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陆元晟轻轻摇头。
他当然知道,父亲不一定会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一定回这里。但此时此刻,陆元晟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站在这里,还能做些什么。
梁谦将从屋里取出来的长外套披在陆元晟的身上:“要不......去医院看一下夫人吧?少爷这几天一直在忙项目上的事情,都没怎么过去。”
“不了。”陆元晟哑声拒绝。现在去医院,他又能做什么呢?母亲最关心的,就是他在路耀集团接手的第一个项目,而他却已经将事情搞砸了。此刻他最没有办法面对的,就是病床上的母亲了。
汽车行驶的声音靠近,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明显。
陆元晟条件反射般的站直身体,梁谦为他搭在肩上的外套也随之落在地上。
“那我先下去了。”同样听到声响的梁谦俯下身捡起外套,抱着衣服回到屋内。
陆元晟站在从别墅外通往房间内的必经之路。
他深色的衣着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但下车后的陆致远,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在别墅院落中自行罚站的小儿子。
面容严肃的男人缓步走到儿子身边,停顿一秒,径直走向屋内。
因为紧张,陆元晟的手心起了薄薄的一层冷汗。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待着父亲先行开口。然而父亲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从他的身侧一言不发的路过。
别墅的大门再一次关上,陆元晟的一颗心直直的沉了下去。
父亲生气,也分几种情况。
对于他初次犯下的错误,父亲就算是生气,通常也会耐心教导,会给他重新再努力的机会。
稍微严重一点的错误,父亲会肆无忌惮的发泄怒火,有时还会迁怒于母亲。
但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如同已视他作朽木、不愿再给他机会尝试和改过一般,还是头一遭。
几分钟的时间,犹如几年般漫长。
别墅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是梁谦走了出来,说是父亲叫他进去。
陆元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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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选择。
要么立即和袁姣姣订婚,年底结婚,以此稳住和袁氏集团的关系。
要么自行谢罪离开路耀集团,往后做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不再插手集团的事务。
开业仪式被毁,严重影响了整个“袁梦家”项目的进展。媒体和记者消息的未完全封锁,导致网上关于“袁梦家”没能按照预定时间开业的原因已经众说纷纭。消息满天飞,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的股价同时大跌,袁氏集团受到的损失惨重。如果不是袁姣姣一直在求情,袁英€€根本就不打算给父亲见面挽回的机会。
陆元宏这次的动作,算是釜底抽薪。
他陆元晟回国,没能顺利将盛行做上市后再回路耀,本就是毫无根基。这一下同时折了手里的第一个大项目,和唯一能拿得上台面的底牌€€€€袁氏集团的支持,他就算是勉强留在了路耀集团里,也恐怕不会再得到重视。
同时失去信任和靠山,他又有什么能力,和已经在路耀集团经营多年的陆元€€陆元宏两个亲兄弟,争夺集团的江山?
而他之所以回国,为的便是夺回集团本该属于他的部分。那是他作为陆家、陆致远的儿子本应得到的,也是母亲后半生想要倚靠的。
父亲看似给了他两个选择,但他实际上并没有选择。
“你选吧。”陆致远冷着一张脸,凝视着他。
这样简单的答案,可陆元晟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
“姣姣是个好孩子,和她结婚,也不算委屈了你。你两个哥哥的婚事,也都是商业联姻。”见他不答,父亲继续开口道。
“我知道。”闷痛感在胸腔蔓延开来,陆元晟用力的点点头,仿佛也在借此说服自己。
“选好了之后告诉我。”沉默良久,陆致远终于没了耐心。他站起身来,后背微微佝偻,显露出一丝老态。
他一步步慢慢走远,陆元晟对着他的背影静静的站立,始终低垂着头。
房间里的温度比室外明明要温暖许多,可陆元晟却只觉得更冷。他裹紧外套,双手插进口袋,依旧站在原地,尽管脚底已经麻木得几乎快要失去直觉。
他僵硬的站立着,直到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落地窗外的院落里漆黑一片,那些母亲往日精心侍弄的花草早已被冬日的冷风吹得枯萎凋零。
房间里的灯光明亮刺眼,在米白色的石膏墙壁上落下不均匀的光斑,晃得陆元晟双眼干涩刺痛,鼻腔充斥着酸涩。
朦胧中,匆忙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管家梁谦跌跌撞撞的跑到他的面前,手里的电话尚未挂断。慌张的管家喘着粗气,仿佛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一般,面对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少......少爷......您......咱们要不回一趟......回一趟医院吧......”
陆元晟眨了眨眼睛聚焦,费了些力气才依稀看清梁谦的脸。
“夫人她体温又升高了......”梁谦额角挂着冷汗,小心翼翼的开口,“下午做了CT,说是......”
“说是什么?”心脏在一瞬间如同遭遇重击,陆元晟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
梁谦看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交杂。仿佛不忍心开口一般,管家张了张嘴,在回答前先伸手扶住了男人。
“初步怀疑肿瘤肺部转移......夫人说你工作要紧,拦着不让告诉你,今晚又做了骨扫描......确认目前有没有骨转移。”
转移?
母亲的癌症,转移了?
男人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刹那间的眩晕让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梁谦焦急的俯身想要将人扶起,可陆元晟已经先一步手撑着地重新站起身来。
“叫老徐,去医院,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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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母亲在家中胸痛昏厥送去医院,查出来的结果,是乳腺癌三期。局部晚期,轻微淋巴转移,但手术可以清扫。
当时医生的手术是成功的,只是从手术室出来,主刀的主任告诫他,因为母亲的病发现得不算早,所以术后更要精心疗养、按时复查,谨防肿瘤转移。
当时的陆元晟曾问过,可能发生转移的时间。但因为每个人的个体差异,恢复情况不同,主任也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只是暗示,以母亲现在的情况来看,一旦发生转移,可能不再适宜手术治疗。
陆元晟隐约记得,病症最轻微的,是单纯骨转移。如果确认了肺转移,生存期可能只剩下四五年。如果是脑转移......
他不敢再想下去。
黑色宾利在夜晚的街道上飞驰,陆元晟度秒如年,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紧,透不过气来。
“我爸知道了么?”他蓦地开口,尾音微微颤抖。
梁谦踌躇片刻:“知道。陆董说让医院今天安排完所有检查,有了结果之后第一时间通知他。”
“可他没有去医院看我妈。”男人的声音里泛着凉意。
“陆董今天......也累了,应该明天会来医院。”梁谦替陆致远解释道。
车子停在住院楼前,陆元晟却坐在车上没动。老徐下了车,替他拉开后座的车门。
“少爷,您要是累了,明天再来医院也行。”梁谦试探着说道,“夫人已经做完骨扫描、送回病房休息了,检查结果加急也需要等两三个小时之后才能出。”
而现在已经是深夜。
两三个小时之后,就是后半夜了。
“还有什么检查没做么?”男人低声问道。
“应该还要做个增强的脑核磁,但医院夜里没有办法安排,只能明早再做。”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
男人抿唇:“你先回去吧,明早再过来。”
梁谦不放心的跟下车:“少爷......”
“别跟过来。”陆元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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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医院住院楼的电梯,难得的空闲。
陆元晟走进去,没有按楼层,安静的斜倚在电梯的墙壁。
他跟着电梯上楼,又跟着上来的乘客下楼。
人们都神色匆匆,无心理会这个电梯角落里多出来的神色茫然的男人。
电梯的“滴滴”声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心脏,陆元晟重重的喘息,却迟迟不肯下去。
最初得知母亲得了这个病,他是怨恨过父亲的。
娶了母亲进门,却没有能力保护母亲不受自己前妻和两个儿子的欺辱。害母亲在家里担惊受怕,日子从没过得安稳。
他也恨自己。
恨自己没能早点回国,没能早点长大、让母亲不再担心。恨自己没能力进入路耀集团,恨自己只能像个懦夫般在国外自我放逐。
可万幸,还有手术的机会。医生说母亲还有机会战胜病魔,完全康复。他将这当作是自己的第二次机会,下定决心要好好努力,不再让母亲担心。
但他没想到,母亲留给他成功的时间,却是这么短暂。而他,尽管已经付出全力,依旧没能让父亲满意,反而将一切越弄越糟。
电梯不知为何在三层的天台停下,陆元晟吸了吸鼻子,站直走出电梯。
推开天台的玻璃门,冷风重新灌进衣领,寒意将他包裹。他趴在栏杆上漫无目的的眺望远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却已筋疲力竭,连将香烟点燃的力气都没有剩下。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答应袁氏集团的条件,和袁姣姣订婚,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救不了母亲。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生命在他面前一点点流逝,却什么也做不了。
陆元晟狠命捏紧天台的栏杆,掌心尽是来自栏杆金属传来的冷意。
越是冷得发颤,他便捏得更用力些。
他绝望得喘不过气来,直到嗅到空气中那抹熟悉的香水味。
像是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刚刚上高中的时候。
他被父亲强迫和陆元宏关在一起读书,对方侮辱他的母亲是插足他人感情的小三,而他则是小三带来的野种。他气不过,和陆元宏撕打在一起,可刚刚上中学的他,哪里是陆元宏一个成年人的对手。他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去找父亲,可父亲的回应冷淡,只是要他找机会自己赢回来。早自习的清晨,他独自一人躲在学校的天台,任由鼻腔盈满酸意,脸颊被泪水打湿。
他听到脚步声,慌乱中想要躲闪,却被来人撞了个正着。
他对上的,便是那样一张好看到让人忘记呼吸的脸。
少年的乔亦€€眼神是高傲的,琥珀色的眼眸中总是暗藏不屑。
他曾经因为开学考成绩落后于那人曾被父亲训斥,所以在对上那人的双眸后,陆元晟下意识心存敌意,以为对方会借机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