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药 第23章

台上的演讲声打断了两人交流,裘锦程托着下巴,专注地听第一位答辩学生带来的故事。

贫穷的家庭各有各的苦难,张艺花来自一个单亲家庭,由母亲和外婆抚养长大,母亲严重腰间盘突出,不能干重活,一家人全靠外婆的一亩三分地过活。幸好张艺花是个坚强乐观的姑娘,她不觉得贫穷的家庭难以启齿,从口袋里掏出老年机,向校领导和老师们展示母亲和外婆的合影。

“我学的是护理,想要靠专业知识帮妈妈减轻伤病的痛苦,也能在毕业后帮助更多人。”娇小的姑娘昂首挺胸地站在讲台上,宛若一只欲展翅高飞的雨燕。

阶梯教室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裘锦程和庄纶一同鼓掌。

短短半小时,四个故事,仿佛看尽了人间百态,裘锦程看向童金金:“你怎么想的?”

“我……”童金金捏着表格,掌心沁出汗水,“我奶奶把我养大特别辛苦,但是、但是,”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家和他们不一样。”站在讲台上发言的学生虽然条件困难,但皆是遵纪守法的好人,他的父亲是一个强奸犯,他自出生就背负原罪,一千二百块钱远远不能抹去他的心理障碍。

“裘老师,我不要钱。”童金金将表格还给裘锦程,“对不起,让您费心了。”

裘锦程看着桌面上的表格,四个角都被童金金揉出褶皱,可见其内心纠结挣扎,他叹气,说:“没事,你回去上课吧。”

看着童金金离开的背影,裘锦程烦恼地捏捏鼻梁,对庄纶说:“走,去解决苗小纯的事情。”

“哥,人各有命。”庄纶说,“该做的都做了,你不要自责。”

“我知道。”道理如此,裘锦程还是觉得可惜,他撕掉表格,扔进垃圾桶,走出阶梯教室,他问,“周末你有空吗?”

“有。”庄纶不假思索地点头,凡是裘锦程的邀约,他都有空。

“武娟要去拉吧找对象,非要叫我去,你陪我一道。”裘锦程说。

“好啊。”庄纶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当僚机,她们女同比较含蓄,看上了只会互相抛媚眼。”裘锦程嫌弃地说,“你看哪个姑娘频频看武娟,就叫她过来玩游戏。”

“没问题。”庄纶觉得新鲜,兀自兴奋一会儿,又忐忑地问,“我去的话,武娟没意见吧?”

“她能有什么意见。”裘锦程说。

路过高一会计(5)班,庄纶和裘锦程正好遇见门口探头探脑的苗小纯,瘦弱娇小的女生与庄纶对视,唰地红了脸颊,捂着脸后退,藏进书桌后方。裘锦程站定在教室前门,看向苗小纯,说:“你出来一下。”

小女生的脸由红转白,显然吓得不起,她怯生生地走出教室,低头站在裘锦程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声如蚊蝇:“老师好。”

“你叫苗小纯对吗?”裘锦程半蹲,拍拍苗小纯的后背,“腰直起来,不要驼背。”

苗小纯站直,眼神闪烁:“是的。”

“我是电竞(3)班的班主任,姓裘,你可以叫我裘老师。”裘锦程说,“听庄老师反映,你总是跟踪他,有这回事吗?”

“我、”苗小纯绷着脸,泪水盈眶,委屈地说,“我喜欢他,喜欢都不行吗?”

“你是学生,学生的天职是好好学习。”裘锦程说,“你的喜欢给他造成了困扰,甚至可能让他丢掉工作,你觉得这种喜欢合适吗?”

脑海中装满浪漫想法的小姑娘没有想过自己的喜欢将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她摇头:“我不知道……”

“不要再跟着他了。”裘锦程说,“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过得开心,对吗?”

“嗯。”苗小纯点头,她抬头恋恋不舍地望着庄纶,“庄老师,对不起。”

“好好学习。”庄纶说,“你还小,以后会遇见更好的人。”

上课铃打响,裘锦程摆手放小姑娘回去上课,突然被庄纶捉住手腕,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凑到裘锦程耳边絮絮叨叨:“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过得开心,哥是这么想的吗?”

“你在暗示什么?”裘锦程斜睨他。

“我在想怎么让哥开心起来。”庄纶握紧裘锦程的手,指尖在掌心暧昧地勾画,“哥的圣诞节可以预定给我吗?”

“现在才十月份。”裘锦程抽回手,别扭地揣进口袋。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庄纶不依不饶,“求你了,我会精心准备的。”

“到时候再说。”裘锦程踏进办公室,梳理未来半个月的日程,班会课、期中考试、家长会……哦对,他一拍脑门,十一假期前留给全班的作业还没来得及看,他原计划联系MCN的运营朋友给学生们上一场网红速成课,现下得赶紧着手准备。

庄纶上完一节课回来,裘锦程正站在窗边打电话:“邢总监,好久不见。”

“您认识游戏主播吗,麻烦给我推荐两个。”裘锦程说,“给学生们上一节运营课,对,我转行做老师去了。”

“实在找不着工作,只能回家帮忙了。”裘锦程说,“以后有机会去北京一定请您吃饭,谢谢谢谢,我等您消息。”他挂断电话,看一眼庄纶,状似不经意地说,“我目前圣诞没安排。”

“收到。”庄纶笑眯眯地应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给裘锦程发了一个仓鼠抱抱的表情包。

第37章 单车

“裘老师……”一个脑袋出现在办公室前门。

裘锦程应声抬头,说:“高沛毅,进来说话。”

男孩惴惴不安地走进来,贴着墙站立,似乎对即将说出的请求极其不好意思,他说:“裘老师,我假期回家打游戏,十五连胜。”

“所以?”裘锦程合上笔盖,指指面前的凳子,“坐这说。”

“我觉得我挺厉害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个音节低不可闻,高沛毅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快要缩到桌面下方,“我还是想试试。”

“不死心啊。”裘锦程侧身而坐,直视高沛毅的眼睛,“你算算我给你几次机会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对不对?”

“对,可是……”高沛毅扭来扭去,“我不信我这么差劲。”

“你不差劲。”裘锦程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只是爬不上金字塔尖,不代表你水平差。”

“可是为什么呢?”高沛毅捂住脑袋,小小少年满腹心事,困顿挫败,“我不比他们差啊。”

裘锦程抽出高沛毅的中考成绩单,指向分数最低的一门课€€€€数学,他说:“这样吧,你数学期末考及格,我安排你进尖子班的寒假特训营,这是第三次机会,没有第四次了。”

“好!”高沛毅猛地站起来,激动地向裘锦程鞠躬,“裘老师,我一定努力!”

“考不及格就进不去,你想好了。”裘锦程神情冷淡,不为所动,他提醒道,“数学很难。”

“嘿嘿,我去找学委取经,她会帮我的。”高沛毅挠头,“听尖子班的同学说,数学成绩好打游戏更厉害。”

“挺执着,可以,好好学。”裘锦程说。

“我去上课了,老师再见。”高沛毅笑眯眯地挥手,一蹦一跳地离开办公室。

裘锦程无奈地摇头,拾起笔继续翻看学生们的作业。十一假期前的班会课,他问学生们除了成为职业电竞选手,还有哪些职业能够实现梦想,学生们交上来的答案五花八门,靠谱的说赛事运营、活动策划、网红解说,不着边际的答案更多,什么继承家业、当狗仔、做榜一大哥。有一个答案吸引了裘锦程的注意力,电竞经纪人,出自班长周升星的作业。

电竞选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明星,供广大热爱游戏的观众顶礼膜拜,在娱乐圈经纪人鱼龙混杂的当下,电竞经纪人可谓小众中的小众。周升星能想到这一茬,也算是独具慧根,裘锦程将这个职业记在本子上,作为邀约的选项之一。

“泱泱,你要的名单微信发你了。”范珊珊递给邢泱一个红豆牛奶冰淇淋,“第二个半价,送你的。”

“谢谢珊珊姐。”邢泱接过冰淇淋,舔了一口,捧着手机查看聊天记录,“我那前甲方问有没有电竞经纪人。”

“……经纪人倒是有一堆,电竞方面的,我找找。”范珊珊说,“你怎么前甲方的活也接。”

“以前合作蛮愉快的。”邢泱说,“举手之劳。”

“你举手了,劳的是我。”范珊珊吐槽。

“我问问峙行,他以前做狗仔应该认识一些。”邢泱充耳不闻,咬一口冰淇淋,找个空闲的会议室给对象打电话。

裘锦程正站在校长办公室搜刮礼品,他弯腰打开书柜下方的储物柜,被裘栋梁一巴掌拍在背上:“干嘛呢!”

“朋友帮我个忙,给他送点东西。”裘锦程说,“我记得您藏了几瓶好酒。”

“你朋友帮你忙,你拿我东西做人情?”裘栋梁气得直乐,“真会借花献佛啊儿子。”

“他帮忙是为了教弘毅的学生,礼物当然要您出。”裘锦程理直气壮,他掏出裘栋梁私藏的存货,“这瓶勃艮第我拿走了,还要四千块钱,开发票,您跟财务说一声,要报销。”

“快滚。”裘栋梁踢一脚裘锦程的小腿,“败家子。”

裘锦程抱着红酒被裘栋梁扫地出门,他下楼走向保安亭,顺势将红酒交给校门口的快递小哥,填写翻云工作室的地址寄给邢泱。

邢泱效率高,不出两天,便定下两位网红和一名经纪人的意向,给裘锦程发消息【哎呀太客气了裘老师,酒不错,钱就不用给了哈。】

【裘锦程:我申请了一笔经费,钱不多,给你们发红包。】

【裘锦程:[转账4000元]】

【邢泱:不用不用,他们都说要去你们学校看看,我也跟着去,咱们当面聊。】

【裘锦程:啊?我以为视频会议就行,还要实地考察?】

【邢泱:他们也很想参观电竞班。】

【裘锦程:好啊,欢迎欢迎,几号到?我叫我爸去接待。】

【邢泱:初步谈的是下周四,您看合适吗?】

【裘锦程:合适。】

作为弘毅大少爷裘锦程提出的要求,裘校长没有说不的权力。

下班时裘栋梁惊奇地发现裘锦程乖巧地守在办公室门口,而不是像往常那样脚底抹油溜去乘地铁,神经敏感的老父亲霎时警惕:“出事了?”

“没有。”裘锦程递出一瓶东方树叶,“降降火,有个事跟您商量。”

裘栋梁不敢接裘锦程的水,他问:“什么事?”

“下周四的班会课,我邀请了两位网红和一个电竞经纪人,他们说想过来实地考察。”裘锦程说,“麻烦您接待一下。”

“……”裘栋梁走回办公桌前,翻开周历,算算日子,无奈地说,“行吧,我和你付伯伯说一声,让他帮忙顶两个会。”

裘锦程满意地点头,抱一下裘栋梁,说:“谢谢爸,我下班了。”他转身走出校长办公室。

“哎等等。”裘栋梁脑门冒出一个“井”字,“你不和我一道儿走?”

“我约了……”裘锦程的声音心虚地低下去,“庄纶去吃海鲜火锅。”

“谁?”裘栋梁没听清裘锦程含糊的回答,又问一遍。

“您甭管了,晚上不用做我的饭。”裘锦程快跑几步,将裘栋梁甩在身后。

裘栋梁一脸莫名其妙,看在裘锦程比半年前活泛许多的精神状态,他反倒深感欣慰。

庄纶站在办公室门口,双手捧着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挂在裘锦程脖子上,说:“这两天降温,记得保暖,小心感冒。”

围巾柔软,质感尚佳,针脚细密,并非手工编织,裘锦程说:“坐地铁,不冷。”他摸了摸围巾,没拒绝。

庄纶暗自松一口气,给自己套上围巾,和裘锦程脖子上那条一模一样的款式,他说:“我查了路线,地铁站出来要走五百米,戴着吧,晚风冷。”

“要不咱们骑车去?”裘锦程问。

庄纶愣了下,点头:“可以啊。”

裘锦程单车技术极好,像条灵蛇穿梭于骑车和行人之间,时不时回头看看庄纶是否跟上。天津老城区的道路狭窄,单行道较多,偶尔出现的三岔口令人迷惑。庄纶落在后面,拼尽全力追赶裘锦程,飘扬空中的灰色围巾仿佛一面显眼的旗帜,总是停在路口和拐角,静静地等待他跟上。

十月下旬的气温约莫十来度,太阳西斜,秋风微凉,吹去裘锦程鼻尖微薄的汗液。围巾捂得他双颊泛红,眼睛晶莹透亮,他一条腿支在地上,回头看庄纶,隐约间回到大学意气风发的热恋时刻。

“锦程哥!”庄纶突然抬高声音喊,他脚下发力,迅速蹬几下停在裘锦程身边,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我追上你了!”

“是么?”裘锦程弯弯眼睛,向下€€一€€颈间的围巾扣,露出白嫩的皮肤和突出的喉结,红灯变绿的瞬间,仿佛一道闪电冲过十字路口,挑衅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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