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夫人会第二次到月老祠,便是月份大了,大夫已经诊断出这是个女孩儿,奶嬷嬷和陪嫁丫鬟多次劝说:「夫人不欲与月老祠的庙祝交好,但这月老祠的灵验却是真的,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愿再搭理人家,却也不好太撕烂脸皮……」
「不若再最后去一趟,既是与那庙祝冰释前嫌,也为咱们大姑娘祈一个好姻缘。」
卓夫人只是不上当罢了,她到底不似湛兮这种见微知着,洞幽察微的人,她其实并不知晓月老祠庙祝背后究竟是何人,她只是拒绝替她们向某些夫人姑娘传话罢了……
她以为自己只是言语得罪了庙祝,但到底不算是什么深仇大恨,自己主动去一趟,便可冰释前嫌。
于是,卓夫人在自己的奶嬷嬷和陪嫁丫鬟的劝说下,再一次去了月老祠。
「卓夫人死于难产,」鱼知乐皱了皱眉,「按我的推测,或许是当初不知不觉中被庙祝下了伤胎的药也不一定,但到底人已经故去多年,许多事情,都无从调查了。」
湛兮若有所思地颔首,示意鱼知乐可以继续说。
鱼知乐点了点头:「前些时日,我扣下卓夫人的奶嬷嬷和陪嫁丫鬟……」
说到此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鱼知乐忽然嗤笑了一声:「小国舅定是想不到,这么多年,这二人在卓府的地位极高,深得卓大人看重,更是被那位未出阁的卓姑娘信赖至极。」
湛兮叹了一声,他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了,问道:「她们想发展卓姑娘,卓姑娘不答应,于是便有了那一夜的祸事,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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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知乐在心中默默道了一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国舅啊,小国舅智多近神,世间竟当真会有如此的人么?
对上湛兮平静的目光,鱼知乐最后点了点头:「是,一切正如小国舅所料想的那样。」
他锐利的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当年,为了躲避大理寺的追捕,花钿案之人自行摧毁了月老祠,不愿留下任何证据。而如今,先帝已逝,当年的楚王世子更是远离京都不知所踪,陛下对郊区那片土地多有优厚政策,地方热闹了起来,花钿案的余孽便觉得机会来了!」
湛兮歪了歪头:「于是,她们改月老祠为狐仙庙,打算如法制炮,与此同时,顺便联系一下从花钿案中残存下来的老成员,对么?」
「对,确实如此,」鱼知乐颔首,「背后之人重新联络上了卓府中的奶嬷嬷和陪嫁丫鬟,如今皇家书院开学在即,皇都聚拢了如今天下身世背景最强硬的那一批青年人……」
顿了顿,鱼知乐说道:「那背后之人再一次看上了卓姑娘的美貌,觉得有利可图,奇货可居,一如当初她们看上了卓夫人的美貌一样。」
「可惜,那姑娘同她娘亲一样,不愿为其所用,还反过来劝说奶嬷嬷和陪嫁丫鬟,言说:已深得主家信赖,一生无忧,为何还要行这些冒险之事?」
「可是,她的好心劝告,却惹恼了那两个已经被彻底洗脑的人,她们与卓姑娘争执,说的话,无非就是:『我们命贱,可不像姑娘你命好,能生在官宦之家。』」
听到此处,湛兮冷笑了一声。
那背后之人深谙人性,不错,天下就是如此不公平,有人生来命如草芥,有人生来安卧金屋……
可这是人类社会化进程的必然产物,阶级差异、贫富差异,它客观存在,与此同时,它的存在,还是合乎逻辑的。
它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某一个组织、某一个王朝才出现的,所以这也并不是某一个官宦少女,王朝公主的过错。
时代滚动的齿轮,无论在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年份,都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担负它的功绩或过错。
因为所谓「功绩」也好,「过错」也罢,那是人类去定义的东西,而且这「定义」还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更改。
更何况,哪怕不是人类,「特权」也依然是客观存在的。
猴群中,猴王具有绝对的优先生育权;鬣狗在群体中,每一个成员都有非常严密的等级次序,而且鬣狗的群体是母系社会,个体在群体中的等级,还会通过母亲「传承」给后代……
与人类的社会,又是何等相似呢?
当然,湛兮是理解其中的社会化运转逻辑的同时,并不认可它的存在,甚至是致力于缩小贫富差异的那一批先行者。
但是,人们面对自己看不过眼的东西时,不是应该尽自己的力量,去扭转,去改变么?
借着自己能看透某些东西,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身在迷局的困厄中,犹如生来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却看不透世界的本质的人,继而毫无怜悯地蹂}躏、作践、利用本便在尘埃中挣扎的人,借此去收服、摧毁、报复「命好的」无辜的姑娘。
这不是正义,这只是赤裸裸的一己私欲。
在湛兮看来,这所有的,无论是大公子前妻的丫鬟对她与常山大长公主的怨恨和嫉妒,还是卓夫人的奶嬷嬷和陪嫁丫鬟的崩坏……
都是那人将自己视为神€€,在肆意地玩弄人心,摧毁人性,磋磨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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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奶嬷嬷和陪嫁丫鬟知道的也并不多……」
「卓大人知晓真相后,惊怒之下差点一命呜呼,这些他日子一直在问我,为何还不将罪人绳之以法。」
鱼知乐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而且哪怕一直守着那狐仙庙,它到最后居然莫名其妙就忽然点燃了一把烈火,烧得只剩下灰烬……」
「我的线索……」
湛兮淡定打断:「放心,没断呢。」
「啊?」鱼知乐有些不明所以,小国舅这是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吗?
下一刻,马车门传来了有序的敲击声。
湛兮:「进来吧。」
二十九拎着一个长条麻袋包裹,坦荡荡地入内。
鱼知乐指着他手里的东西:「这似乎是个人的形状?」
「刺啦--」二十九直接撕开了麻袋。
于是,鱼知乐就看见了那张方€€还看见过的面容,如今狼狈不堪地与自己四目相对!
鱼知乐后知后觉:「啊!这、这这这--」
「喏,」湛兮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你的线索。」
「唔、唔唔唔!」被五花大绑的清吟姑娘狼狈不堪地挣扎着,可惜她嘴里也被二十九塞了抹布。
鱼知乐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小国舅,您这是……」
「我准备带她一块儿到常山大长公主府上蹭饭去,顺便救她狗命一次,也救一救你那『脆皮的』线索。」
第274章
这位清吟姑娘也是个能人,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她被自己的任务目标给劫持了。
虽然不清楚这位传说中颖悟绝伦,慧心妙舌的曹小国舅为何会如此做,但清吟姑娘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与此同时,她也聪颖地选择了最合适自己的「戏路」。
鱼知乐心情复杂地看着一脸懵懂,满眼惊慌的姑娘,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这……她怎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清吟姑娘楚楚可怜地哭泣着,一片梨花带雨,她惊恐又哀求地看人,看湛兮,又看鱼知乐。
鱼知乐还在皱着眉,打量着她到底是演的呢,还是演的呢?
湛兮却说:「不想我直接让二十九敲晕你,你就安分点,别瞎演!」
清吟姑娘一副完全听不明白湛兮在说什么的模样,依然在那儿哽咽、抽泣着。
湛兮可从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他使了一个眼神,于是,同样没有怜香惜玉此等高端精神的二十九接到信号后,一个手刀劈在清吟姑娘的后颈,这能放倒九尺壮汉的力道,让清吟姑娘白眼都来不及翻一个,就直接晕过去了。
不知道清吟姑娘这张脸与常山大长公主颇为相似之前,湛兮不过是觉得她这般明艳大气的五官,有些与其他五官精美的名妓不太一样罢了。
知晓了这般长相,是常山大长公主的模样后,再见到清吟姑娘柔弱至极、楚楚可怜的哭泣的样子,湛兮便觉得有些辣眼和别扭了。
他一个与常山大长公主从无什么私交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与常山大长公主关系极好,敬佩她的晚辈呢?
湛兮若是不立即叫人把清吟姑娘弄走,只怕她今日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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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知乐说:「我审卓夫人的奶嬷嬷与陪嫁丫鬟时,她们向我坦诚,故意令多个男人糟蹋卓姑娘,本意却并非是要她死……」
「我知道,」湛兮冷漠地勾了勾嘴角,「她们的本意当然不是要她死,因为,她们要的,是她生不如死!」
这是那些非法底下妓院驯化不肯认命的姑娘们的惯用手段。
有节操是吧?不肯就范是吧?真以为你这身子冰清玉洁呢?看老子叫十个八个男人轮了你,你看看,你这身子不就破了嘛?还守什么守?
一个男人是男人,十个男人也是男人,一百个男人还是男人,有什么不同呢?虱子多了不痒,好死不如赖活着,还不乖乖就范,给妓院赚大钱!
只是卓姑娘受不了。
她们本意是摧毁她的意志,使她乖乖听话,当一个游走于男人中的好棋子。
可卓姑娘受不住,她自尽了,连老父亲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
鱼知乐的嘴唇嗫嚅了一会儿,道:「我有时候,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您猜不到的。」
叹息一声,鱼知乐继续道:「事后她们好的赖的都说尽了,告诉卓姑娘,她若是肯配合行事,那她们二人就能掩下这一桩丑事,可卓姑娘最后……」
湛兮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是啊,卓姑娘若是肯配合行事,那她们二人就能掩下这一桩丑事,日后再拿这事儿来威胁她去做更多的事,破更多的底线与廉耻。」
湛兮继续道:「卓姑娘这一死,那奶嬷嬷和陪嫁丫鬟也好,幕后之人也罢,只怕不会有一个人怜惜她无辜遭此劫难,只会嫌弃她怎如此想不开,害得她们少了一件对付男人的,貌美如花的大利器。」
「好歹是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竟能如此冷酷么?」
「为何不能?」
鱼知乐觉得湛兮把人想得太恶毒太极端,湛兮笑他不懂被彻底洗脑的狂热邪|教|徒。
至于幕后之人,你们骂她不是人,她得笑死,她当然不是人,她把自己当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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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知乐又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未老先衰了。
「小国舅,我的意思是,这位清吟姑娘,会不会也是卓姑娘那般情况?她……受制于人。」
鱼知乐不是怜惜这姑娘,他是怜惜那可怜的卓姑娘,不愿意有人同她一般无辜受到那般对待。
鱼知乐的猜测也是合理的,背后之人仇恨常山大长公主,那么偷走常山大长公主的后代,故意那般折辱,似乎也说得过去。
「不会。」
然而鱼知乐的猜测,被湛兮一口否决了。
对上鱼知乐惊讶的眼神,湛兮漠然道:「至少,绝不会完全相同。」
因为剧本在手,湛兮的判断基础是远远大于鱼知乐目前掌握的证据的。
倘若清吟姑娘确实如卓姑娘一般遭遇,是完全受到欺凌和压迫的话,那么她有太多太多的机会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了,可她没有。
她能搁原身那儿搅风搅雨,忽悠得那么多世家子弟团团转,她自然是足够聪慧,且有本事的。
可自始至终,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背后之人的计划,全力以赴!
是的,全力以赴!
但凡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不说摸鱼了,哪怕别那么竭尽全力呢?
再进一步的话,那么聪明的人,当真没办法做更多的事情吗?比如向包括原身在内的世家子弟的身后的老油条们传递点似是而非的信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