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诏!让您即刻带领人马回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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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折可克不顾追随之士的反对,决议要听从调令回皇都时,湛兮也终于收到了姚鹏举的回信。
信中说,他确实发现了河堤不对劲。
当机立断处死了一批涉事官员。
虽没有如李问真那般,杀得能把一条大河都染红,但铁血手段也起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震慑效果。
如今姚鹏举要监督堤坝重修之事。
他提出若验收不合格,则要再次大开杀戒的警告与威胁。
他也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又许诺了不少赏赐,以利相诱。
而李问真则比他恐怖多了,宛如阎罗王上阳间,他提出--
堤坝修好后,则令当地府兵捶之以铁钉,为验收。
若铁钉能捶进去一寸,则说明堤坝不合格,工匠失职,杀工匠!
若铁钉不能捶进去一寸,则说明府兵验收不尽力,玩忽职守,杀府兵!
第357章
湛兮看着李问真那「极限二选一」,总之就得死一波人的骚操作,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总归就是--麻了。
好家伙,虽然那柄赫赫有名的大夏龙雀在我手上,但其实你才是赫连勃勃在世对吧?
李问真要是在湛兮面前,湛兮估计得邦邦揍他脸,顺便问一问他:你李问真不是协助姚鹏举修堤坝的是吧?你他爹的搁那儿准备重现赫连勃勃的统万城的荣光?!
什么骚断腿的操作!
而且,赫连勃勃这个有名的雄主、暴君,当年修建号称刀枪不入的统万城城墙时,也不过是铁钉能钉入一寸,则诛杀工匠。
李问真比这位血腥的君主还要狠辣多了,他这是连验收人员一块儿拉生死场上去极限二选一了,让府兵与工匠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不能再激化的程度。
好处自然是有好处的,狗头铡悬挂在头顶,谁敢不尽心尽力?
现在的姚鹏举所负责的堤坝的情况,恐怕是府兵与工匠都恨不得弄死对方了。
但坏处也十分明显,不必说李问真的名声问题。
首先,这厮压根没这玩意儿,如果「疯狗」「修罗」之类的也算是名声的话,就能算他有。
其次,他从不在意这玩意儿,他整一个人生履历中,要但凡有半分在意自己的名声,都不必集邮一样集到一堆血腥外号。
最后但是最重要的是,赫连勃勃是有名的暴君。
人们对暴君避之不及到了什么了什么程度呢?
就连赫连勃勃那一柄堪称神兵利器的大夏龙雀,也被视作为不祥,湛兮不在意,但天底下无数人都对其避之不及。
而模仿暴君……超越暴君,在「仁」字统御的天下中,这怎么着都很容易阴沟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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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皱紧了眉头,有些忧心忡忡地往下看。
好在不必湛兮咸鱼打挺,不得不支愣起来想办法化解这背后可怖的危机,姚鹏举自个儿已经在信的末尾主动提及了此事--
「世子行事狠辣,不近人情,然效果显著,当记一大功。」
湛兮颔首表示赞同:这倒是实话。
「我亦知如此行事,有违天和。效仿暴君,使民敢怒而不敢言,其间暗礁险滩极多……」
看着那风骨如竹的字迹,湛兮彷佛能看到那个瘦削的言念君子挑灯提笔时,凝神写下这封信的模样--
「然雨季将至,河之堤坝,急如星火。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故而,此举虽惨酷,斯尽我职。」
「唉……」湛兮叹了一声。
看来李问真不是没和姚鹏举商量,这明显是得到了姚鹏举这个黜陟使,钦差大人本人的认可的。
湛兮继续往下看,姚鹏举最后说:
「……小国舅不必为我等忧心,我等商议行事,早已有应对之法,万全之策。」
「暂书至此,不复一一,万望珍重。」
放下了信,湛兮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大致猜到了他们最后会如何行事,才算「万全之策」,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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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折可克接到陛下诏令后,即刻向曹大将军请辞。
临行时,军师云中雀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他彷佛有很多东西想要问,但又知道从折可克身上问不出来一般。
最后还是折可克自己上道,与他道:「军师若有不解之处,不如给小金童去信。」
让他没有丝毫犹豫,不去思虑太多,当真立即请辞的皇帝诏令的角落,盖着湛兮的私印。
那是一个花押印,一个很奇怪的花押印,草写的「咸鱼居」三个字,灵活而生动地勾勒出了一只翻着白眼的简易的「鱼」的图案。
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私印,但是折可克知道,那就是湛兮,因为小金童的书房就叫「咸鱼居」,而且……
这种奇奇怪怪翻着白眼的鱼,怎么看都是小金童才会有的,超脱于世人审美的,奇怪的风格。
曹子爽到底不太放心,最后秘密偷看了一下诏令,于是就看到了让折可克放下一切防备的奇怪的花押印。
与那翻着白眼的鱼对视着,一时之间,曹子爽也有些不知道应该做何表情。
但总归是与折可克的判断一致,诏令折可克即刻归皇都,恐怕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金童子的意思,既如此……
曹子爽叹息了一声:「那个臭小子……罢了,你且先回去看看吧。」
「若不成……」曹子爽拍了拍折可克的肩膀,「再回来便是!」
曹子爽豪迈道:「别担心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北庭确实地不大,但难不成还不许我们向外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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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将军的袒护让折可克很感动,但折可克表示--
「我今夜便走。」
曹子爽:「……」好家伙,迫不及待了是吧?
折可克果真命自己的军士急整行囊,准备夜行。
云生月特意来相送,交给折可克一个锦盒:「麻烦折将军将此物交给闻姑娘。」
折可克扬了扬眉毛,英气逼人的脸庞在柔软的月光下,显得有些促狭:「哦~上元佳节那只红鲤鱼灯笼的回礼么?」
「便当是吧,麻烦折将军了。」云生月轻笑了一声,也不为他们的打趣而躲避,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就令要打趣他的人感觉没意思了。
折可克挥了挥手,领着人马披着月色出庭州城。
高敬恭没有相送,也不知道是没有接到消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折可克倒是派人去告知了自己即将离开庭州之事,但是高敬恭他不在府上,可能是今夜有事,要留宿营地处理吧,折可克也没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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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东方未€€之时,折可克看到了前边的阳关城楼,也看到了在等他的一人一马。
折可克抬手,制止了身后的军士继续往前,他独自驱马上前,那人看见了他的队伍,也驱马过来。
两人在马背上,四目相对。
「敬恭……」折可克叹息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高敬恭抿了抿唇,坦然地与折可克对视着,说道:「将军将陛下的诏令给我,您回北庭去。」
折可克无奈极了,抹了一把脸,有些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别那么孩子气了,违背诏令的我,无诏入都的你,都会死的!」
闻言,高敬恭的睫羽都颤抖了起来,他眉头皱紧,看着折可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而且,他总感觉自己说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最后的最后,高敬恭只能说着一些苍白无力的话:「折将军,无论您是否相信,但我一直当您是师父……」
「我知道。」折可克笑了笑,丝毫没有介怀的模样。
高敬恭心下一松,神色也有些怔怔了起来,他说:「我从未想过要夺走您的北庭,我虽卑贱,不懂太多高屋建瓴之事,但也知道,傅家覆灭后,您便是曹大将军板上钉钉的衣钵继承者,我……」
「我知道,」折可克打断了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盎然,「我从未怪罪过你,也不曾记恨过你。」
「你很好,」折可克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上,尽是骄傲,「我一身本领,教过许多人,唯有你是一点就通的。」
若我死了,你便是我的意志的继承之人……我为何要恼恨你呢?
折可克安慰高敬恭:「陛下在潜龙时,我便追随曹氏,他亦很是关照我,他不可能会害我……」
小金童是不可能会害哥哥的。
「故而我这一去,或是通天大道也说不准,哪里需你这般忧心忡忡,甚至想要自毁前程,特去送死呢?」
最后,折可克直视着高敬恭那一双有些无措之色的眼睛,说道:「敬恭,回去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北庭……需要你。」
语毕,折可克策马进阳关城,他的下属也紧随其后。
高敬恭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骏马体壮,将军孤高。
在这人马相得益彰的前方,旭日冉冉升起,金光普照大地。
高敬恭看着师父的离去,折可克向着前方的旭日,马蹄踏着金光一路前行。
折可克头盔上的红缨飘摇着,洒落稀碎的光辉,恍惚中,他当真在一往无前地奔赴向……一条金光璀璨的,通天之道。
千年后,后人提起今夜之事,称之为--
「阳关夜会」
它说的是,大雍朝那一对在历史长河中光芒万丈的帝国双子星,在一个夜晚,于阳关城外相会,而后各自奔赴属于自己的璀璨一生的历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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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构思巧妙,造型独特,堪称一绝的「私印」,已经被他家亲爹用「震耳欲聋的沉默」给吐槽了一遍。
他收到消息,得知折可克启程后,便没有再过多关注那边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