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那某一瞬间李斯终是恍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同过往并不相同的世界与时代。而自己所学的那些......
李斯心中有危机在生起,有什么在变得急迫。却又强行被压制,以致于显得有些古怪。而嬴政开口,以指尖叩过桌案,却是摇头道:
“不必。”
玄衣高冠的帝王起身,负手望向那渺渺天际。目光好似穿透了无尽空间的距离,望向天宫。
原本将此方亭台遮掩的气息散开,恰如同水滴融到水面一般很快便不分彼此。
君王气度沉凝而身形挺拔,如渊似山,不可揣度。所说出的话语,同样似乎带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顺其自然,任其发展便可。毕竟朕想要的......”
嬴政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并未曾说明,更未曾有任何透出。不过在嬴政身后不远处,李斯目光微转眸中异彩连连,显然有了几分猜测。而袁守诚与袁天罡叔侄二人对视过一眼,心头微沉,露出几分苦笑。
于是泾河龙王叫天兵天将带走收押,等着于剐龙台上走上一遭不说。至夜,大明宫中,嬴政双眼刚刚闭上,便察觉到有引魂香被点燃,有生犀烧起。
泾河龙王入梦,上前拜倒,化白衣秀士而对嬴政求救。
嬴政应下不提。便如同那《西游记》中所记载的一般,纵有唐皇施以援手,然魏征梦中斩龙,终是将泾河龙王处斩。使泾河龙王心中怨念生出,魂魄滞留人间,并且因唐皇言而无信未曾将自己性命保住一事对着人间帝王索命。
如此种种,此前国灵之身尚未生出便罢,现下自不能置之不理。不过白衣观音既然知晓了国灵的存在,又怎会不将其考虑在内?
因而大唐境内诸方地界之中,不乏有灵异鬼怪等诸多种种奇奇怪怪的事情生出,将刚刚组建的不良人甚至是国灵之身牵扯。使国灵的脚步被绊住,无法对泾河龙王索命一事做出更多的插手。
一切都在按照仙神们想要的发展,直至唐皇魂魄自肉身中脱出,出现在长安城外。
地府崔判官现身,对着嬴政招手。
“大唐皇帝,往这里来,往这里来!”
长身而立以手负在身后,目光如鹰隼的嬴政侧目,偏头,向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对着崔判官等露出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而后下一刻,脚下踏出,至于崔判官近前。
俯首便拜,正欲说出些什么的崔判官有些卡壳。万不成想这大唐皇帝陛下第一天做鬼,竟然如此得心应手,似乎全然无有半点滞涩。
更无半点惶恐害怕景象。
不过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崔判官崔珏生前本是大唐臣子,曾侍奉在高祖皇帝驾前,后官至礼部侍郎。只是在原身的记忆里,有关于这位崔判官的存在却是模糊的。又或者说原身记忆当中并没有这样一位礼部郎官的存在。
究竟是崔珏做为酆都掌案判官,前生之种种俱是被隐去。还是原身此前忙于打天下的缘故,所以对高祖皇帝身边人员有所疏露暂且不谈。此刻唐皇当面,崔判官的态度无疑是极谦卑的。
并不曾因自己在阴司当中身处高位,而对以唐皇身形面貌而显现的嬴政有任何不敬。
礼数同样是到位。开口,极是恭谨道:
“还请陛下恕臣未曾远迎之罪。”
又将泾河龙王以魂魄至地府,在森罗殿中状告大唐天子一事讲了,表示我等阴差全无恶意。不过是想要将陛下魂魄请来,三曹对案,论个明白。
又道是自己在阳世时便是大唐的臣子,同魏征更是私交甚笃,死后承蒙魏征将后人关照。所以陛下放心,有微臣在,不过是走个过场,定然不会对陛下你做些什么。
“......管送陛下还阳,重登玉阙。”
一番话语说来,端的是感人肺腑,其心可昭日月。只是嬴政唇角无甚温度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开口,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泾河龙王魂魄何在?”
啊哈?
陛下你不应该柳暗花明,因可以还阳一事而感到惊喜意外和高兴吗?
问泾河龙王干什么?
一个鱼饵,一个把陛下你请到地府来的引子而已。用过便丢了,您关心这干啥?
崔判官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调整了神情,开口,斟酌着话语道:
“好叫陛下知晓,那泾河龙王......”
嬴政带着冷意的沉凝的目光之下,崔判官语音断断续续吞吞吐吐,终是回想起伴君如伴虎的恐惧。
生杀予夺的人间帝王,从来便不是什么好性子的。更何况眼前这位可是从隋末乱世里走出,弑兄夺位杀到皇位上的大唐皇帝陛下。纵使是修身养性宽和待人......
“唐皇威严,恐怖如斯?”
崔判官忍不住在内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暗自思付。只觉得有若山岳一般的无穷压力与威仪对着自己而压下,便连周遭之鬼气等种种亦为之篡夺。崔判官眼一闭心一横,正待将那未尽的话语说完。未成想不远处有青衣童子执幢幡宝盖而来,高叫道:
“贵客远来,阎君有请。”
于是那种可怕的、属于人间帝王的压力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崔判官赶紧将话题转头,将手一引道:
“还请陛下移步。”
嬴政颔首,便在崔判官转头向前之际,有几不可见的叹息从口中逸出。直叫崔判官头皮发麻,心中一阵惶然。
只觉得有什么叫自己忽视。
自是不清楚嬴政所叹息的,当是那泾河龙王叫一众仙神们用过便仍,早早投到轮回,无法发挥出更多的价值。不过这阴司地府,十殿阎罗,还有眼前这崔判官......
第032章
青衣童子在前引路,崔判官原本是要举步和嬴政同行。不过略一转念,便自觉或不自觉的落在后面随行。不远处有城,城门上挂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字不提。
或许是通道不同,又或许是几人现下所走,并非是此前的路数。所见景象同样并不相同。
幢幡摇动,几人很快便至于那城中。顺街而走,却是有鬼魂显露出身形来。恰是故人重逢,亲族再会。只不过这故人与亲族非是嬴政之故人亲族,而是原身亲父李渊并兄弟建成、元吉三人。
甫一见面便目眦欲裂,想要寻嬴政抑或者说他们眼中的唐皇索命。
口中则是呼啸不停,有带着恶意与怨毒的话语深入到骨髓甚至是灵魂。
“孽子,你弑兄夺位!天理何在?”
“世民来了,世民来了!还我皇位,还我命来!”
“二哥啊二哥,你可曾想到有今天?”
张牙舞爪,李渊及建成、元吉三人现了死相,向着嬴政而来。伴随有阴风阵阵无尽的阴冷森寒的气息笼罩席卷,似是要将嬴政敲骨吸髓,带到那无间炼狱之中。
那青衣童子及崔判官不动声色的将道路让开,使嬴政暴露在三人眼下,又故作了一副惊慌错愕,手脚反应不及模样。想要叫唐皇因此而生出畏惧与害怕,甚至是乱了方寸。
只是成王败寇,且不说处在原身那样的位置上,本就没有再退的道理。单眼前的这三人,或许是原身之父亲与兄弟,可是同他嬴政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呢?
亲缘寡薄的秦皇并没有因此而不安、愧疚的道理,更不会因此而畏惧。不过是冷笑一声,弹了弹衣角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开口,无甚起伏道:
“三位莫不是还想再死上一遭不成?”
伴随着嬴政话音而落下的,是大唐皇帝陛下抬起了眼,周遭一切好似陷入到凝滞。李渊及建成、元吉父子三人伸出的、狰狞的爪子在嬴政方寸之间停留,只差一步,便足以触及到这帝王。
然而嬴政以指尖伸出,先是将李渊几乎触及到自己眼角的爪子拨开,以一种堪称是温柔且平静的语调道:
“您莫不是忘了,这大唐的江山、您手中的皇位,正是您口中的孽子打下,非是凭空得来。孝顺阿耶叫您过一过皇帝的瘾头便罢,可没有连带着兄长一起孝顺的道理。所以,”
嬴政语音停顿,继而是不解与疑惑。
“老老实实的做个吉祥物,当个太上皇不好吗?难不成您想要叫您的孽子给自己重新找个爹,将您移出太庙滚一边吃冷猪头肉不成?”
啊这!?
李渊浑浑噩噩的脑海中终是出现一线清明。叫嬴政拨开的爪子收回,变成正常人模样。面上讪然,挤了又挤,终是挤出一副扭曲的、再慈爱不过的笑容。
“哎呀二郎啊,好久不见。我不是应该在太极宫饮酒作乐吗,怎么跑这来了?”
嬴政目光之下,李渊抄了手,上下左右四方张望。而后化一阵轻烟,转瞬消失不见。
“阿耶......”
看着此一幕幕发展,终是将阴魂控制权夺回的李建成张手便欲将脚底抹油的李渊拦住。未成想嬴政侧首,终是将目光转向自己。
恰似是一盆凉水对着自己当头浇下,李建成唇角嗫嚅,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当何以言说。面上的神色与神情俱是再复杂不过。但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却又似乎被贪嗔痴恨怨等种种充斥,变得充满怨恨、恶意与疯狂。
嬴政唇角微微翘起,似是有话语将要生出,又或者说手中长剑将要出鞘。一旁的青衣小童及崔判官面色微变,一颗小心脏抖了又抖,终是有崔判官忍不住开口,做了一副义正词严面色,呵斥道:
“大唐皇帝陛下当面,孤魂野鬼,安敢放肆!”
又将手一招,唤了青面獠牙的鬼使上前,将李建成及李元吉二人绑了,转瞬便化一阵轻烟散开。继而对着嬴□□首,道是鬼使看管不力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嬴政颔首,目光似笑非笑的瞥向崔判官。忽然开口,不经意道:
“唐皇即位之后,每每想到自己亲自动手,射杀了长兄建成,心中便不免愧疚。可一旦想到当日死去的还有李元吉,那点愧疚便烟消云散,了然无痕。崔判官可知是为何?”
有着原身记忆的嬴政此话说出,自然非是信口胡言。但有些话嬴政可以说,被点名的崔判官如何答复,却又是一个问题。毕竟原身同父亲李渊、长兄李建成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着几分情谊的。所以会因为弑兄夺位而生出愧疚。但李元吉......
这可是一位无法无天,不可以用正常人的情感和三观来衡量的主。同胡亥、刘子业等或许会有共同的话题。
原身自不会因这个弟弟的死亡而有任何悔恨及遗憾。
崔判官唇角本就僵硬的笑意愈发僵硬,嬴政轻飘飘似乎不带有任何威胁的目光之下,崔判官口中话语斟酌再三。终是忍不住请罪道:
“是鬼差疏忽,还请陛下见谅。”
嬴政点头而后又摇头,脚下踏出,循着前路而去。只是在崔判官心下微松,几乎以为自己将要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或者揭过之时开口,不咸不淡道:
“朕听闻阴司律令完整,赏善罚恶。需要将前生种种罪孽赎尽,方可以往生轮回。建成便不必说,元吉......”
“这是自然。陛下放心,微臣自会安排下去,给枉死在那李元吉手上的人一个交代。”
崔判官神情微凛,鬓似乎有冷汗滑落。当下接口,只恨不得嬴政能够就此住嘴,再不提出任何质疑。好在此番变故过后,似乎再不曾遇到任何阻碍。行不数里,便见前方有碧瓦楼台,端的是壮丽非常,森严肃穆。
是森罗殿。正所谓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
又有环佩叮当异象来袭,绛纱灯烛之下,一应鬼差、阴神等分列左右。
紧随而至的则是十殿阎君。或是鼻直口方或是温文尔雅或是样貌威严,俱皆是神光湛湛气度森严,望之不凡。使人见而生畏,不由自主的生出害怕、恐慌、臣服等感觉。
但眼前的是秦皇,是自八百年前而来的、早便已经知晓了剧本,更知晓了这些阎君丑态的秦皇。神明的威严又如何?若当真律令与法度森严能够赏善罚恶便罢。
终究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庸庸碌碌,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鬼神而已。嬴政对此,自没有任何敬畏,更不会如同那《西游记》里唐皇初入地府一般,主动对着几位阎君见礼。
气氛似乎因此而有些凝滞。本以为此番出场当可以整个大新闻,足以叫那大唐皇帝陛下心中惶惶甚至是主动低头的几位阎君隐秘的交换过神色,便欲开口说出些什么。
毕竟名正则言顺,虽然人间帝王同阴间鬼王分属相同,并没有上下之别。甚至于人皇气运所钟的人间帝王在位格上要隐隐高于阴间鬼王。但如果是唐皇主动俯首,那么情况又会有所不同。
陷阱与谋算,早在嬴政踏足冥土之时,便已经张开。
然而嬴政又岂会是因此而被拿捏的?不过是将袖一拂,神情不变且再是镇定不过的向着那森罗殿中而去。
君王气机沉凝,不可捉摸更不可揣度。然而不管秦广王等内心当中有着怎样的算计与想法,当嬴政向着他们走来的那刻,十殿阎君却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甚至是控背躬身,拱手相迎。
口称“恭迎大唐皇帝陛下”。
嬴政不急不缓的从一众阴神间走过。举重若轻眉眼平静,不像是在做客,又或者因邀请、胁迫而来。更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土,丈量所应当属于自己的领地。
秦广王等一众阴神面上似有冷汗滑落,滴落在地面。直至嬴政走到那森罗殿中,在主位上落座,方才反应过来。彼此对视过一眼,目中俱是如出一辙的不安与惊惶,甚至是不解和推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