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药 第35章

“哥,没事吧。”庄纶蹲下,推开碍事的狗头,紧张地关心裘锦程的情况。

冬衣厚重,不方便掀开查看,裘锦程说:“可能撞青了。”

裘二宝将鼻子埋在两只前爪底下,嘤嘤呜呜个不停,活像自己挨了打。裘锦程又气又想笑,狠狠揉一把狗头,说:“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减肥。”

小狗不需要工作,但小狗需要减肥。裘二宝开始了早晚两次五公里往返拉练,裘锦程蹬自行车,沿河道一路骑到郊野公园,绕着公园转一大圈,再骑回来。裘二宝与裘锦程的自行车并排跑,舌头吐得老长,呼哧带喘。庄纶也在裘锦程的勒令下,减少了狗饭的供应量。

半个月后,一条健美修长的黑白牧羊犬新鲜出炉,纷纷赢得小区养狗人的夸赞。

“这是谁啊,二宝吗?”牵着白色萨摩耶的大姨语调夸张地吹捧,“真帅啊,像匹小马。”

裘二宝高高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盛满纯粹的欢喜,裘锦程说:“机灵得很,知道夸它呢。”

“汪!”裘二宝捧场。

新年要穿新衣,小狗也要洗澡。奈何宠物店排队,价格虚高,裘锦程打算亲自伺候减肥成功的裘二宝换新颜。他叫来庄纶帮忙,两个一米八的男人和一条中型犬挤在狭窄的浴室中,庄纶手执花洒将小狗从头到尾打湿皮毛,裘锦程摁下一泵宠物洗发水,在裘二宝背上搓出泡泡。

“我记得宠物店有那种起泡器。”裘锦程说,“二宝长大之后我就没有亲手给它洗澡了。”他一泵一泵地手动搓揉,揉得手臂酸麻,庄纶从另一边搓泡泡,趁裘锦程不注意,将一道白沫抹在裘锦程脸上。

“哎嘿。”庄纶笑眯眯地后退,被裘锦程瞪了一眼:“无不无聊。”

没等庄纶反驳,裘锦程突然暴起,将一道白沫抹在庄纶额头,喜滋滋地说:“偷袭!”

热腾腾的浴室顿时泡沫飞扬,你来我往,幼稚却又乐趣十足。裘二宝见两个人类玩得开心,也忍不住开心地抖抖皮毛,白茫茫的泡泡和水珠四处迸溅,掺杂着裘锦程的大喊:“裘二宝!你给我趴下!”

第56章 新爱好

距离过年还有四五天,裘锦程躺在家里打游戏打到厌烦。庄纶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敲门送东西,裘二宝被庄嘉欣牵走下楼玩球。日子回到了久违的平静,裘锦程却觉得索然无味,他放下手机,摊在沙发上发呆。

他需要找一个新爱好打发时间,裘锦程想。茶几一角摞着几本弘毅职校的宣传册,是裘栋梁找的外包公司重新设计印制的样本,准备供招生办使用。裘锦程伸手拿起一本,随意翻看,二十多个与中职学校联合办学的大专院校,以及开设的成人夜校。

夜校低廉的收费价格吸引了裘锦程的注意力,识字、算数、绘画、木工、瓦工、电工、厨师、会计、汽修……按课时收费,一门课十个课时,三百块钱,寒暑假照样开班上课。宣传册上介绍,夜校是弘毅面向广大社会群众招生,对学历没有任何限制,想要学习,报名交钱上课即可。

晚上七点,裘锦程出现在木工班的门口,与授课的老师傅面面相觑。

“这儿是木工班吧?”裘锦程问。

“对,你第一次来?”老师傅是弘毅特聘教师,持有手工木工证的高级木匠。他白天上班,晚上兼职授课,传授手艺的同时,也能帮助一些身无所长的中老年人多一门手艺。

但夜校极少见到裘锦程这样白净高挑、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年轻小伙子。

“嗯,在哪缴费?”裘锦程问。

“这里,扫码支付。”师傅指向讲台贴着的二维码,“怎么称呼?”

裘锦程支付三百块钱,说:“姓裘,裘锦程,您呢?”

“郑强。”老师傅说,“您这个姓,和校长本家。”

“对,他是我爸。”裘锦程说。

“哎呦,那你还付什么钱,随便坐。”郑强笑着说,他简单向裘锦程介绍手工木工的含义和操作工具,他打开工具盒,“这是曲尺、墨斗、凿子、刨子、胶黏剂、板材……教室后面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零件,你想用就去拿。”

“今晚教什么?”裘锦程问。

“锯子的使用。”郑强说,“我们不是集中授课,每个人的水平不一样,水平好的,桌椅板凳都能做,水平次的,就从基础的使用工具开始。”

“我什么都不会。”裘锦程说。

“谁生下来就会啊。”郑强说,“慢慢学,傻子都会。”

裘锦程一开始以为郑强说笑,没放在心上。他随便找个工作台坐下,打开工具盒,拿起一根钢钉和一个榔头,在板材上“铛铛铛”地敲。

来上夜校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大都是刚下班、面露疲惫的中年人,男男女女对半分,各自涌向对应的教室。木工班也陆陆续续进了学生,坐在裘锦程左手边的大姐熟门熟路地打开工具盒,从包里掏出一卷图纸,用铅笔和曲尺在板材上比划画线。

裘锦程完全不懂木工,放下榔头,全神贯注地看大姐忙碌。

“你第一次来吗?”大姐问。

“对。”裘锦程老实回答,“你要做什么?”

“给孙女做个小木马。”大姐说。

裘锦程一惊,目光向上,细细打量大姐的眉眼:“您都有孙女了?”

“你觉得我多大岁数?”大姐笑呵呵地问。

“四十多?”裘锦程猜测。

“我五十六了。”大姐,不,应该叫大姨,把图纸铺平,扯到裘锦程眼前,“我孙女刚查出来自闭症,六岁了不会叫妈妈,就爱骑木马。她妈带她治病花了不少钱,我想着让娘俩高兴点儿。”

裘锦程听完,觉得辛苦,但看大姨认真画图的表情,他又不觉得苦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际遇,怜悯的话说出来,反倒会加重苦难的感受,他问:“木马要刷成什么颜色?”

“红色和黄色,我孙女喜欢看日出。”大姨说。

不知不觉,班里坐满了人,锯木声、敲钉声、交谈声不绝于耳。裘锦程找到郑强,说:“我想做个猫屋。”小区里有三五只流浪猫,好心的居民们经常投喂,庄纶捉住两只带去绝育。那两只猫耳朵剪了标,整天在草坪里晒太阳。冬季天寒地冻,纸箱子常常被拾走卖钱,裘锦程想做两个木头猫屋,送给那两只猫公公当家。

“有个大姨也在做猫屋,你找她请教请教。”郑强将裘锦程带到教室的一角,那里坐着一位面色阴郁的中年女性,短发、方脸,穿着灰绿的棉质坎肩。

郑强说:“果子姐,这是小裘,想和你学做猫屋,你不是经常做吗?教教他。”

果子?裘锦程挑眉,真是个神奇的外号。

“郑老师,她能教会啥啊,你别为难新来的了。”一旁的大叔好心劝说,“过来,我教你。”

裘锦程茫然地站在一旁,搞不懂当前的情况。

中年女人瞧裘锦程一眼,没说话,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锯条。

大叔一把将裘锦程拽到身边,说:“想学什么,我教你。”他压低声音,凑到裘锦程耳边,“那个果子姐,脑子有点问题,好几个人都被她发疯吓过。”

郑强推一下大叔的肩膀,说:“瞎说什么,就你话多。”

过了一会儿,果子姐慢悠悠地走到裘锦程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说话格外费劲地模样:“我,教,你。”

裘锦程本就脾气急躁,听见果子姐的说话节奏头皮一炸,天性的温柔和善又不好意思回绝。他求助地看向身旁的大叔,大叔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恰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庄纶】,他松了一口气,从没如此庆幸地接到庄纶的电话:“喂?”

“哥,你在家吗?”庄纶问。

“我在弘毅的夜校上课,你来吗?”裘锦程说。

“好,我去找你。”庄纶欣然答应。

放下手机的裘锦程对果子姐说:“我还有个朋友要学,等他到了,我去找你。”

果子姐站在原地想了三四分钟,点点头,回到她的工作台继续干活。

庄纶来得快,根据裘锦程的微信消息踏进木工班,在讲台处扫码缴费,朝裘锦程走来:“怎么想着学木工?”

“闲着没事干。”裘锦程说,“想做个猫屋。”

“我也试试。”庄纶撸起袖子,“老师在哪里?”

“那儿。”裘锦程指向果子姐,拿起板材和锯条,带着庄纶上门拜师,“大姨,我朋友来了。”

果子姐一板一眼地将手里的活计做完,把图纸递给裘锦程:“看。”

图纸并非手工绘制,是打印出来的模版图纸,步骤详细,工序简单,无需他人讲解,自己也可制作拼接成一个简易猫屋。大叔伸头围观他们教学,看见图纸,友情提示:“果子姐做的猫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了。”

“这个。”果子姐指了指图纸,“卖钱,好。”

“卖钱?”裘锦程没听懂。

庄纶问:“大姨,你做这些猫屋卖钱吗?”

“嗯。”果子姐伸手,拇指和食指搓揉,比了个数钱的姿势,“钱,买吃的,喂猫。”

裘锦程默不作声地执笔在板材上比划线条,留出一只耳朵听庄纶和果子姐断断续续地聊天。庄纶耐心出众,不仅能忍受果子姐慢如蜗牛的思考速度,还能从中扒拉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果子姐年幼时烧坏了脑子,智商低,行动迟缓,六岁被父母遗弃在桥下。好心人将她送去派出所,派出所移交福利院,便一直在福利院长到十八岁,由政府介绍去某个食品厂做流水线女工。她只需要洗手消毒,把食品从一条传送带转移到另一条传送带上,就这样一直干了三十多年。

后来食品厂破产清算,政府为果子姐办理了提前退休。退休后没事做,她便收养起了流浪猫,哪知越养越多,微薄的退休金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于是她开始做猫屋卖钱。一个猫屋卖三十块钱,小区门口的超市老板心好,帮她销售,一个月结算一次。

她拿了钱,就想养更多的流浪猫。小区中有人听说她养了许多猫,故意把猫遗弃在她家门口,她渐渐力不从心,退休金和卖猫屋赚得外快都换成了猫粮。

庄纶说:“你要养多少只猫呢?”

“不知道。”果子姐说,“猫吃饭,不死。”

裘锦程佩服庄纶无与伦比的耐心,两人聊天之际,他已经切好了猫屋的板材模块,正在大叔的指导下用砂纸打磨板材表面。

“哥。”庄纶转身,蹭到裘锦程身边,压低声音说,“我想帮果子大姨。”

“可以啊。”裘锦程说,“你想怎么做?”

“没想好,你明天来上课吗?”庄纶问。

“来。”裘锦程说,“明天来组装和刷漆。”

“带我一起。”庄纶拿起一块砂纸帮忙打磨,全神贯注,眉眼沉静。

第57章 新爱好(二)

回家的地铁上,裘锦程靠着车厢壁,双手揣兜站立,庄纶杵在他身边,似乎还在思考如何帮助果子姐脱离困境。裘锦程开口:“你最近很好。”

“嗯?”庄纶看向裘锦程,不自觉地笑开,“是么?”

“你很久没问过我,是不是不讨厌你了。”裘锦程说,“你做事情之前也不会反复纠结别人怎么看你,会夸你还是骂你。”他眨了眨眼睛,给自己这段评价加上一句总结,“你变得自信了。”

庄纶的笑容有些羞涩的腼腆,他说:“别人都不重要,你重要。”他在乎裘锦程的看法,更了解裘锦程的人品,自己最混乱不堪的时候,裘锦程没有离开,那么当他变得更好,裘锦程更不会走。

“我以前觉得我爸妈不爱我,是因为我不够好。”庄纶说,“现在想想,明明是他们不够好,我只是很倒霉托生成他们的小孩。”人都是这样,越缺乏越贪婪,庄纶自小缺少父母关爱,宛若家庭的透明人,便仗着口袋有钱,大肆索取其他人的关注和偏爱,试图填满灵魂的空虚。

如今能想通,不是因为裘锦程给了他满满当当的爱意和安全感,内心的饕餮是喂不饱的野兽,唯有真正地站立,挺起脊梁,亲手拨开迷雾,拂去一身阴霾,消解猜疑和懦弱,才算拿到了追爱的勋章。

庄纶仍然对原生家庭怀抱满腔的愤怒,与以前只知埋怨的他不同,愤怒由熊熊山火转为灰烬下暗暗燃烧的火苗,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借取东风,焚尽仇敌。

“会原来越好的。”裘锦程说。

“嗯。”庄纶应一声,他没有问裘锦程会不会等,裘锦程一直在等,不需要苍白的语言解释,他看得见。

第二天晚上的夜校课程,庄纶提着一个小包,递给果子姐,说:“这是可粘贴的标语,上面是天津动物保护协会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贴在家门口和小区里。”他掏出一张标签纸,将背后的胶带撕开一角,“单元门口、护栏扶手、路灯杆,都可以贴。”

裘锦程说:“你做的?”

“找了家打印店定制。”庄纶解释,“我本想着买个摄像头装在果子姨家门口,看看谁这么没素质,往她家丢弃宠物。后来又想,就算不丢在大姨家门口,那些人也不会继续饲养,可能会丢去别的地方,找出他们也没什么用。”

“不如给他们提供一个更合理的渠道。”庄纶说,“我上网查找政府相关的动保协会,他们会定期组织领养日,长期无人收养的动物将进行安乐死,看起来比较科学。”

“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裘锦程说,“我昨天给动保协打电话,预定了近期领养日的一个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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