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药 第52章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钟景格说。

“我现在是犯人吗?”庄纶冷静地问。

“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钟景格说。

“既然不是犯人,我想先进去看看我弟弟,然后再和你去派出所,可以吗?”庄纶问。

钟景格点头:“这是刑事案件,需要去公安局配合审问。我们等你出来。”

裘锦程不明白面前发生的一切,他认识的庄纶,和当下这个牵扯进杀人案的庄纶,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什么字条,什么教唆,什么廖家贵,接连不断的陌生名词和奇怪对话,像一把把铁锤,将他砸得头晕眼花。他脑子锈蚀,转不过圈,木愣愣地跟在庄纶身后进入病房,站在插着呼吸机的庄嘉峰的床边。

“他怎么了?”庄纶问。

徐招南看了看庄俊豪,庄俊豪烦躁地踢一脚墙角,不打算解释,徐招南说:“小峰过生日,和朋友在外面喝酒飙车,那个廖家贵蹿出来找小峰要钱。小峰气不过,骑摩托把姓廖的撞进河里,自己没扶稳,撞在树上,颈椎骨折,脊髓完全性损伤,全身瘫痪。”

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裘锦程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生,枯黄如杂草的头发,与庄纶相像的眉眼却是截然相反的跋扈气质,他突然开口:“是那个死去的胖女孩显灵了吗?”

“可能是。”庄纶说,他抬手拍拍庄嘉峰的脸颊,力道适中,两下便打醒了庄嘉峰,“装睡?”

“小纶,别欺负你弟弟。”徐招南习惯性袒护小儿子,“他什么都不懂。”

“我看他什么都懂。”庄纶冷笑,“你知道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吗?”背对裘锦程,他无需掩饰眼中流淌的恶意和讥讽,“作为你的哥哥,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会好好地照顾你,保证你活到八十岁。”

庄嘉峰脸上扣着呼吸罩,无法说话,他只能惊恐地发出“呜呜”声表达抗议,自出生起,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快些奔向死亡。他曾拥有溺爱的父母、滔天的财富和健康的身体,他生在罗马,无需付出任何努力,躺在金山银山上收租便可以轻轻松松一辈子。

若不是庄纶€€€€若不是这个恶毒的哥哥!他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小纶,你跟妈说实话,”徐招南说,“你是不是故意……”

“妈,您说什么呢?!”庄纶瞪大眼睛,无辜至极的样子,“我在天津过得很好,犯不着千里迢迢给小峰添堵,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害他做什么。”

庄俊豪和徐招南多年忽视庄纶,当下细细打量这个俊秀高挑的青年,许是血脉作祟,火气渐熄,亲情重燃,徐招南小声赞同:“也是。”

“呜呜呜呜!”躺在病床上的庄嘉峰急切地晃动唯一能支配的脑袋,极力证明自己才是父母最爱的小孩。可惜他的努力注定失败,庄家父母不需要一个重度残疾的孩子养老。

“你和警察说说,一家人怎么会害一家人呢。”庄俊豪语气缓和,“是小峰太冲动了。”

“小峰打小就不长脑子,别人一撺掇他就往前冲。”徐招南说,“出这种事也算一个教训。”

夫妻俩对视一眼,幸好他们还有健康的大儿子兜底。

庄纶看着父母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忍不住想笑,他说:“我小时候总替小峰背锅,他做错事,就怪在我身上,这次也是这样吧。”

“爸给你两套房子,你别跟小峰一般计较。”庄俊豪说,“等你结婚生子,爸的房子都给你。”

“不必。”庄纶后退一步,握住裘锦程的手,“我有对象了。”

离奇的闹剧轮番上演,令人目不暇接,裘锦程满脑子浆糊,瞧不出个是非曲直。他茫然地遵从男朋友的做事原则,坚定地支持庄纶的所作所为,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

庄纶牵着裘锦程走出病房,把自私自利的父母和愚笨蠢钝的弟弟甩在身后,对门口的警察说:“你好,我现在可以去公安局了。”

“我能陪同吗?”裘锦程问。

钟景格说:“可以,这边请。”他转身,带领裘锦程和庄纶上蓝白涂装的警用面包车。

坐在车辆后排,裘锦程艰涩地开口:“你和廖家贵还有联系?”

“这件事很复杂。”庄纶用力攥紧裘锦程的手指,父母和亲弟的面前的从容自得一扫而空,后背发凉,他甚至不敢和裘锦程对视,“哥,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裘锦程抽出手,抬起庄纶的下巴,“看着我。”

“我……”庄纶梗着脖子强迫自己抛弃心虚,“只是普通的聚餐而已,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是不是说过,”裘锦程强压怒火,“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不要重蹈覆辙,为什么这个名字还阴魂不散?”

“他死了。”庄纶胆大包天,凝滞的气氛下,居然敢硬着头皮讲冷笑话,“也算是物理意义的‘阴魂不散’。”

裘锦程噎住,气得瞪他一眼:“闭嘴。”

坐在驾驶位和副驾驶的两位警察默默观察小情侣吵架,没看出个所以然,钟景格说:“廖家贵是你们什么人?”

“我大学室友。”庄纶说。

到达公安局,钟景格将裘锦程挡在审问室外:“庄先生目前是嫌疑人,必须单独讯问,麻烦您在门口等候。”

“他没吃晚饭。”裘锦程说,“我出去买盒饭,等下您拿给他可以吗?”

“好。”钟景格点头。

裘锦程看着庄纶走进审问室的背影,焦虑又担忧。门板合拢,他原地转了几圈,发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得走出公安局,去马路对面的小餐馆买一份多加牛肉的炒河粉送去审问室。

“庄纶。”钟景格坐下,打开笔记本做纪录,“说说你和廖家贵的过往,你们是怎么遇见的?”

“廖家贵是我的研究生室友,我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庄纶说,“毕业后他染上赌瘾,欠债三百万,我和他断了联系。”

“之后又是怎么联系上的?”钟景格问。

“源于我和我男朋友的一次吵架。”庄纶主动交出手机,“这是聊天记录,你们自己看吧。”

钟景格接过手机,滑动屏幕翻到两人的第一次对话,2024年2月10日,他神色微妙:“大年初一,你没回家过年?”

“你可以查我的行程单。”庄纶说,“和家里断绝关系后,我三年没回广州过年了。”

钟景格将手机放在扫描仪下方拍照,漫长的聊天记录硬是拍了一个小时。期间,他的同事拿来一个盒饭递给庄纶:“你对象给你的。”

庄纶打开盒饭,掰开一次性筷子吃了两口,忍不住问:“我能出去和我男朋友一起吃吗?”

第83章 湾鳄

“去吧。”钟景格说。

庄纶端着盒饭走出审问室,裘锦程在大厅里呆坐着,没玩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庄纶落座裘锦程身边,怯怯地问,“你怎么没吃饭?”

“吃不下。”裘锦程说。

“给你一半。”庄纶用筷子划拉河粉,“我没有事,哥别担心。”

“你怎么知道没有事?”裘锦程问,“背着我搞小动作很有意思是吗?”

“哥。”庄纶听话头不对,赶忙放下盒饭,伸手把裘锦程搂进怀里,轻轻拍打男朋友的脊背,“别生气,别生气。”

“我这次如果没有跟来,你坐牢了我都不知道。”裘锦程眼眶泛红,他声音哽咽,泪珠扑簌坠落,“我不要钱,我就想好好过日子,庄纶,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庄纶抱紧他,有口难言,他谨记印寒的叮嘱,不敢多说一个字,轻声哄着:“不会有事的,哥,别哭了。”他摸出一张餐巾纸,替裘锦程擦眼泪,顺便亲亲那双水淋淋的眸子,“别哭了。”

裘锦程也不想哭,他止不住泪意,垂下脑袋躲避庄纶的亲吻,说:“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巧合,我发誓。”庄纶说,“我真的不清楚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公安局四处都是监控摄像头,他信誓旦旦地抬起右手,伸出四根手指,“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警察不会诬陷我的。”

审问室里的钟景格一边上传聊天记录,一边和同事探讨案情:“钱哥,你怎么看?”

“这个庄纶是把庄嘉峰和廖家贵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联系起来的唯一纽带。”钱凯说,“你看这个聊天记录,廖家贵显然对裘锦程很有意见,多次暗示裘锦程耍弄庄纶,要庄纶分手。”

“庄纶找廖家贵聊天都是因为和裘锦程吵架,内心郁闷无处排解。”钟景格说,“正好廖家贵缺钱,庄纶付费找他倾诉。”

“廖家贵为什么对裘锦程有这么大的意见?”钱凯说,“等会儿我去问一下裘锦程。”

“还有庄纶所说的监控,他说他是被廖家贵拿刀逼着写下字条。”钟景格说,“他怎么知道有监控?”

“这人不简单。”钱凯说,“我询问了庄家附近的派出所,庄嘉峰是庄纶的亲弟,初中文化,从小就是个不省心的混子,有霸凌他人致死的案底。庄纶学习优秀,南开大学本硕,奇怪的是,庄家父母并未器重这个大儿子,早早和他分家。”

“庄纶是同性恋。”钟景格提醒。

“唉。”钱凯摇头,“豪门是非多。”

“夜深了。”庄纶瞧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哥,你回家休息吧。”

裘锦程哪有心思睡觉,他叹气,说:“我等你。”

庄纶凑近,吻在裘锦程眼尾,安抚地微笑:“哥,相信我。”

相信他什么呢?裘锦程看着庄纶的背影,他以为自己担负着保护和引领的责任,庄纶只需要安心地待在安全区内,享受阳光雨露,健康茁壮地生活。而在阴暗隐蔽的角落,娇弱纤细的花朵映在墙壁的影子异化变形,展现真实的本体€€€€庄纶是一条湾鳄。

耐心卓著、凶残果决、精通伏击的沼泽恶霸。他享受操纵的乐趣,体系化的心理学教材是一根引线,牵拉出自小察言观色得来的丰富经验。他游走于法律的边缘,佯装弱小、以退为进,利用廖家贵的贪婪达成一石二鸟的完美结果。

“他问我借钱,我说我没有钱,我家的房子都给我弟弟了。”庄纶说,“他便主动打听我弟弟的情况。”

“你告诉他你弟弟经常聚会的酒吧,和摩托车款式。”钟景格说,“你还告诉他你弟弟杀过人。”

“聊天嘛,想到什么说什么。”庄纶无辜地说,“我讨厌我弟,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弟劣迹斑斑。”他双手交叠,泰然自若地说,“为了得到关于我弟弟的更多信息,他主动邀请我线下吃饭。”

钟景格推一下眼镜,教唆罪的判定条件苛刻,须有教唆之行为、须有教唆之故意、须被教唆者为特定之人、须被教唆者为有责任能力。廖家贵符合后两项,嗜赌、缺钱、懒惰、趋炎附势,而庄纶的行为和言语却极难判定。

面对廖家贵旁敲侧击地打听,庄纶没有立刻交付底牌,他总要絮絮叨叨说一大堆爱情的苦涩和甜蜜,过分纠结于裘锦程爱不爱他的小细节。廖家贵为一星半点的信息,耐着性子开解庄纶,好话坏话说了一箩筐,把庄纶哄开心了,才能得到庄嘉峰近期的动向。

与其说庄纶是教唆,不如说是廖家贵上赶着找死。

“廖家贵借了一百万的高利贷。”庄纶说,“他约我吃饭,我怕被高利贷跟踪,特地找了监控多的路边摊。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监控。”

钟景格看着庄纶,颇有种无从下手的局促,他匆匆浏览过一遍聊天记录。和廖家贵闲聊的庄纶是个牢骚满腹、眼界狭窄、小肚鸡肠的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吃醋,对裘锦程有着偏激的占有欲,爱恨皆由裘锦程跌宕起伏,完全失去自尊的恋爱脑。然而坐在桌子后支着下巴的男人,说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自信从容,钟景格皱眉,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你和裘锦程经常吵架吗?”钟景格问。

提到男朋友,庄纶不好意思地抿唇,语气细弱:“是我单方面和锦程哥吵架,锦程哥很好,他很宠我。”

见鬼了,钟景格瞪大眼睛,画风切换迅疾如闪电,前一秒和后一秒的庄纶堪比人格分裂,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你为什么总找廖家贵聊感情生活?”钟景格问。

“我没有别的朋友。”庄纶可怜兮兮地说,“我知道家贵不喜欢锦程哥,但我没有其他选择。”

“廖家贵为什么不喜欢裘锦程?”钟景格问。

“锦程哥不让我给家贵花钱。”庄纶说,“锦程哥也是为了我好。”

“裘先生。”大厅里,钱凯落座裘锦程身边,对上裘锦程警惕的目光,他说,“别紧张,随便聊聊。”

“聊什么?”裘锦程问。

“你和庄纶经常吵架吗?”钱凯问。

裘锦程沉吟,他不清楚钱凯问题的出发点,担心自己的回答有漏洞,给审问室里的庄纶添麻烦,左思右想之下,他谨慎保守地回答:“庄纶他心思细腻,有时候我可能惹到他了,但我不知道,他埋在心里不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吵架。”

“所以即使他生气了,你可能没感觉?”钱凯问。

裘锦程点头,他苦笑:“是的,比如这件事,我两眼一抹黑。”

“廖家贵讨厌你,你知道吗?”钱凯问。

“我知道。”裘锦程点头,“我以为庄纶和廖家贵不联系了。”

“庄纶毕业后在广州待了两年。”钱凯说,“那时候你们异地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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