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曜道:“上次院篮球赛,他韧带断了没上场。”
陆渝点头,他记得这件事,那场比赛的最后,盛曜也扭伤了脚,不过只是轻微的水肿。
“我问了一下他的情况,关于韧带修复手术的必要性,骨科和康复医学科的诊断意见完全不同,并且两方持续有互斥互驳的情况存在,最终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总体来说和你目前面临的情况有些类似。”
“整体就是这样。”
良久,宿舍里都是一片寂静。
直到寂静的时间有些过久了。
“陆渝?”
陆渝从刚刚开始,就陷入了出神。
听见盛曜喊自己,他恍惚间抬起了头。
“唔,我听见了,然后呢?”
陆渝说完这句话,突然看见了盛曜的眼睛。
那双黑曜石一般深邃而有力量的眼睛,此刻正看着自己。
在这一刻,陆渝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都搞错了一件事。
盛曜看向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纯粹中性的。
林教授提供的是专业视角下,动手术的收益和风险。
而盛曜提供的,是来自全球的一手信息整理。
之前林教授,包括盛曜自己所提供的所有信息,并不是带着目的来劝告他,想让他做出什么决定。
盛曜想做的,只是替他从多个渠道和各个方面,尽可能地将信息搜集齐全。
从小到大,陆渝被包办了太多的事情。
从吃什么和什么,到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再到去哪个学校,走什么路,和什么人交朋友……陆渝的父母都替他做了“最好的决定”,所以陆渝接受到的,永远是“通知”。
所以他刚刚不出声,并不是在发呆,也不是在思考。
而是习惯性地吸收所有的信息,然后乖乖地等待那落在最后的,听起来轻如鸿毛,却有一槌定音作用的“结论”。
关于“手术做还是不做”的结论。
但直到刚刚,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盛曜从始至终都没有“替他决定”的想法。
而就在陆渝清醒地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
盛曜合上了电脑。
他开口,说了一句陆渝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听到过的话。
一句听着好似轻飘飘的,但于陆渝而言,意义重大的话。
“最终的选择,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第49章
一转眼, 京大就到了期末考试周。
而且这段时间里,还有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在《中国播音主持概论》的倒数第二节课上,刘教授宣布了一个消息:因为他原本拟定作为期末总评成绩一部分的主持比赛的主办方发生了一些意外的情况, 所以期末考试的分数占比需要调整。
“最终考勤占20%, 论文占30%, 闭卷考试占50%的分数。”
虽然又有论文又有闭卷考, 但对于这门课的学生们来说, 已经是个天大的好事情了。
陆渝他们专业课的考试并不多, 很快他就完成了所有的闭卷科目, 剩下的大多数都是考察。
公选课期末考结束后, 从西公教楼走出来的人步伐都是轻快的,而其中最轻快的那些, 就是刘教授的公选课的学生们。
陆渝今天只拿了一支笔、校园卡和手机来考试。
小组里的四人一起从教学楼里出来,往生活区那边走。
刘青不停地在回忆刚刚试卷上的各种选择题,和陆渝对答案,发现自己错的比想象中的少, 立刻high得不行,伸手去勾童煦的肩头。
“诶大家,我们今晚喝酒去不?”
平日里行事作风大大咧咧的童煦, 今天突然反常地拍开了刘青的手。
刘青微愣,但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喝什么酒。”童煦怼了刘青一句,看向一旁。
陆渝察觉到他的注视,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渝,说起来, 上次的事怎么样了?”
语气很犹豫, 显然,这个问题已经在童煦的心里存在很久了。
这些天在童煦和刘青等其他人的视角里, 他们并不知道盛曜曾经去宿舍找过陆渝,更是不知道两人还说了一番话。
他们所知道的,就是那天伍玲在校门口恰好碰到吃完火锅喝完酒的他们一行人之后,把陆渝给带回了家。
而陆渝也因此而消失了一段时间,但大概一周多过后,他就又回到了学校。
正常地吃饭、学习和生活,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童煦知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他不知道怎么问。
陆渝抿了抿唇。
这些天里,他并没有和父母联系,后者也未曾给他发过什么消息。
手术的时间本身就安排在寒假,在需要陆渝做什么配合之前,两夫妇一般不会有其他多余的话。
“多余”的详细定义,一般是宽慰陆渝不要紧张、询问他会不会害怕手术等不能影响二者所做决定的事情。
当陆渝抬起头想要回答时,恰好碰上了旁边看过来的一道眼神。
内心莫名地安定了几分,陆渝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也没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听他的语气稀疏平常,童煦一时也拿不准陆渝是真的没什么情况还是不想谈及这个事情了。
作为从小到大和陆渝一起长大,两家父母又都交往甚密的伙伴,童煦是最清楚不过伍玲两夫妇的性格的。
前者的可能性极小,童煦能想到的最可能出现的情况是:陆渝已经无法再左右父母任何的决定,因此打算像往常那样,逆来顺受,接受一切来自“掌权者”的安排。
但当童煦抬起头,看到一旁盛曜一直注视着陆渝的视线时,他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内心安定了下来。
一种奇怪的直觉出现在了童煦的脑海中,他觉得盛曜似乎参与到了后面的事情里。
于是,当人流密集起来,陆渝明显带着心事和他们走散的时候,童煦叫住了即将加快脚步的盛曜。
盛曜回过头,看向童煦。
“后面的事情,辛苦你帮我照顾好小渝,或许你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人了。”童煦认真地说道,“当然,也提前谢谢你。”
盛曜微微一挑眉,似乎并未预料到这个往日里神经大条的小同学,居然能看透这么多事情。
“不用道谢。”盛曜神情淡淡,末了又补了一句,“因为我照顾他,并不是替你。”
童煦眨眨眼,正当他想要发问的时候,盛曜已经回过头,加快脚步离开了。
望着那人流之中穿行,不出片刻就又走到一块儿的两个身影,童煦的脑海里,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盛曜对小渝,是不是有些超乎寻常的好了?
熙熙攘攘的人流在盛曜的到来下,似乎不自觉地分开。
无数来自路人的目光,追随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穿越拥堵走到了那清瘦的少年身旁。
陆渝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背包带。
嗅觉敏锐地捕捉到了靠近的熟悉气息,陆渝视线略微偏过一些。
“寒假回家吗?”
陆渝顿了顿,嗯了一声。
并肩而行到了校道旁,恰好有一排教工的小车驶过,等待着过马路时,陆渝很轻地说了一句。
“需要回去解决一些事情。”
盛曜点了点头。
放学的学生还是比较多的,不乏站在二人身边,不小心把这几句话听进耳朵里的人。
同时,这些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相似的疑问。
校花和校草在说什么?
加密通话?
汽车驶过,人流队伍继续前进。
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之中,盛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句。
“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
盛曜:“担心什么?”
陆渝说:“其实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忤逆过父母。”
盛曜嗯了一声,“看得出来。”
“所以这算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挑战。”
“但总得经历。”
陆渝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直觉得能独立生活的人很厉害。”
他这话是发自真心,因为陆渝自己也清楚,他就是别人口中说的那种“娇弱的金丝雀”,虽然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实则脆弱不堪,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从未经历过外界的磋磨。
看着玻璃窗外的雷电和风雨,金丝雀总会本能地聚拢自己脆弱的翅羽,然后偶尔也庆幸一下,笼子里的空间虽小,但总给了他偏安一隅的地方。
但并不妨碍它偷偷看着电闪雷鸣间依旧翱翔于空的雄鹰,然后生出几分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