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便是已经打定主意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云生月,也不由得抬眸看了曹穆之一眼。
飞快的一眼后,云生月立即又垂下了眼眸,掩住了心中的骇浪惊天,面容一片平静:「贵妃娘娘……误会了,确实是下官身体有隐疾,这是师父与下官的通信……」
一边说着,云生月一边从衣袖中掏出了「证(临时炮制)据」,准备要将自己和云中雀通信中有提到他身体问题的信笺拿给曹穆之看。
曹穆之轻笑一声,摆摆手:「不必了,你们这些小心思,还瞒不了我。云叔,只怕是多年如一日的,唔……热衷惊世骇俗之举,不为世俗经道所束,你若有意如此,他必然会配合你弄虚作假。」
额角已经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的云生月:「……」
「罢了罢了,」曹穆之摆了摆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你既不愿说,又胸有成竹,那便由着你去吧……」
曹姐姐竟是十年如一日的敏锐与通透,云生月心中感慨非常。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云鬓金钗的女子一眼,恭敬行礼:「是,下官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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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生月前脚刚走,身穿龙袍的身影便从屏风后出现。
永明帝坐在了曹穆之身侧,顺手拿起了冰碟中的樱桃,与一旁的小刀,他动作熟练地在给樱桃去果核。
曹穆之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永明帝给一个樱桃去核,她便捏着小金签插一个送到自己嘴里。
一边不紧不慢地给樱桃去核,永明帝一边闲话家常似的说道:「想必问题出在金童子身边的那位姑娘身上,禾禾可要召见她一番?」
旁人不明所以,怕不是要以为云生月疯癫了,但人心之事,可瞒不过永明帝和曹穆之。
云生月若当真身体有问题,多年来派去北庭都护府的御医,必然有所汇报,绝不可能如现下这般令人震惊非常。
思来想去,唯有性情中人才会有诸多如此匪夷所思之举。
聪明人就算能猜到些许,怕也猜不到令云生月如此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可这也瞒不住永明帝。
向来坐在高台之上的龙椅上的人,能轻易地将台下所有人的神色,皆收入眼底,包括躲在金童子身后的,那个神态异常,哭泣都又悲又喜的……小丫鬟?
「不见。」曹穆之又插了一颗樱桃,不过这次却是送到了永明帝的嘴边,「无论鹤弟是否是为这姑娘才如此疯魔,这都是鹤弟他自己的选择,我为何要见那小丫头?」
「若是为了别的事情的话……」曹穆之沉吟了一会儿,「金童子既未将她带到你我二人的面前,只怕是时机未到,既如此,不如稍安勿躁。」
永明帝吃下了曹穆之送到嘴边的樱桃,皱眉道:「之前我听老师说过,想替已过世的那关门弟子收一个徒弟,还是个女子,难不成便是她?」
「外公没有明说,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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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的气氛,宁静但温馨。
曹穆之淡然,永明帝细细地回忆今夜的事情,竟有些忍不住失笑。
「你笑什么?」曹穆之无奈地半€€着眼睛看他,「善狸,你在笑什么?」
永明帝满眼笑意地说:「我笑什么,禾禾分明是能猜得到的……」
曹穆之叹息一声,有些不知要拿眼前之人如何是好的模样,问道:「你是在高兴你终于遇见了一个『同道中人』么?」
同道中人……是啊,永明帝不会治云生月的罪的,因为在永明帝看来,云生月是同道中人。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云生月这似乎是在将来「不会有子嗣」一事,做铺垫。
而永明帝……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比云生月还要更「决绝」!
「差不多吧。」永明帝笑€€€€道,他已经挑完了所有的樱桃,顺手拿过一旁的棉帕擦了擦手,调整了一下坐姿,慵懒又疏狂地半坐半靠。
同道中人?呵呵,云生月只不过是有那番言论罢了,而他……
永明帝€€了€€眼,他可是让最善外科刀法的一代名医提前退休,回故乡荣养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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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又缓缓展图在眼前。
女子凄厉的哀嚎依然在耳边响彻……血水一盆又一盆,满目的猩红!
他是古往今来第一个闯入产房的帝王,哪怕里面的女子,非他所爱。
他们亦敌亦友,是最疏远、最冷漠的夫妻。
永明帝从未见过那女子狼狈至此的模样……
一声婴儿的哭啼,迎来了他的新生的同时,似乎也断送了她的来日。
她深陷在被褥中,血腥味依然缭绕在鼻间。
永明帝看见,她的脸上,血色尽失,唇瓣已泛起了紫色。哪怕已经经过洗漱,却依然狼狈而疲倦……她快死了。
「外面是什么鸟在叫?好吵啊……」她喃喃着,目光有些迷蒙,她已经连人都看不清了。
永明帝从怔怔中回神,去了一趟外间,打开窗户看了一下,回来告诉她说:「是一只青雀。」
「它就站在窗边的枝丫上……它吵到你了么?朕叫太监将它赶走吧……」
「不必了。」她断断续续地拒绝。
「原来是喜欢偷吃粟米和稻谷的小肥鸟……」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有气无力,「说起来,小肥鸟倒是比笼中的金丝雀要壮实、肥厚呢……」
「若我的孩儿似青雀,便当一生强壮健康吧?」
「这孩子……不如就叫『青雀』吧。」
「好。」永明帝答应了。
「大人的事情,小孩儿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死了……呵呵,兄长深得父亲真传,若如此,这孩子必然会为太子。」
永明帝没说话。
她还在低低地说着最后的遗言:「自古太子若不能荣登大宝,必然惨烈收场……可他到底是你的儿子,若真有那么一日……且看在这血缘的份上,留他一命,贬为庶民也好,流放岭南也罢。」
「好。」永明帝又答应了。
她再没说其他的话,本已经空洞的眼神,渐渐地涣散,色彩在丝丝抽离。
「彭郎啊……」
最后的最后,她叹息一般地从喉咙里发出了那两个字的气音,便对这天下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皇后娘娘……薨了!」
凄惨的哭泣的场景在混乱中扭曲消失,最后重建,化作高台之上,帝王执手老御医。
夜间的烛火摇曳不止,墙上的鬼影张牙舞爪。
「替朕做!」
「陛下……万万不可啊!!!」
「朕不需要那么多的子嗣,朕绝不要禾禾第二次陷入如她那般的险境……朕最后说一次--做!」
……
「安御医……朕不杀你,你回故乡去吧。」
第269章
回忆被唇边冰凉的触感打断,永明帝垂眸,看到是曹穆之的金签中扎着的最后一颗樱桃,被怼到了他的嘴边。
他无奈地笑了笑,微微后退了些许:「你自己吃吧,怎么……唔!」
曹穆之却趁着他开口的时机,将樱桃给塞进了他的嘴里。
永明帝眼中的无奈之色更浓了。
「年轻可真是好啊……像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绿叶都青翠欲滴。」曹穆之似乎是感慨一般地说道,「你我也好,鹤弟也罢……」
「说起来,今夜那争达梅巴看善水公主的眼神,正如当年的你啊善狸,怎么不给年轻人一点机会呢?」
「朕并非故意不许他在心上人的面前表现表现,」永明帝扶额,「只是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他如今是『争达梅巴』!」
「唉……」永明帝无奈极了,「朕的意思是说,我们大雍的人,可不晓得他们吐蕃上层的机密,比如器宗农赞小名争达梅巴什么的?」
「他顶着争达梅巴的身份,为他效忠的君主器宗农赞求娶公主,而后又顶着争达梅巴的身份,向这位公主表达爱意……这真的合适吗?」
被永明帝这么一说,曹穆之直接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永明帝也跟着笑,本以为方€€那一茬已经揭过去了,却不料曹穆之忽然冷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生气,当初那么大的事,你竟敢不与我商量,多年夫妻,你与我玩『先斩后奏』那一套?」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善狸啊,你使我失信于于菟!」
「什么?」
「我答应过给他生个小妹妹,」曹穆之笑得眉眼弯弯,「在我知晓安御医突然乞骸骨的真正原因之前。」
「啊……」永明帝忽然就红了脸,有些难为情了起来,只因为他想起了两年前,有那么一段日子里,妻子对他格外的热情。
他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努力锻炼,修生养息,更吸引妻子了,却不料原来真正的原因竟然是……
永明帝头疼地捂脸,说不出话来。
曹穆之却无情地用眼神嘲笑他:「若非如此,我只怕还不晓得为何于菟之后我一直未曾怀上,被你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同当年在定康县时那般,你我身体皆无问题,只是缘分未至呢。」
「于菟啊……」永明帝咬了咬牙。
怎么说呢,永明帝对这个「大孝子」是又爱又恨。
爱这小子无意之间促成了他与妻子一段蜜里调油的,令人想起来依然腰酸的美好时光。
恨这小子无意之间导致他瞒了那么久的,最大的秘密在妻子面前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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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徐徐吹来,鼻尖萦绕着秋日的花草树木特有的萧瑟淡香。
「说起来,阿娘之前分明答应过我,要给我生个小妹妹的来着。」二皇子冷不丁地忽然出声。
走在中间牵着他和太子的湛兮闻声,有些意外地低头看他:「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唔……」二皇子思考着,接着给湛兮在自己的膝盖上比划了一下,说,「在我的膝盖刚刚比立政殿的门坎高一点点的时候。」
湛兮:「……」
默然了一会儿,湛兮选择去问更靠谱一点的另一个孩子:「在你俩膝盖刚比立政殿的门坎高一点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太子无语凝噎了半晌,有些踌躇:「孤……也不太记得了,约莫是两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