打闹,沙德也咕噜咕噜开心地加入进去。是的,这种看起来很睿智的生活就是二十岁男青年快乐的来源,不要问为什么了,他们自己都不懂。
赖斯开始偶尔会在芒特的房子里留宿€€€€反正芒特在楼上和沙德一起住,只要他不介意躺下时思考他们正在上面干嘛的话就无所谓。这样他们就节省了碰头的时间,第二天可以直接一起吃早饭和出门。
就连出门穿什么衣服这件事都能忽然变得搞怪起来,很快变成奇思妙想时尚大会,手机里留下彼此的丑照一箩筐。沙德的衣服已经被迫拥有了好品味,因为安鲁莎把他的“丑衣服”都丢掉了,现在拉开他的衣柜找不到一件饱和度高的,全是成套。他的衣服芒特基本都可以穿,芒特的衣服他也能穿,所以他们俩的衣服混得厉害。
赖斯就不行了,在努力套芒特的一条西装裤时成功把哥们裤子踩裂了。
闪光灯咔嚓一下,芒特吹了个口哨:“太棒了,你吃得腹肌只剩一块了,立刻给你发ins上去。”
他们又开始追逐大戏,沙德一边把兔兔们抱出来梳毛一边看,快乐地唱跑调的歌。
等到他要走,芒特和赖斯都有点戒断反应。赖斯还好,他就算趴在自己家里忽然变成发霉大米沙德也不知道(喂),芒特就有点痛苦了。
他一边帮沙德收拾行李一边低落,一边低落一边还是懂事地帮忙。
沙德打断他的动作,把他的脸捧起来,蹭蹭鼻尖,而后亲吻:“我很快就回来了,才五天。”
“要五天呢。”芒特抱住他晃晃,把脸埋到他颈窝里:“那不就和五十年一样久吗……但是我不会生气的,去吧,沙德去吧,就让梅森一个人在家里哭几天也没关系的……”
沙德也开始晃他,笑着说:“不行!不许哭!”
霸道鱼总和小娇夫开始打/啵,他们晚上简直有点*/疯了,像是打算把几/天/的/量/一次/补/上。沙德第一次被芒特*/成这样€€€€对方总是看着他的脸色*,本着老婆爽/了我就爽/了的宗旨,沙德一到他就体贴地停了,不太会像这样搞得沙德最后甚至大/腿/肌/肉有点痉/挛。
芒特还大/喘/着/气问他可不可以拿了在里面,于是交/往一年后他们第/一/次稍微出/格一下。这个感觉总是这么奇怪,沙德恍惚了一会儿,和芒特继续温柔地亲亲,直到颤抖感褪去。
掌心下的肌/肉/滚/烫,仿佛又变结/实了。
他不记得自己19岁20岁时是什么样子,和芒特在一起却时常感觉他长大了,仿佛发/育期还没过去。
“变宽了€€€€”他保持着这个趴在恋人怀里的姿势,嘟哝着比划他的肩膀。
芒特满脸忧心忡忡,把他的手放自己肚子上,小声问:“我长胖了吗?对不起……”
沙德忽然脑子一抽想到库尔图瓦以前提出过的奇怪想法,于是义正词严地说:“不是,你只是怀/孕了,有了我们的小孩!”
别说孩子了,连沙德的*子都没得到的芒特:?
但他立刻配合着捂住嘴小声惊叫:“天啊,男的女的?”
“芒果味的。”沙德开朗地宣布。
他们很快绷不住了,笑成一团,一起爬起来去洗澡。两个人抱着膝盖坐在花洒下,非要闹着给彼此洗头发,事实证明当然是洗不好的,把彼此的耳朵里弄伤好多泡沫,直到醒悟过来沙德的行李箱还没装好,才匆忙爬起来继续干活。
“我要是再小一点就好了。”芒特跪在箱子旁比划,把盖子盖好:“那我就可以藏进去了,到时候你在机场就大吃一惊:天哪,怎么梅森也在这儿啊?哎呀,真没办法,只能带上啦。”
沙德小时候还真的这么干过,而瓦列里娅也是心大,就这么美美把儿子带着上路一起送货了,晚上到了下一个地点才找了电话给米奥德拉格打过去。可想而知晚上回家发现儿子没了的丈夫已经哭成什么样了。
他一下子理解芒特到底有多舍不得他了,也跪下来,特别认真地吻/他一会儿:“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好不好?我也不会喜欢别人的,我只想和我们梅森在一起,每天都想念你€€€€”
芒特患得患失一晚上,被他随便一哄又好了,甚至很快过度雀跃起来,沙德都快睡着了还能感到芒特在一阵一阵地偷偷亲他侧脸。
他也忍不住笑了,沉进梦乡中。
沙德需要离开,是因为父母在忙着搬家。他们在克罗地亚斯普利特买了一栋半山腰的、可以眺望大海的房子,装修一年后已经全部修整完毕了,妈妈也靠着婚姻证明领取了克罗地亚长居卡。
沙德回莫斯科告别他们才住了几年的房子,依然不知道这是妈妈从小到大的家,只是依恋地与这座去年他还在这儿捧起金杯的城市告别。
这栋房子没有卖掉,只是到处都盖上防尘布,郊区的地则是租了出去。
落日熔金,古老的都市仿佛蒙上了一层石油燃烧时的金色烈焰。沙德忽然觉得很迷惘,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小学、中学,看到地铁站,看到去青训场的路,看到中/央/陆/军更衣室掉了一块油漆的门把手,看到在红场把他抗在肩膀上眺望克里姆林宫金顶的爸爸妈妈。
他的校服,他的小书包,他在课堂上唱的俄语歌,电梯超级长仿佛要通往地底的地铁站,挂在爸爸妈妈中间晃过商场,冬天被盖上一个毛茸茸的帽子挡住耳朵。
他掉进了记忆混乱的旋涡中,分不清起点和终点,但不管怎么说,莫斯科都在其中占据了大部分。他呆呆地趴在车窗边,看他们即将就这么离开这里,无措地问爸爸妈妈:
“我们,我们不回来了吗?”
“当然不是啦,房子不是还在嘛。”米奥德拉格搂住他,亲吻他的额头:“你就当爸爸妈妈是出门旅游几年,也许等我们在那边住腻了,就又回来了。”
沙德稍微感觉安心了一点,在爸爸宽阔的怀抱里点点头,又趴到车后座上眺望后面,看着莫斯科逐渐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但离开的冲击感还是久久不能散去。到了克罗地亚后,即使这里也说着他能听懂的语言,沙德却处处都不习惯,在灿烂的大海前觉得这只是一个度假小屋,难以想象父母已经搬过来了,再次回家时,他回的是这里。
这怎么会是家呢?
沙德不懂家国无奈,不懂代际创伤,他什么都不懂,他太迟钝了,对这个世界的复杂和危险永远产生不了足够的认知,他只是很爱爸爸妈妈,不想他们难过,而且离别的经验多了,也就会明白大家都有太多不得已,连他这么笨都很伤心,别人一定也是一样的,所以一直装作很欢喜的样子,直到借口说要出去玩才坐在海边捧着小螃蟹哭了一场。
殊不知父母也在新家里看着带来的太多俄罗斯风装饰品惆怅相拥。
“天哪,天哪,我都不知道宝宝该怎么办。”米奥德拉格啜泣着把脸埋进妻子颈窝里:“连我都不习惯,我已经觉得自己就是个莫斯科人了。”
“好了,好了,住住就会习惯的。”
瓦列里娅也心脏疼,但她不是爱纠结的性格,不然早就被巨大的悲痛杀死在青春期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离开都不会像她年少时那样困难:“不要哭,宝宝比你想象中要坚强的,快”
一个小时后沙德回到了房子里,满脸笑容地举起小桶给爸妈看自己的战利品:“好多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