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层的客厅里多了米白的五层鞋柜、田园风格的布艺沙发、原木色矮桌、六十寸的液晶电视和庄纶亲笔绘制的挂画。
“这个靠枕,刚到的。”庄纶一只手拎起一只正方形枕头,“棕色还是蓝色?”
裘锦程坐在沙发上,看着庄纶期待的眼睛,将悬在舌尖的“你决定就好”咽下,他的参与会让男朋友更高兴,于是说:“蓝色。”
“好的。”庄纶丢给裘锦程蓝色靠枕,把棕色抱枕装进快递袋,“这个退回去,买四个蓝色。”
“你在广州的房子是你自己布置的吗?”裘锦程说。
“交给设计公司装的。”庄纶说,“那些我又不住。”他挨着裘锦程坐下,伸手给他展示手机屏幕,“我不想买电视柜,占位置而且放不了太多东西,我想要个高一点的柜子,你看这个。”
奶咖色的四层置物柜约有一米五,正好在手肘的高度,清爽好看。裘锦程点头同意:“挺好看,柜子上可以放摆件。”屏幕上微信提示一闪而过,裘锦程瞥见,提醒道,“有人给你发消息。”
“嗯?”庄纶迅速缩回手查看消息,若无其事地说,“是广告。”
趴在玄关处的裘二宝不耐烦地吠叫:“汪汪!”两人本来要带它下楼遛弯,庄纶提议顺便去十二层看一下房间,一看就是一个小时,被忽视的委屈小狗怒斥人类说话不算数。
“好好好,走。”耳根子软的裘锦程站起身,听从裘二宝的意思捡起狗绳,带它下楼。庄纶站在原地,点开对话框,久未联系的母亲发来消息【小纶,赶紧回来,你弟弟出事了。】
“庄纶!”裘锦程站在电梯口唤道,“电梯快到了。”
“来啦。”庄纶将手机揣进口袋,迈过门槛,奔向英俊温柔的恋人,“哥,我下周六回家一趟。”
“又看房子?”裘锦程踏进轿厢,“下周四放暑假,我和你一起去。”
庄纶肉眼可见地愣住,先前蒙混过关的把戏宣告失败,他实话实说:“不是房子,是我家里的事。”
“什么事?”裘锦程皱眉,“你爸妈联系你了?”
“嗯……”庄纶慢腾腾地说,“我妈说我弟出事了,让我回去。”
“会不会故意骗你回去,才这么说。”彭蔓婷的经历让裘锦程对此类事件警惕非常,“我陪你去。”
庄纶纠结片刻,说:“我家里人迷信又愚昧,你不会想见他们的。”
“庄纶。”裘锦程与他对视,“我是你的谁?”
“男朋友。”庄纶说。
“你和你的家人是两种人。”裘锦程说,“我不会因为你家人的言行,对你产生偏见。”他牵起庄纶的手,“我们是恋人,应该互相信任。”
互相信任。
庄纶舌根泛苦,他怕的不是那些所谓的亲戚的冲撞冒犯,他怕的是裘锦程发现他的灵魂底色。
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漆黑粘稠、扭曲恶毒。
庄纶盯着恋人无知无觉的侧脸,裘锦程是只皮毛蓬松干净的猫科动物,他可以恣意地在阳光下奔跑,愁怨当场结清,从不藏在心中。庄纶不一样,他的家庭是沼泽,为了自保,他不得不披上伪装,化作出淤泥而不染的无害花朵,无人知晓他的本体是条逡巡游曳的湾鳄。伺机而动,一击毙命,不动声色地沉入水底,藏在花朵的茂密根系下。
走出电梯,二人带着黑白小狗穿过小区北门,跨过马路,去小公园散步。七月初的阳光炙热如火,裘锦程沿着树荫慢慢走,他说:“你定几号的机票?”
“下周五。”庄纶说。
“我来定。”裘锦程掏出手机,当着庄纶的面支付两张机票,他说,“上次我放你一个人回家,两年没见到你,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这次不一样……”庄纶小声争辩。
“你怎么知道不一样。”裘锦程说,“别说了,没得商量。”
庄纶理亏,不敢多做争辩,生怕被裘锦程刨根问底,垂头丧气地答应:“好吧。”
公园东北角,一条身材修长的苏格兰牧羊犬跑过来和裘二宝打招呼。两只小狗碰碰鼻子,转着圈嗅闻对方。裘锦程和庄纶坐在树荫下的长凳,聆听鸟鸣,享受阳光和微风的气息。
日头西斜,傍晚悄然降临,路灯陆续亮起,两人牵着狗吃了顿路边摊,回到小区已然天黑。裘锦程问:“你回去,你妹妹回去吗?”
“她要上课,我不让她回。”庄纶说,“况且我爸妈也不在乎我妹。”
“你弟出事了,叫你回去干什么?”裘锦程问,“我以为你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他们看中香火,家里只有我和我弟两个男的,他出事了,就只剩我一个独苗。”庄纶清晰地点出问题的关键,“他们怕没人养老。”
裘锦程抬手,摸摸庄纶的脖颈和耳朵,说:“你是家里仅剩的香火,你一个人回去,被他们绑去结婚怎么办?我不会等你第二个两年。”
庄纶想到了武娟和彭蔓婷的遗憾错过,心尖一紧,捉住裘锦程的手:“我错了,哥,别不要我。”这是他最大的心结,被放弃过一次,绞尽脑汁扭转命运才回到原本的位置,他不要再次被推向绝望的深渊。
裘锦程踏上台阶,提点道:“矛盾不要过夜。”
“嗯,以后不会了。”庄纶镇重地答应。
推门进入楼道,一名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右手扒电梯门,左手招呼匆匆忙忙走出步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快点啊!慢死了!”
裘锦程牵着狗靠近,他无意与这对男女挤同一个轿厢,只见女人娇吟一声柔弱无骨地靠在男人身上,指着裘二宝尖叫:“老公,有大狗!好可怕!”
裘二宝吓得竖起耳朵,裘锦程皱眉,越过两人肩膀,他看见电梯轿厢靠墙站着一名穿睡衣的年轻女孩。那女孩面容清秀,体形瘦小,脾气极好地默默等在一旁看女人表演。
庄纶捏一下裘锦程的手,似乎在暗示什么,他猛地扑进裘锦程怀里。两个男人身高相仿,体型相当,庄纶一使劲直接把裘锦程连人带狗撞进电梯轿厢。
“哎呀!你干什么啊!没看见我怕狗吗?!”高挑的女人怒不可遏,指着庄纶和裘锦程怒斥,“快出去!”
“你吓到我家狗了,赔礼道歉。”庄纶咄咄逼人,他把不明所以的裘锦程挤到电梯一角,正好挡住楼层按钮,“赶紧道歉,赔我二百块钱,不然今天别想走出电梯。”
“真是遇到神经病了。”女人瞪庄纶一眼,靠在男人肩头撒娇,“大狗好可怕啊,万一咬我怎么办。现在人真不要脸,还要我赔钱给他。”
“你几楼?”裘锦程问一言不发的女孩。
“九层。”女孩说。
裘锦程摁下数字“9”,只听女人夸张地大喊:“这么巧,我们也是九楼。”
“那太巧了。”庄纶说,“我们也是九楼。”
裘锦程察觉出不对劲,定是庄纶发现了问题,他回想见到这对男女的场景,女人单手拦着电梯门,招呼从楼道跑出来的男人€€€€楼道连接着楼上和地库,如果是从楼上下来,为什么要坐电梯上去?如果从地库上来,男人为什么不直接乘坐地库的电梯,而是爬上一楼坐电梯?
“电梯有监控,楼道里没有。”裘锦程试探地说。他明显看到男人神色紧绷,女人仿佛被踩了尾巴般大喊大叫:“什么意思,你要打我们吗?!”
“叮咚。”
九楼到达,轿厢打开的同时,裘锦程伸手拦下年轻女人和中年男人,看向茫然的女孩,说:“你先走。”
“哦……哦。”女孩老实地从裘锦程胳膊下方走过去,她犹犹豫豫地回头,又怕卷入争执,躲在拐角处观察情况。
庄纶扶着电梯门,裘锦程解下牵引绳,聪明的裘二宝向可疑的男人和女人呲牙低吼。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做什么?!”嚣张跋扈的女人惊恐地后退,贴墙而站。
“我倒要问问你,”庄纶勾起唇角,眼中毫无笑意,“你们想对那个小姑娘做什么?”
第80章 电梯(二)
“我们能干什么?!”女人虚张声势,眼中明晃晃的慌张已然暴露她别有图谋,“放我们出去!”
“你想清楚了,楼道里没有监控。”裘锦程说,“到时候磕了碰了,缺胳膊断腿了,可没人给你证明。”
两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加一条呲牙咧嘴的中型犬。论肉搏,中年男人和年轻女人毫无胜算。裘锦程扫一眼楼道拐角,小姑娘没走,怯怯地望过来,他说:“打110报警,就说有人跟踪你。”
“好、好的。”小姑娘捏着手机,拨号报警。
女人指天骂地,中年男人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捅向裘锦程。庄纶神色一慌,倾斜身体想要帮裘锦程挡,被一把推到边上,裘锦程稳准狠地抓住男人的手腕,抬脚踹上男人腰眼。他多年未与人动手,镌刻在骨子里的打架本能被唤醒,他反剪男人双手,将对方摁倒在地。
匕首“咣当”掉在地上,被庄纶一脚踢出轿厢。
裘锦程用狗绳绑住中年男人的手腕,任其在地上扑腾蛄蛹。女人震惊得停止撒泼,躲在轿厢角落生怕裘锦程动手打她。
五分钟后,警察乘坐另一部电梯上来,入眼是垂泪啜泣的狼狈女人和趴在地上挣扎滚动的男人。
“嚯,这么刺激。”警察蹲下,拍打男人的侧脸,“我们找你好久了。”他伸手掏男人的口袋,找到一条手帕和一个喷瓶,“这是乙醚?”
刚才还在嚣张叫骂的男人此时嘴巴紧闭,如受惊的蚌壳,不摇头也不点头。
另一个警察从后腰掏出手铐,蹲在地上拷住女人的手腕,说:“在南方被通缉就来北方拐卖人口?通缉令早就全国联网了。”
裘二宝收起利齿,颠颠儿地走到裘锦程脚边,乖巧蹲坐。庄纶摸摸狗头,夸赞道:“好狗。”
躲在楼道拐角默默观察的女孩儿走到裘锦程身边,感激地说:“谢谢你们。”
“你俩怎么发现的?”警察好奇地问。
“女的拦电梯门,那男的从楼道里跑出来。”庄纶说,“我们牵着狗往电梯间走,本来没想和他们挤,但那个女的表演痕迹太重了。”
“她不怕狗,她怕人。”庄纶说。
“地上的匕首是男的拿出来想捅我。”裘锦程指着躺在墙角的短刀。
“你们的侦查意识很强。”警察比了个大拇指,“值得嘉奖。”
“你们都跟我去所里做个笔录。”另一名警察拍摄完现场,招呼三人下楼。
打扮妖艳的女人叫陈乐芳,中年男人叫李盛,被跟踪的女孩叫魏小萱。
陈乐芳和李盛跟踪魏小萱已有半个月,摸清了魏小萱独自居住于903室,平时社交稀少,独来独往,没有亲朋好友上门,是绝佳的拐卖对象。两人准备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由李盛驾驶,停放在地库,陈乐芳则跟在魏小萱身后。两人特意打扮成大款和二奶,用以打消魏小萱的怀疑。
然而十九岁的魏小萱社会阅历浅薄,压根没想过陈乐芳和李盛形迹可疑,任由陈乐芳扒门,她耐心地等在电梯里玩手机,并未察觉周围的危险讯息。见裘锦程和庄纶牵着狗走过来,陈乐芳第一反应是不能让他们进来搅乱计划,她装作怕狗的样子,却没有吓退两人,反倒弄巧成拙,被抓住了把柄。
“谢谢你们,我会向上级申请颁发见义勇为的奖章。”警察和两人握手,“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魏小萱呢?我们和她一道。”裘锦程说。
“她马上出来。”警察说。
“那我们等她一会儿。”裘锦程找了个空位坐下,裘二宝将脑袋放在主人膝头,眼睛半眯。
“这小子困了。”庄纶捏捏狗耳朵,感叹道,“现在这年代,还有人贩子。”
“人缺钱什么都干得出来。”裘锦程说,“况且现在男多女少,随便卖到哪个光棍村就能赚一大笔。”
庄纶凑到裘锦程耳边碎碎念:“把你卖给我,我偷电瓶车养你。”
裘锦程踢一脚庄纶的小腿,嗔怪地瞪他:“别发癫。”
等了十分钟,魏小萱走出来,看见裘锦程和庄纶,她微微怔愣,连声道谢:“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今天……”
“不用谢。”裘锦程打断小姑娘的话语,“走吧,我们送你回去。”
“好的。”魏小萱内向腼腆,不知如何感谢两位大哥哥。路过超市,她跑去买了两箱牛奶,一声不吭地塞进裘锦程怀里。
裘锦程没有拒绝,站在电梯里目送小姑娘离开。庄纶摁下关门键,脸颊贴上两片柔软潮湿的嘴唇,裘锦程故作镇定地问:“你出多少钱买我?”
庄纶手忙脚乱地掏兜,摸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递给裘锦程:“我身上只有这些,都给你。”他还摸出来一张身份证,同样递到裘锦程手心,“这个也给你。”
“……我要身份证干什么?”裘锦程纳闷地问。
“你不想要我的话,可以把我卖掉。”庄纶说。
“神经病。”裘锦程把身份证还给他,牵起神经病男朋友的手走出电梯轿厢,打开房门,让裘二宝先进去,他暗示,“我爸今天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