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药 第28章

“对不起老师。”吕丽姿反复道歉,不断鞠躬,像个成精的翻盖手机,“我以后不会了。”

“检讨书交给庄老师一份。”裘锦程说,“你回去上课吧。”

“好的。”吕丽姿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

庄纶看着裘锦程,一句话不说,眉眼弯弯地笑。

裘锦程被他笑得后背发毛,拾掇了一下文件,说:“我去开会。”他与庄纶擦肩而过,被捉住手腕,庄纶说:“擦一擦护手霜吧哥,这天太干燥了。”他自顾自地拧开软管的上盖,将乳液挤在掌心,双手拢住裘锦程的手,垂下睫毛,细细揉搓。

裘锦程呆愣地站在原地,觉得尴尬,热烫的红自耳根蔓延至脖颈,他缩手:“够了吧。”

“要抹匀。”庄纶紧攥不放,将清爽柔滑的乳液涂在手背和指间,“北方太干燥了,我早上起来洗脸,感觉皮肤紧绷得快要裂开。”抹完护手霜,他又拧开唇膏,伸向裘锦程的嘴巴,“经常撕死皮容易得唇炎。”

“我、我自己来。”裘锦程接过唇膏,胡乱涂了两下,塞进庄纶手里,“好了,我去开会。”他匆匆离开,健步如飞,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大学时候庄纶也喜欢催他涂涂抹抹,说是皮肤嫩摸起来手感好。裘锦程本就爱干净,并不排斥皮肤护理,状态差的时候,他也会敷几片面膜。可庄纶突兀的动手动脚太奇怪了,玫瑰香味的护手霜缠绕着别样的暧昧,陈旧的回忆撞进裘锦程的脑海,酸涩难言又不免怦然心动。

他抱着文件朝会议室走去,手指揉捏耳垂试图给脸颊降温。

裘栋梁站在会议室门口,招呼他:“快点,给陈局倒水。”他接过裘锦程递来的文件夹,惊讶地问,“干嘛去了,耳朵这么红。”

“供暖来了,办公室太热。”裘锦程借口道。

“供暖?明天才供暖啊。”裘栋梁嘀嘀咕咕。

冬季,随着一场暴雪的降临占领海河两岸,光秃秃的枝丫披上一层绒绒的雪花,地面则是漆黑的泥泞雪水。水仙开了一茬花,双层花瓣,外层白色,内层嫩黄,娇小可爱。十天过去,花朵败落,庄纶扔掉干瘪的蒜头,换上两颗新蒜。两张办公桌中央多了一个加湿器,整日吞云吐雾,庄纶买了一堆花朵精油,滴进加湿器里,刹那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办公室一角,因着庄纶的精心布置,变得郁郁葱葱,格外有生活趣味。

裘锦程提着一棵大蒜头,和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走进办公室。他将花瓶洗干净,注满水,挨着加湿器放置,然后把大蒜头放进花瓶。

“这是什么?”庄纶问。

“风信子。”裘锦程说,“也是水仙目,开粉色的花。”胖墩墩的蒜头是水仙的两倍大,看起来憨态可掬,他说,“网上买的,不一定能活。”

“能活。”庄纶肯定地说,“我帮你照顾。”

“水仙只能开一茬花吗?”裘锦程问。

“开花之后,可以把根茎球埋进土里,就能开好几次了。”庄纶说,“我就是嫌麻烦。”

“那我再买两个花盆。”裘锦程说,“等它们开花之后移栽进去。”

“好啊。”庄纶说,“我查查怎么做。哦对了哥,还有个事。”

“什么?”裘锦程问。

“那个……圣诞节快到了。”庄纶迫切地问,眼中透露着渴求的光芒,“你没别的事情吧?”

“还有一个月,怎么就快到了。”裘锦程说,“暂时没有安排。”

“太好了。”庄纶掏出手机敲敲打打,“晚上吃什么,要不要来我家吃?”

“我晚上有饭局。”裘锦程说,“可能会吃到很晚。”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差十分钟放学。

“啊……”庄纶失落地拖长声音,问,“喝酒吗?”

“喝。”裘锦程说,“饭局哪有不喝酒的。”

“哦。”庄纶兴奋的劲头疲软,“记得提前叫代驾。”

“不开车,打车去。”裘锦程说,他起身穿好外套,戴上灰色围巾,检查一下手机和钥匙,走出办公室。约莫两分钟,他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对庄纶说:“晚上不要坐在单元门口等我,天气冷。”

“嗯。”庄纶闷声答应,心脏仿佛被猫儿的尾尖拂过,软塌酥麻,百味杂陈。

“有事给我发微信。”裘锦程说完,转身离开。

酒桌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裘锦程作为裘栋梁的儿子,没少挡酒。幸好他酒量不错,一瓶白酒下肚,仍能保持理智。裘栋梁醉眼朦胧,拍着裘锦程的肩膀翻来覆去地讲车轱辘话,无非是创业的艰辛和成功的快乐。裘锦程撑着下巴,眼前的景物在他脑海中既快又慢,仿若希区柯克变焦,他安静地坐着,耳边吵闹收缩成一个点,倒悬飘荡,猛然回弹,身边的一切都在运动,但与他无关。

“叮,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叮。”

手机响起,裘锦程接听电话:“喂,哪位?”

“裘老师!”电话那头的女声慌乱且兴奋,“我是林雪儿,我逮住鬼了!”

第45章 闹鬼(二)

“嗯?”裘锦程酒醒一半,扶着桌子站起身。酒酣耳热,杯盘狼藉,酒局已进行到末尾,他挂断手机,说:“爸,陈伯伯,我先走一步,学校出了点事。”

“什么事啊这大半夜的。”陈永益拖长声音,支着下巴眼皮半阖,“回家休息,明天再说。”

“不行啊。”裘锦程摇头,含混地说,“鬼等不了。”他拍拍裘栋梁的肩膀,“爸,你走吗,我打车。”

“行,走。”裘栋梁踉跄地走去和陈永益握手,“老陈头,不早了,我先走了啊,有空再聚。”

“好好好好。”陈永益勾住裘栋梁的肩膀,相互支撑着下楼,“你当年倔得很,你儿子也倔得很,不愧是一家人。”

裘栋梁“嘿嘿嘿”地笑,天南海北地聊着,没什么逻辑,胜在开心。

裘锦程尚且清醒,将陈永益扶进车里,他的秘书朝裘锦程摆摆手,发动汽车离开。紧接着一辆网约车停在路边,裘锦程拽着裘栋梁坐进后排,说:“师傅,先去果香园,再去弘毅职校。”

“好的。”司机应道。

裘锦程遗传了裘栋梁的好酒量,车窗降下冷风一吹,两人神智归位,裘栋梁问:“学校什么事?”

“前阵子女生宿舍楼闹鬼,刚学生给我打电话,说抓住鬼了。”裘锦程说。

“闹鬼?”裘栋梁揉揉眼睛,“有意思,带我去看看。”

“看什么啊您眼皮耷拉地上了都。”裘锦程说,“您回去休息,我明天跟您讲。”

“天气冷,你又喝了酒。”裘栋梁絮絮叨叨,伸手整理裘锦程的围巾,“别在外面站太久,感冒了你妈要骂死我。”

“嗯嗯嗯。”裘锦程点头,“您喝了酒和唐僧似的,没完没了地念咒。”

“念咒也降不住你这皮猴。”裘栋梁说。

网约车到达小区门口,裘栋梁不要裘锦程送,独自下车,站在路边,叮嘱道:“十一点了,处理完事情赶紧回家。”

“好。”裘锦程不厌其烦地答应,“快回去吧。”

车门关闭,裘栋梁目送汽车远去。裘锦程透过车窗看裘栋梁伫立的身影,像一棵宁折不弯的树。

夜风凛冽,裘锦程从温暖的车里钻出来,被风吹得打个寒战。他双手揣兜,缩缩脖子,向学校大门走去。女生宿舍楼位于校园的中后部,自大门走去,需步行十五分钟。裘锦程遥遥望见三栋楼下人头攒动,吵吵嚷嚷,醺然的脑袋半懵半醒,他清了清喉咙,原地打个喷嚏:“阿秋!”

“裘老师来了!”苏立志噔噔噔地跑来,道路冰面光洁,他没刹住车,扯住裘锦程的臂弯,把反应迟钝的裘锦程带个趔趄。

“苏立志!”裘锦程恼火地扶着树站稳,“你在女生楼下干什么!”

“我、我来帮忙。”苏立志吸吸鼻子,闻见酒味,赶忙收起调皮捣蛋的性子,拉着裘锦程穿过人群,送到女生宿舍楼门口,急切地推搡他的肩膀,“老师你快进去,林雪儿等你呢。”

裘锦程推开玻璃门,被焦急的宿舍阿姨领着上楼。二楼乱作一团,女生们围聚窄小的厕所门口,抻脑袋往里看,想要知道更多具体细节。裘锦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前说是三楼闹鬼,为何现在在二楼?

“裘老师,这里。”林雪儿从人群中钻出来,招呼裘锦程,“那个鬼在厕所里,她不愿意出来!”

“我能进去吗?”裘锦程问。

“厕所里没有其他女生,只有我和郑方琪。”林雪儿说。

“你把她叫出来,楼道里有监控。”裘锦程说,“拖出来、拉出来、拽出来,怎么着都行。”

“哎。”林雪儿应一声,重新冲回厕所。

裘锦程靠着走廊墙壁,感觉头重脚轻,额角浮起细密的汗水,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眨眨眼睛保持清醒。不一会儿,林雪儿和郑方琪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矮胖人形走出厕所,“鬼”颇为抗拒地扒着门框,手背皮肤是凹凸不平的红色肿块,林雪儿拨开“鬼”的头发,露出一张双目眯缝的圆脸。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裘锦程问。

“高一服装(4)班。”胖女生抽抽噎噎,手指不住地揉眼睛,“我叫、高明慧。”

“你为什么在厕所里哭?”裘锦程问。

“我室友,打我。”高明慧头发油腻结块,散发着阵阵臭味,个头非常矮,看起来不到一米五,宽宽胖胖,像个树墩,“她们把我赶出来,不让我睡觉,还、还把我的东西都扔出去,不让我洗澡。”

“你住哪个宿舍?”裘锦程问。

郑方琪心地善良,问周围女生借来湿巾给高明慧擦脸,柔声安抚道:“不要揉眼睛啦,我借给你洗发水,要不要先洗个头?”

“327。”在郑方琪轻声细语的安慰下,高明慧情绪平静些许,“谢谢你。”

“是因为上次传出闹鬼的谣言,她们不让你在三楼的厕所哭了?”林雪儿猜测。

“是的,她们说、说再哭就让我喝便池里的水。”说着说着眼泪决堤,高明慧垂着头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周围女生群情激奋,纷纷要上楼敲327寝室的门板,裘锦程揉揉太阳穴,对宿管阿姨说:“我报警,麻烦您找保安去调监控。”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他摆手让无关学生散开,“明儿早还要上课,别看了。”

天性爱凑热闹的小孩们充耳不闻,将高明慧夹在中央,递上零食和毛巾,更有热心的女生打了一盆热水,要给她洗头。

裘锦程劝不住,长叹一声,掏出手机打电话,不忘交代林雪儿:“你下楼和苏立志说一声,别站外面傻等,天气冷,赶紧回去睡觉。”

“好的老师。”林雪儿干脆利落地应声,跑向楼梯,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五分钟后,警车停在楼下,裘锦程向警察一五一十地说明情况,带他们去保安室看监控录像,证实了高明慧所言非虚。警察说:“那您和学生上派出所做个笔录。”

“行。”裘锦程点头,回到女生宿舍楼找到吹干头发的高明慧,注意到她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他抿唇,咽下问题,拉着她坐进警车后排。

一路上高明慧神色忐忑,问:“老师,我、我要坐牢吗?”

“你坐什么牢。”裘锦程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许是喝酒后吹了冷风,“你跟警察叔叔好好说明情况,不要害怕,学校会给你一个说法。”

“哦哦哦好。”高明慧点头。

到了派出所,警察将他们带去一间办公室,一人一张椅子坐下。裘锦程双臂叠放趴在桌角,昏昏欲睡的模样。

“说说吧,什么事?”一名年轻的男警察坐在台式电脑前,双手打字做记录。

事情是典型的校园霸凌事件,高明慧长得丑、个子矮、讲话笨,不讨人喜欢,被全寝室孤立。有两个室友和校外混混谈恋爱,染上些太妹欺软怕硬的脾气,经常趁高明慧上厕所的时候欺负她,烟头、钢尺、苍蝇拍,都是殴打高明慧的道具。

高明慧自小无父无母,是丢弃在路边的孤儿,被环卫女工抱回家养,身世可怜,她怕母亲担心,不敢告状,只能躲在厕所里哭。半个月前,传出闹鬼流言,三楼厕所引人注意,室友生怕暴露,便消停了一阵,不再打她。上周期中考试,室友压力大,无处释放,打完她后勒令她不准在厕所哭。她憋得难受,躲进二楼女厕所哭泣,被日日扫楼巡察的林雪儿逮个正着。

整个故事,裘锦程只听了个开头,就陷入沉睡。记录的警察余光瞥见他别扭的睡姿,加上脸颊通红,唤了两声:“老师,老师?”

裘锦程并无反应。

警察伸手摸一下裘锦程的额头,赶忙站起身,招呼同事:“我这儿有个人发烧了,赶紧送医院。”

“联系家属啊。”同事说。

裘锦程放在手边的手机嗡嗡作响,警察接起手机:“喂您好,这里是沣水道派出所,请问您是……”他看一眼裘锦程,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位老师的名字,“弘毅职校的,额,老师的家属吗?”

“什么?派出所?!”庄纶心脏骤停,他急得顾不上换外出的衣服,捞起羽绒服披在肩上,“我现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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