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虽然是在夜间,但今晚天气很好无大风干扰,几乎该是一次毫无记忆点的例行起飞,除了身旁搭班的人。
飞机进入平稳巡航,褚煦梁看江新年也不说话,一直认真地盯着仪表盘,似乎难以放松下来。开口问他:“是不是有点儿不习惯?”
这架737和当时他们飞的模拟机舱还是有些许不同,面板很多地方都有一些磨损。因为货航用的飞机基本都是购买的其他客运航空公司的退役飞机,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二手的。
民用航空飞机一般服役十五到二十年左右就退役了,但其实这个时候飞机还是完全可用的。理论上来讲一架飞机只要维护得当可以飞上好几十年,但客运航空公司鉴于维护成本及旅客舒适度的问题,更倾向于变卖旧款购买新机。
而货运航空公司正好接手了这些退役飞机,将它们加以改造,比如将内部座椅全部去除,机门改换成更容易上下货物的外翻式。因此当褚煦梁瞧着江新年盯着面板若有所思的样子,就起了这一话头。
江新年楞了一下,褚煦梁抬抬下巴补充道:“老家伙了。”
江新年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笑道:“可别这样说咱们的战友。”
他用战友来形容飞行员和飞机之间的关系,褚煦梁觉得确实还挺贴切的。每一次飞行平平无奇或是小有波澜,最后能平安降落都是飞行员和飞机的共同成就。
说真的,万一碰上那种致命的机械故障,就是机长技术再牛也回天无力。另一方面,航空史上也出现过不少例飞机本身没有任何故障,纯属飞行员人为失误造成的空难。所以说这样一种双向护航的关系,用战友来形容还真是没错。
虽然这架737比较老旧,内部的面板布局设置,灯光还有座椅都比不上之前飞的空客先进,但江新年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如果他是那种在乎表面的人,他就不会自己亲手摘下曾经那顶光鲜的帽子。
江新年努努嘴小声示意:“录着呢。”
驾驶舱里有语音记录器,属于黑匣子的一个。平时并不会有人来听驾驶舱的录音,但如果出了安全事故,调查委员会就会根据这些记录来还原当时的情况。
江新年声音洪亮地讲:“我觉得咱们公司飞机挺好的。”
褚煦梁并不认为他们现在的聊天会被公司的领导拿出来回放,但他仍然清了清嗓子,也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自己挺幼稚的。
“还适应吗?”褚煦梁问。
“嗯”江新年点点头,飞行上他适应得很快,同事们也都挺好的。
至于夜航确实比以前累多了,特别是干一整个通宵,白天再怎么补觉都还是觉得疲累。不过S航班排得不紧,不像之前在E航基本飞四休二,现在有时候他能连休好几天,反正年轻熬几天大夜缓一缓就又好了。
“就是深圳这天气,太热了,热得我吃不下饭。”江新年可怜兮兮地,他说的是实话,很多时候特别是运动完之后,一瓶电解质水灌下去,什么东西都不想再吃。
“南京不也热么?”褚煦梁看他恹恹的表情觉得有趣。江新年之前的工作地南京号称中国四大火炉之一,他没想到江新年最不习惯的竟然是这里的天气。
“也热,但不一样。”
江新年形容不出来,南京的夏天虽然也热得吓人,但那仅仅是夏天而已。南京的春秋还是很宜人的,甚至在夏夜里也总还是有一丝凉风存在。
而深圳不同,夏季漫长又难熬。有一次他卧室的空调半夜突然坏了,江新年直接浑身是汗地被热醒,像刚从热汤里捞起来似的。
“冬天你就知道这里的好了。”褚煦梁像哄小孩一样告诉他要坚持。江新年闷闷嗯一声,似乎并不抱期望对深圳的天气能有所改观。
两个多小时的巡航,两人一边监控着飞行数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夜晚的驾驶舱是另一种景色,舷窗外没了白茫茫的云海,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黑夜。机舱里各色仪表散发着零零碎碎的光,流淌在夜色里交织成一副璀璨的星河,星河的两端是两位身穿制服佩戴肩章的男人。
午夜三点种,S航O37098航班进入大连,这架飞机的驾驶者们结束了闲适的巡航又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我抄收ATIS。”江新年喊话,开始抄收ATIS/着陆条件也就是机场通播,包含机场名称、代码、跑道、天气和能见度等一系列信息。通常要求两名飞行员中的一位来抄收,而负责抄收的飞行员需要用标准喊话确保另一名飞行员在此期间负责监控飞机以及和ATC的通讯。
江新年完成抄收后对褚煦梁通报了着陆条件,换褚煦梁收听ATIS核实。然后褚煦梁调置了进近航道,检查了系统信号牌灯光。
江新年按褚煦梁选定的进近意图在CDU(控制显示组件)上输入完整的进近程序和复飞航路,在进近基准页面输入VREF并调整空速游标。按进近需要设置气压式最低高度,无线电高度表最低标准以及导航频率ILS。
褚煦梁证实并喊出:“下降检查单。”
两人配合着执行下降检查单,确保在航道截获前已完成所有要求的准备事项。
褚煦梁将飞机高度表调至修正海压后,喊出“进近检查单。”
高度表、着陆重量核实。江新年:“过渡高度层。”
褚煦梁:“检查修正海压。”
江新年再一次检查了修正海压,并和褚煦梁交叉检查了高度表。
江新年:“一万。”飞机目前的高度是一万英尺。
褚煦梁:“开灯”,“起动电门连续。”
江新年打开着陆灯光,并将发动机起动电门放于连续位。
在完成进近准备后,他们获得了ATC进近许可指令,褚煦梁操纵着飞机飞向五边。
目前空速220,褚煦梁下口令:“襟翼1。”
江新年将襟翼手柄设置为1,“襟翼1,绿灯。”
褚煦梁调速200,“调速200。”飞机速度缓慢下降,到达速度200,“襟翼5。”
江新年照做,将襟翼位置重新设置,“襟翼5,绿灯。”
褚煦梁再一次减小空速并报出“调速190。”
接下来准备截获航道,江新年报出:“航道外移。”
褚煦梁预位了VOR/ILS方式,并喊出:“航道预位。”
江新年:“证实。”
褚煦梁:“航道截获。”
之前提到过大连周水子机场之所以被列为特殊机场,有一条便是它存在航道偏置的问题。10号跑道航向道为100度,而机场跑道走向为103度磁航向。这样设计主要是为了避开旁边的磊子山地形的影响,但加大了飞行机组的操作难度。
如果将进近航迹与跑道方向重合,无法满足下滑角要求,因此在较高高度较远距离的时候飞机实际是需要斜着对向跑道进近的。
褚煦梁:“下滑道预位,复飞航向调定。”江新年:“证实。”
飞行员在做每一次下降进近准备着陆时,都会提前将复飞方案拟定好,以作不时之需。
褚煦梁:“放轮,襟翼15,调速160。”
江新年:“放轮,速度检查,襟翼15。”他操作着放下起落架,证实起落架绿色等亮,将襟翼手柄放至15的位置,“襟翼15,绿灯。”
褚煦梁预位减速板手柄,这时候江新年报:“下滑道一个点。”即偏离下滑道一度,机长在操作过程中,副驾驶需要时刻监控并报出偏差。
大连的夏天虽然没有恼人的平流雾,但因为是海边,侧风大。褚煦梁马上修正了航向,“襟翼30,调速120。”
两人配合熟练,江新年:“速度检查,襟翼30。”
褚煦梁:“下滑道截获。复飞高度调定。”
江新年:“证实。”
褚煦梁:“着陆检查单。”
两人开始核对着陆检查单项目。飞机继续下高度,到达一千尺。江新年:“1000。”
褚煦梁:“检查,开灯。”
江新年:“500。”
褚煦梁:“检查。”
江新年:“100到决断。”
褚煦梁:“继续。”
100英尺是飞机最低决断高度,在这一高度点机长必须做出复飞还是降落的最后决定。今晚大连侧风虽然大,但没有到造成风切变的程度,因此褚煦梁做了继续降落的指令。
气象雷达上显示地面风10米每秒,阵风16米每秒。他们的飞机被侧风刮得轻微上下摆动,驾驶舱内颠簸感明显。
褚煦梁沉着冷静,稳稳操纵着飞机向左修正并逐渐对准跑道。因为航道偏置的问题所以在低高度的时候需要他手动操作将飞机修正回正确的航路。
江新年:“跑道正前方。”
飞机轻柔地接地,开始在跑道上高速滑行。褚煦梁将推力手柄收光,拉反喷使飞机减速。
江新年:“减速板升起,反喷开锁。”
飞机自动刹车开始工作。
江新年:“80”,“60”。
褚煦梁使用人工刹车,因为侧凤可能对自动刹车的方向控制产生影响。
江新年:“自动刹车解除。”
飞机在跑道上达到滑行速度后机组还要操作着飞机滑向停机位,虽然这趟航班已经降落但江新年和褚煦梁今晚的工作并没有就此结束,认真来讲才进行到一半。因为他们作为货机的飞行员还需要在这里等着工作人员卸货,重新装货,然后将这架飞机又飞回深圳去。
到达停机位后,两人开始执行着陆后的关车程序。
江新年做完手头上的事由衷地感慨:“大连可真不好飞。”天气不好就算了,那个跑道角度也太刁钻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航空公司及航班代码都属作者虚构,勿对号入座。
民航小知识:飞机进行方式一般分ILS进近和非ILS进近如NDB、OVR、DME等。
大部分机场使用矩形起落航线形式,由五个直线段、四个转弯组成,从起飞到着陆五个直线段分别叫做一边(upwind leg)、二边(crosswind leg)、三边(downwind leg)、四边(base leg)、五边(final)。五边即最后进近段,是整个起落航线中最重要的部分,要求飞行员对飞机速度和下降角做出精确判断和控制,使飞机在预定点接地。
第10章
令褚煦梁感到惊讶的是,听江新年的意思像是以前没飞过大连,他将疑惑问出口:“你没飞过大连?”
江新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从前在E航飞了五年,却是一次也没执飞过大连的航班。
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刚进公司作为小副驾驶的时候不会被指派去搭档机长飞特殊机场。而成长为资深副驾驶之后,因为易诗雅的关系他是公司重点培养对象,飞行部一直在赶他的经历小时数。
飞大连多数意味着三人制机组,作为副驾驶的两名飞行员一般一人飞一段,飞行时间平分。
因此从前的江新年从来没有执飞过大连的航线,不是他要求的,公司自然有人上赶着照顾他。
而等他年纪轻轻放了机长,因为没有特殊机场的机长飞行资质也从来没有飞过大连。
从前的背景关系,江新年不愿提,褚煦梁也没有再追问,只当是他以前飞的航线比较固定。
“周水子确实问题多,不过金州湾已经在建了。”
周水子机场问题一大堆,但这也是受客观条件的限制,大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新的金州湾机场采用填海造陆的方式解决这一问题。
褚煦梁看江新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又找话同他讲。装货的这半个多小时里他们俩无处可去,只能留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