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之外不敢有任何动作的秦家人在见到这名女子之时,不由露出惊叹和仰慕,恨不得当场匍匐下来,恭敬行礼。
然而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她竟抬起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胸前,对着那位阁下低头缓缓一拜。
即使光羽帝国没有这种礼仪,但这个举动无疑体现了凤凰对面前之人的敬意和臣服。
每个人意识到这一点后,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古宇宙时代,只存在古籍记载中的神兽凤凰,她留下的秘境规则就是帝国的羽皇冕下都无法打破,这样的远古神€€竟然对一个人如此尊敬,如此卑微!
那位阁下究竟是谁?
这是浮现在每个人脑海里的念头,然后不约而同的目光落向了凌薇夫人。
凌薇夫人的震惊绝对不比他们少,她一直以为暮云昭的未婚夫是位半神,但今日那厉声一喝,直接喝退了八位供奉的场景就知道,这位不仅仅是半神。
在她感慨暮云昭的本事,吸引了一位神€€之时,没想到……这位来头似乎不止如此。
她嘴角一抽,机械地摇头,她真的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甚至怀疑暮云昭知不知道。
彩衣仙灵的禁制下,无人能够听到这两位的言谈,只是观封曦袖手而立,不卑不亢,神色浅淡,而凤凰之王的眼中却充满了喜悦、亲近、仰慕……就明白,暮云昭的另一半有多恐怖,甚至很可能也是从古宇宙时代活到现在的人物!
到嘴边的质问和不满,顿时在绝对力量之下,顿时烟消云散,再不敢生出一丝妄念。
然而这边,封曦再见故人,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到达嘴边的话语酝酿许久,只剩下一句,“辛苦你们了。”
这何止是辛苦,不死之鸟只剩一缕残魂,为了星恒宫传承,她付出了天道寄予在凤凰一族所有的眷顾,代价实在惨痛。
然而除了一声辛苦,封曦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自请阻挡九大魔君,服下玄女所赠“灵药”而陨落的七十二仙君;带领弟子守护星恒宫又在过隙回廊与魔大战而不治身亡的凌虚子;面前散尽重生之火,失去涅€€之力的彩衣;甚至封曦自己……他们所做的一切皆出自本心,以当时的修为,想逃想走都不是难事,然而一步步走下来没有一个人如此选择,连念头都没有过。
修仙之人,喊得是超脱于世,不结因果,自由心证,但真当亿万生灵涂炭,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束手只保全自己呢?
彩衣微微一笑,坦然受之。
她看着面前的封曦,一身素色单衣,长发飘动,身无长物,依旧是当年昆吾山顶桃园潭水边闲适自得的绝世金仙。
容颜未改,那熟悉的一串铜铃系于腰间。
想到现在正在炼化秘境的暮云昭,彩衣说:“当时受您托付,带寰宇之心穿越壁界离开,然而过隙回廊遭遇一战,寰宇之心为破天舟撑起结界,于时空乱流中遗失,无从找寻。我一直心有愧疚,留一丝残念于秘境之中等待,本以为再无机缘,不曾想它转世为人,兜兜转转闯入秘境。”
她回头望着碧碧葱葱的梧桐树,手轻轻放在树干上,感受着老伙计的亲昵和欢喜,“真是上天恩垂,了我心愿。帝君,我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离开,却在封曦心里划下深深的一笔。
远古仙魔之战,他们这些人拼死保存了火种,才有现在辉煌的后宇宙文明。
而这些曾经呼风唤雨的仙者,已成为渺茫宇宙中一粒粒被遗忘的尘埃。
但论后悔吗?
封曦舒眉,郑重道:“余下的交给我吧。”
彩衣回头,弯了弯唇,“我在您身上感受到了那小家伙的气息。”
封曦微微一怔,忽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没否认,就是承认了。
彩衣见他模样,不由惊叹道:“曾经众多貌美的宫娥仙子在前,您坚守无情之道,数万年来无动于衷,本以为您会孤身一人成圣合道,却没想到,再见之时已是生了凡心,红鸾星动。”
这话她带着一抹促狭,放在以前的星恒宫时,她是绝对不敢如此调侃的,但现在嘛,她只是一缕残魂,帝君也无法奈何她。
她眼神一动,回忆往昔:“我还记得月娥仙子说过,如帝君这般郎心如铁,坚如顽石之人,能叫您心动的,这世上并不存在。若有,也怕是得要幽皇铃化为人形,与您长相守了。当时无人在意,只觉得是玩笑之语,然冥冥之中却是一语成谶,真是有趣,可惜她们是见不到了。”
“彩衣,莫要取笑我。”封曦神色间带着一丝赧意。
彩衣低低一笑,“恭喜帝君。”她微微欠了欠身。
封曦颔首:“多谢。”他看到彩衣身上的仙灵正快速溃散,便知这一缕残魂也留不了太久,再见故人的喜悦瞬间淡去,唯有惆怅和一丝悲凉萦绕心头,他问:“离别之际,你还有什么未了之愿?我可代为一试。”
彩衣摇头,“您身负血咒,为天道所桎,已是步履难行。彩衣只愿您心想事成,今生无憾,不过……”
封曦看着她。
“帝君的音律乃天下一绝,可叹曾经只有幽皇铃能够聆听,不知彩衣可有荣幸,听您弹奏一曲凤归巢?”
封曦没有多言,他取出碧海潮生琴,席地而坐,手指轻轻一拨,清悦空灵之声顿时流泻而出。
彩衣解除了结界,重新幻化成了原型,巨大的金火凤凰随着古琴的韵律于空中飞舞。
琴音沧溟,似海浪潮潮,又仿佛于山间云层中,悠然回响,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昆吾,于云雾间泛海弄潮。
百鸟之王和着琴声冲向天际,振翅展开,荡漾出阵阵音波。
所有人听到琴声睁大了眼睛,感受到内心跟着曲调而震动,同时,星球上的自然之灵被唤醒,如水一般从各处形成五颜六色的光带聚集过来。
接着森林中的鸟雀,纷纷从巢穴中起飞,不管多远,仿佛听到了百鸟之王的召唤,不远飞来。
“我从来不知道这个星球上有这么多的鸟!”
大大小小,形态迥异,有些温和,有些胆小,有些凶猛,有些多年不见以为灭绝……
等级不一,强弱明显,甚至为天敌食物的鸟类,在这一刻,彼此结伴一同飞上天际,它们一圈一圈地围绕着凤凰之王,在王者的呼唤下,齐声发出应和的鸣叫。
七彩的霞光中,凤羽洒下仙灵涤荡整片森林,天空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鸟雀所覆盖,仿佛厚厚的云层产生了旋涡,可即使如此,依旧有来自远方的有翼一族在奔赴赶来,加入这场跨越千万年的朝拜中。
这个宏达的奇观让地上所有人为之失语,在那一刻,他们似乎懂得了鸟雀的言语,全身的每个细胞跟着雀跃激动,眼睛里只有那只如火燃烧般尊贵的百鸟之王,每个人一同行最高等的敬礼。
这场仙灵雨之中,有人的境界开始松动,停滞不前的修为隐隐有所突破,每个人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舒畅,仿佛一股积结于心口的郁气被净化消散。
几位供奉抬起手,神识扫过自身,查看紫府,却发现陈年的暗伤旧疾在缓缓修复,这困扰了他们多年,不论服下什么灵药,使用何种秘宝都无动于衷的顽疾就这么消失了。
这意味着他们的实力还能再进一步提高,甚至冲击半神。
这绝对是意外之喜,八名供奉互相看着彼此,脸上露狂热。
而处在半神,渡劫期的大供奉秦威则是怔怔地望着在梧桐树下弹奏的封曦,只见这位神秘的神€€轻轻瞥了他一眼,音波奏响之中,他听到一声低语,“因果缠身,不破难立,以兵解偿还,可有勇气?”
兵解是什么意思他暂时不太明白。
但因果缠身却是有所体会,渡劫是飞升前最后一个大境界,已经隐隐能够摸到天道对于仙者的规则,飞升之时,因果清算是躲不开的一场劫难。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成神,不断变强,谁能少的了杀戮?每一次染血的杀心,究竟出自于道义还是私利,无需旁人问责,心中自明,这一切都会成为天劫之时问心的一道雷。
为此秦威产生了恐惧,是以踌躇在后期无法再有精进。
封曦的话,给了他一条明路。
《凤归巢》接近尾声,彩衣落入梧桐树上,此刻郁郁葱葱的梧桐叶纷纷飘落下来,环绕在她的身侧,她朝天鸣叫一声,所有的鸟雀身上浮起了一片羽毛,一同飘向了她。
曲终人散之际,梧桐叶与万鸟之羽一同燃烧,待到火光消失,彩衣重新化为人形,手里却捧着两件华丽的红衣,走到封曦面前。
“帝君大婚,我是无法看到了,便献上一套婚服恭祝合籍之日,彩羽为织,火焰为线,梧桐做引,还望帝君莫要嫌弃。”
封曦一怔,看着那两套华丽的婚服,接着双手接过。
彩衣一笑,又从凤冠上取下一片翎羽,“您身上的血咒,我毫无办法,这片翎羽蕴含着我最后的仙力,帝君自用。”
这两份大礼,封曦实难拒绝,“承君厚爱,多谢。”
“那么,后会无期……”彩衣回到树上,她取出那支短笛,凑到嘴边,火再一次剧烈燃烧,这一次徘徊不去的鸟雀发出无尽悲鸣,这回连同树根、树枝、树叶都于火中化为灰烬。
彩衣望着天空,于火焰之中微笑。
老伙计,我终于可以歇息了。
梧桐树不言不语,只是收拢枝干,珍惜着好不容易引来的凤凰。
*
这一场绝烬之火燃灭之时,那高耸入云,承天栽地的梧桐树也彻底消失,凤凰踪影不在,残念化为一缕天地间的青烟,和着仙灵淅淅沥沥地如雨水落下。
封曦在梧桐树消失的地方捡到了一支短笛,这是彩衣最喜欢的乐器,当年,闲来无事的小姑娘总喜欢前往凡间,寻一棵高高的树,赤着脚一边摇晃,一边吹奏竹笛,吸引着拥有真龙命格之人,赠送一片凤凰真羽。
凡间改朝换代,凤凰祥瑞的预兆,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湖面泛起了涟漪,出现了一个人影。
暮云昭盘坐闭眸坐在湖面之上,缓缓地睁开眼睛,当彩衣消散之时,他成功地炼化了南禹秘境。
此刻他的一只耳朵上点缀着一滴冰蓝,而另一只则悬挂着一片金红的小羽,在冰与火之下,那迤逦的容颜更加鲜明深刻。
小柳已经不在他的手腕上了,它在秘境中凤凰的埋骨之地扎根下来,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的灵气更加浓郁,作为天地间又一个灵物,当储备了足够的能量,它便开始以藤蔓交结化茧。
一旦破茧,归来之时修为就可再一次提升一大境界。
明明只过了不到十天,然而对暮云昭来说里面危机四伏,不断遭遇各种危险,在极限中寻找通关阵眼,磨砺在生死之间,这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他不止一次地害怕丧命在里面,从而无法再见到湖边的这个男人。
所以当睁眼见到帝君大人的时候,他便急不可耐地踏着湖面窜了过去。
“封曦€€€€”一边喊着,一边就扑了过去。
封曦抬眸,将手中的婚服收入戒指中,然后伸出双臂将人揽入了怀中。
鼻尖是熟悉的雪山清冷的味道,暮云昭搂住他的脖颈,狠狠地吸了一口,岿然叹息:“总算是出来了,这个秘境实在不好继承,差一点我就死在里面,你在外面有感觉到我的危机吗?”
“幽皇铃响过两次。”每一次响动,封曦都做好撕裂空间,强行进入秘境的准备。
幸好,这小子争气,凭自己的力量撑下来,而且……封曦神识一扫,就知道暮云昭在里面有不少奇遇,收获颇丰。
暮云昭不去想幽皇铃响不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只觉得自己被满满的安全感所包围,这种感觉分外幸福。
“对了,你见到她了吗?”
“彩衣?”
“嗯嗯,实在没想到,竟然都是来自星恒宫大劫之时的仙者,她一直以为你死了。”暮云昭想起被彩衣点化的那段回忆,那股无能为力的痛哭悲哀似乎还残留着没有消退,“她说总算没遗憾,你托付给她的寰宇之心也找回来了……”
说到这里,暮云昭一愣,“寰宇之心是什么?”
封曦沉默了一瞬,快速地瞥了他一眼,“她没告诉你?”
“没啊,我在她的记忆中只看到你丢给她的器灵,难道寰宇之心就是你的器灵?”这个逻辑非常通顺。
封曦:“……”原本重逢的喜悦在此刻被强行冷却,还有点无法面对的不知所措。
不过帝君大人经过接二连三的心虚,此刻他已经学会了从容应对。
暮云昭无知无觉,只是用信任的目光看着他,再一次追问:“是吗?”
封曦垂下眼睛,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暮云昭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