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扶苏 第187章

王绾本是老当益壮,而如今,一时间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失去了光彩,浑浑噩噩,口中喃喃的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王绾失魂落魄的离开,殿中只剩下扶苏与胡亥二人。

胡亥喃喃的道:“哥哥你昨日……早就醒了?你听到了医士的话?”

扶苏没有隐瞒,点点头,道:“予今日起的太早,乏了,你回去罢,予打算歇息一会子。”

胡亥不走,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你。”

“照顾予?”扶苏挑眉,道:“哦是了,予现在是个残废了,你是觉得予腿脚不利索,所以需要留下来照顾,对么?”

胡亥一时语塞,扶苏的言辞实在太伤人了,但伤的不是胡亥,而是他自己。

扶苏无所谓的道:“你若想留下来,便留下来罢,只是别碍眼。”

扶苏撑着案几,艰难的挪到榻边上,上了软榻,和衣躺下,将锦被盖在身上,闭上眼目,仿佛真的要歇息似的。

胡亥尽量放轻了动作,在软榻边上坐下来,静静的看着扶苏。

扶苏也不知躺了多久,突然听到了胡亥起身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跫音渐去渐远,消失在寝殿之中。

“呵……”扶苏苦笑一声,胡亥这是走了,终于走了。

扶苏又躺了一会子,一阵脚步声去而复返,不需要睁眼,他实在太熟悉了,这是胡亥的跫音。

随即是饭香味飘散在寝殿之中。

扶苏心窍一动,亥儿不是离开了,而是去端了膳食?

一时间,扶苏的心头有些发软,但硬生生控制住。

“哥哥?”胡亥小心翼翼的唤着,似乎生怕吵了扶苏歇息:“哥哥,你醒了么?要不要用膳?”

扶苏没动,胡亥便守在一边,也不说话,又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子,胡亥再次离开寝殿,和上次一样,很快去而复返,原是去将冷掉的饭食加热。

他端着热乎乎的饭食,再次小心翼翼的道:“哥哥,你醒了么?”

扶苏的心窍波动着,藏在锦被中的双手微微攥拳,终于展开了眼目。

“哥哥你醒了?”胡亥的笑容甜滋滋,道:“听寺人说,你没用朝食,我看马上午时了,你定然饿了罢,都是哥哥你喜欢的口味。”

扶苏看向案几,都是一些滋补又清淡的口味,扶苏的脸上还有伤口,绝不能留疤,所以饭食选择的都是一切清淡的菜色。

“予不饿。”扶苏淡淡的道。

“那可不行。”胡亥道:“朝食就没用,如今多少也要吃一些。”

他端起粥水,舀起一勺来,仔细的吹凉,道:“哥哥,我喂你罢!”

扶苏别开头,道:“予残废的是腿,又不是手。”

胡亥端着青铜小豆的双手一颤,挤出一抹笑容,道:“我想喂哥哥,自然是因着我喜欢喂哥哥用饭了!来,张嘴,啊€€€€”

胡亥将撑着粥水的小匕喂过去,扶苏眯了眯眼睛,脸色划过一丝不耐烦,“啪!”一声打开胡亥的手。

“啊!”胡亥惊呼一声,打在手背上的力度虽然不重,但粥水散落下来,正好掉在胡亥的手上,粥水不容易散热,胡亥烫的一个激灵。

亥儿!

扶苏下意识想要去查看,硬生生顿住了动作。

胡亥赶紧站起来,抖着手把粥水甩下去,因着是盛夏,更觉得粥水烫得厉害。

胡亥鼓着腮帮子,可怜巴巴的吹着自己的手背,撒娇一般的道:“哥哥,我被烫到了!”

若是在平日里,便算是失忆的扶苏,也会上前关心两句,更不要说,如今的扶苏已然恢复了记忆。

扶苏攥紧掌心,忍耐着关心的冲动,冷冷的瞥斜了一眼胡亥烫红的手背,道:“既然如此,回去找医士罢,予这里不需要你。”

胡亥与扶苏对视,道:“哥哥你当真不关心我?”

扶苏并不回答,而是道:“你回去罢。”

胡亥走到榻边上,继续与扶苏对视,道:“哥哥,你看着我的眼目说话。”

扶苏下意识有些躲闪,还是道:“让你回去。”

胡亥更近一步,膝盖抵在榻边上,身子向前倾斜,重复道:“哥哥,你敢看着我的眼目说话么?”

扶苏冷笑一声,笑容甚至不屑,终于转过头来,迎上胡亥的眼目,道:“予为何不敢,只因着予是一个残废么?”

扶苏这样自嘲着,下一刻却睁大眼目,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胡亥根本不是想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回答问题,而是想要偷袭扶苏,他见扶苏转过来,立刻迎上去,仰头亲在他的唇上,伸手勾住扶苏的肩背,“嘭€€€€”二人倒在软榻之上。

扶苏愣了一下神,下意识的推开胡亥,胡亥却早有准备,紧紧搂着扶苏,不顾他的反对,主动顶开扶苏的牙关,鲜有的开始攻城略地,只是胡亥的亲吻还是太过青涩,对方还没有如何,胡亥已然气喘吁吁,有些强弩之末。

扶苏险些要沉浸在这样缠绵的亲吻之中,要知晓胡亥主动的次数可不多,尤其是没有酒醉的情况下,平日里的胡亥虽然看起来狡黠,但其实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典范。

扶苏眼神深沉,一把掐住胡亥的腰肢,下一刻却将胡亥狠狠推开。

“唔!”胡亥从软榻上摔下来,幸而软榻很矮,并没有甚么疼痛。

扶苏用手背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唇角,阴沉着一张脸面,冷声道:“你到底要做甚么?让你走听不懂么?予看到你只会觉得厌烦,恶心,令人作呕!”

扶苏说到这里,心窍发颤,已然再也说不下去了。

“公子!”便在此时,有人冲进了殿中。

是韩谈和章平。

韩谈和章平也是来探望扶苏的,他们听说了圄犴的事情,又听说长公子为了救胡亥受伤,自然要来探望。

哪知一进殿,便听到了扶苏的呵斥声,冷漠不近人情,甚至刻薄,咄咄逼人。

韩谈冲过去,扶起摔倒在地上的胡亥,也不顾扶苏的身份,冷声道:“长公子这是做甚么?!以为救了公子,便可以对他呼来喝去么?!”

“是啊。”扶苏嘲笑道:“予救了他,就是为了救他,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真真儿是后悔,倘或予能选择,绝不会再去救他!绝不会!”

韩谈气得头顶发麻,道:“长公子说的是甚么话?难道公子便没有冒死救过你么?如今你却将这些都怪罪在我们公子头上?”

扶苏冷声道:“予不怪你,只想让你消失在予的面前,让予清净清净,可以么?快滚!”

韩谈搀扶起胡亥,道:“公子,咱们走。”

胡亥似乎是被扶苏骂的懵了,一直都没有反应,被韩谈搀扶着离开了大殿。

章平站在殿中,没有立刻离开,看向扶苏道:“长公子为何要这般做?”

“哪般?”扶苏平静的道。

章平道:“故意说一些伤人的话?长公子若是真的为幼公子好,可千万不要如此,有些子谎话实在太伤人,若是没有契机,或许一辈子也解不开。”

扶苏的面容愈发平静下来,轻声道:“你也走罢。”

胡亥从扶苏那处离开,便遇到了公子将闾,将闾道:“大哥的伤势如何?”

将闾忙着圄犴的善后之事,一直忙碌着,这才稍微得了空,还没来得及去探看扶苏。

扶苏落下残疾的事情是保密的,所以胡亥并没有透露,韩谈冷笑道:“长公子?我看他好得紧呢,有的是力气,如今受了伤,脾性也变得差了,开始对旁人呼来喝去的。”

将闾道:“是不是有甚么误会,大哥平日里最是温和,合该不是这样的人。”

胡亥打岔道:“对了,圄犴如何了?”

将闾道:“已经安排好了,圄犴的横梁果然被人动了手脚,看来是想要将咱们全都压死,可惜,那个刺客已经死无对证,王€€……王€€已然被关入牢中了。”

将闾说到此处,稍微顿了一下,毕竟王€€是他多年的好友,从小一起长大,且将闾一直对他抱有别样的心思,在旁人都觉得将闾没有才干,嘲讽他是万年老二的时候,唯有王€€,一直跟在将闾身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不离不弃。

胡亥道:“咱们去见一见王€€。”

将闾与胡亥还在负责夜郎国女的案件,自然需要纠察王€€。

二人来到圄犴之中,原本关押王绾的地方,换成了关押王€€。

王€€坐在圄犴的角落,脖颈上架着枷锁,兀自出神发呆,他似乎听到了甚么动静,突然抬起头来。

“公子?”王€€快速站起来,一步跨到牢门边,紧紧抓着栅栏,道:“公子,是你来看我了!”

胡亥从后背走出来,道:“不只是次公子,我也来看你了。”

王€€看到胡亥,却没有半点子欢心,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将闾身上,道:“公子,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勾连夜郎,我一直跟随着公子在北疆抵抗匈奴,如何能与夜郎勾结?公子你是知晓我的!”

将闾垂下了眼目,道:“不,我不知晓你。”

王€€一愣。

将闾抬起目光里,道:“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你,毕竟我们一同长大,我说过……与我一起长大的人,只有你。”

是了,将闾在醉酒的那日晚上曾经说过这句话,那日……

王€€的喉结上下滚动,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想到那日将闾将自己紧紧禁锢,不断掠夺的模样,他从未见过如此“野蛮”的次公子,但也比平日里温和温吞的次公子更加真实……

将闾又道:“但我还是不了解你,你有自己的亲信,安排着自己的仕途,说白了……我只是你坦途之上一颗负责装点的垫脚石,甚至我这颗垫脚石,并不是最好的。”

“不是!”王€€急于反驳,但他大喊出这两个字之后,竟然梗住了,喉咙被堵死,不知该如何反驳。

正如那些人所说,王€€之所以选择将闾,是因着旁人都不看好将闾,王€€偏偏觉得,自己比旁人厉害,你们都不看好,我却能扶持他登上储君之位,正说明我的实力。

王€€野心勃勃,一直谋划着自己的私心,可……

可时日久了,这样的私心,也慢慢开始变质,公子将闾不再是利用的工具,也不再是垫脚石那么简单。

将闾淡淡的道:“无妨,都没干系了。”

“公子……”王€€想要说话。

将闾摇摇头,道:“我与幼弟负责纠察此案,还需要王君子的配合。”

一句“王君子”,令王€€如遭雷劈,将闾从不会如此生分的呼唤自己,这是不相熟之人,才会如此的称谓。

胡亥道:“王君子,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这样对你也好,若是你真的犯案,按照你平日里与次公子的关系,你觉得将闾哥哥可能免于追责么?朝中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卿大夫们,必然不会放过将闾哥哥。”

王€€的眼神瞬间变坚定起来,道:“我说,我都说!我的确是有私心,一直在北疆,偷偷的派遣亲信,以省亲的名义,偷偷回咸阳进入老宅刺探消息,但我的私心,绝不是勾连夜郎,只是想坐上王室宗主之位!”

但是王€€没想到,他的亲信有鬼。

胡亥摸着下巴,道:“倘或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的亲信绝对大有问题,他说不定是夜郎的细作。”

亲信的武艺分明十足高超,却不小心被王家的人抓住,被家宰扣留在王家牢房之中,等着将闾与胡亥去王家之时被发现,这分明是让大家都知晓,王€€有嫌疑偷盗宗主印信。

胡亥又道:“还有时日太凑巧了,夜郎国女在夏宴突然提出王绾通敌,分明是你回来之后的时日,这一切,摆明了都是在铺垫你的罪名。”

王€€惊讶道:“夜郎国女是冲我来的?!我与她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害我?”

胡亥摇摇头,道:“恐怕并不是冲你而来。”

“那是冲着次公子而来?”王€€道。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