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你想做的吧。”他说,“……去践行你的道路吧。”
“不用你说我也要干的。”杰森小声嘀咕,他抱着书,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小子好像给我放西面海滩那儿去了……可能吧,你得下去找他。”
他挥着书本,布鲁斯只瞥到了一眼封面上的单词€€€€馈赠,杰森道:“把人带回来,人齐了我才能解除这个。”
于是他不得不再次踏上旅途,他走下山崖,重新踏上沙滩,海浪平缓如祈祷,不时触到他的鞋底。他年轻力壮,衬衫上沾染着一点不知哪来的鱼腥味、机油味和船舱中有的、类似囚徒的味道,像个渔夫,而真正的渔夫在面对大海时,免不了高歌一曲的,可他不太擅长这个。他在一处无风浪的海湾找到了一条拴着泊船……只要砍断绳子,随时都能被不知何时而起的海浪载走。而年幼的阿祖罗正躺在里头,好似在沉睡。
布鲁斯把他从船里抱了出来,他如他想象中的那样轻,几乎没有分量……男孩半睁开眼,把脑袋靠到了他的肩头,很小声地说:“……布鲁斯。”
和起码还记得甩锅的提姆不同€€€€阿祖罗更加地无所适从。他们进来的时候,多少都在龙脉强买强卖的信息灌输中清楚了一些现状,哪怕龙脉承诺过,对于高纬度空间来说,把意识截住并放归,前后不会不过一秒的时间,他不知道别人接收到了什么,至少他这边……
“……唉。”他老成地叹了口不符合外表年龄的气,哪怕其实他真正的十岁的时候€€€€好吧,不夸张,意大利乡下的狗都嫌弃他。
“怪不好意思的,”他说:“我……”
阿祖罗说到一半,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看看吧,他那时年幼无知,还自以为是,天真地以他能力,认为救人不过尔尔€€€€
苦果酿的酒是如此酸涩,正如阿尔弗雷德所言,是他的自作主张害死了尼科罗莎,而她的母亲还在遥远的撒丁岛,在葡萄藤的阴翳下,编着毛衣,等着她回来,他实在是……不敢再回去了。
等雅各布回来时,一切已然尘埃落定,他那时满腔茫然,满心怒火,认为是那该死的黑.帮对尼科罗莎有着他不清楚的要挟,他不顾雅各布的劝阻,执意报复,雅各布说,她认为她有罪。
她何罪之有呢?他想,他那时候光顾着钻牛角尖,哪想得通这个啊€€€€
“对不起,比起他们,也许我是最让人失望的那个。”阿祖罗慢吞吞地说。
布鲁斯不知道说什么好€€€€失望,难道最令人失望的,不应该是他吗?他也曾经错失过无数,他本可以做得更好。
“你希望有人怪罪你。”他说:“但事实不常如人所愿,责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还是在把刀尖对准自己。”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一切有时候并非€€€€全然需要他们背负罪责吗?只是活着就是不断背负,良知不允许任何人幸免于难,正义姗姗来迟,缺席的法庭上,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你已经够勇敢了,相比起以前的我。”
他抱着阿祖罗走在沙滩上,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抱着孩子出来散步父亲,海浪安宁,他们被围绕在海神空灵的摇篮曲中,两颗蓝色的灵魂也短暂忘却了总在坍塌的现实废墟,只剩下被唤醒时散发出的温柔光芒。
在经历磋磨、看不到头的寒冷和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流血后,还能跌跌撞撞地找回道路,他足够幸运,他拉住了对他伸出的那只手,他没能全数忘记善意。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懦弱和逃避。”
“谁都懦弱过,”他说:“我也懦弱过,恐惧过。”
“他们说你硬得像座山,怎么敲都没用。”他伸手去捧了一下布鲁斯的脸,有点细细的短碴,很符合他童年时对父亲的想象€€€€一个脸庞摸上去点扎人的男人,一个轻松把他举起来的男人,而英雄、正义还有威严,反而是梦幻的故事了。
他已经不是贪心的孩子了,走完这一段,他就不需要布鲁斯一直抱着他了,男人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他就走得很慢,比潮水的涨落慢。
“关于……你的母亲。”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可下一秒就看到了阿祖罗慌乱€€€€还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他挠了挠脸,决定先发制人:“她死了。”
“对。”布鲁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抱歉。”
“我觉得,这可能这不是个好故事。”他想了想,又提了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之前你没说过……我还以为你不认识她。”
“你的……年龄。”他斟酌着说:“有点对不上我认识她的时机,虽然我怀疑过,但没有做检测报告。”
……出于不可言说的逃避,他自嘲道,哈,蝙蝠侠……蝙蝠侠。
“你认识她我就挺惊讶的了……”阿祖罗说。“我还以为……”
他记忆所能达到最初、最远的画面。是被包裹的幽蓝水面,也许是光折射的问题,他敢肯定,那与母腹无关€€€€而有一个人影正站在那海水之外,不时看着他。说实话,以前他还当这是个梦,久了好像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尤其是他看到雅各布怀表中的、更年轻时候的照片时。
他在阿祖罗惊讶的眼神中,把一枚银云挂坠€€€€他从玛莎那儿顺的€€€€重新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其实我本来想过叫你小银(Little silver)或者Sisi(茜茜)不过她说,万一是个男孩……所以她全部给驳回了,我觉得希拉斯(Silas)之类的也许会好很多,最后决定再看。”
“……”他愣了一下,思绪立一不小心跑偏:“希拉斯……这不还是意大利名吗?”
“也许。”他笑了笑,风吹乱了他凌乱的黑发:“是命中注定吧。”
“我爱过她。”他说:“她也爱你,正如同我也一样。”
“你和我们想象得一样好,不如说,你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好,阿祖罗,你知道吗,在我看来€€€€”
“你并没有完全跌入黑暗,即便没有我在,你也依旧成为了自己的英雄,我只是很抱歉……我来迟了。”
盛大的海在他们身后,终年响彻潮音。
阿祖罗最后拒绝了布鲁斯抱着他进门,那太尴尬了,他进门的第一时间和迪克讨了一杯水喝,然后一点也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窝,把提姆挤到了一边去。
史蒂芬妮和卡珊德拉坐到了那张小床上,木床的高度刚好让她们的双脚悬空。达米安趴在椅子的靠背上,双手交叠,迪克挑了张矮凳,他看向杰森:“现在要做什么?”
“……”
“你为什么一副心虚的表情?”迪克问:“这不是你构筑出来的空间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杰森有些恼羞成怒地€€€€他先面无表情地一把捂住了迪克的嘴,然后半天憋出来两个词:“……唱首歌吧。”
“哈?”达米安发出了质疑:“为什么要唱歌。”
“你别管,你想不想出去了,反正就是要唱首歌!还要一起唱!”杰森有些破罐子破摔。他发誓这真的是个意外……海上连日的旅途中,他借到了一位船员的一本法语书作为消遣,之后就一直没忘怀过那些海滩、潮湿的石头和堆积在水桶中的鱼类、留守在灯塔的老人。这让现实中的浪侵染了他的梦境,就连那滔天怒火也仿佛得以平息。这极大地影响了他对想象空间的构筑。
他想起布鲁斯的湛蓝双眼,瑰丽磅礴的大海,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确实,人是一条不洁的河。要能容纳不洁的河流而不致污染,人必须是大海。(注)
鬼使神差中,就有了这座棚屋,这座他想象中的、能够装下一些似是而非的象征的屋子;就有了一个渔夫父亲,他普普通通,总在出海,然后在一个清晨或傍晚归来。
唱支歌吧,他说。他潜意识这么认为,这如果是他编出来的一个“故事”,那终点必然会是一支歌。
“那我们唱什么?”布莱雷利问:“还得是一首我们都会的,生日快乐歌?”
“谢谢你的提议,下次别提了。”女孩晃了晃腿:“太怪了,又没谁过生日。”
“一定要唱?”提姆问。迪克则是一副不同的反应:“唱歌挺好的,要不要伴奏?我记得箱子里有手风琴,你们等等!”说完他立马跑去翻箱倒柜。
“他还是那么爱唱歌。”提姆对布莱雷利说:“其实迪克唱得挺好的。”
“这个我知道。”布莱雷利说:“他夜巡也哼歌的。”
“……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杰森说:“反正就是类似于过剧情,诸位动动嘴就行。”
这时候,最后一位访客推开了门,老人理了理衣领,把帽子挂到了衣帽架上:“哦,希望我没有来迟。”
阿尔弗雷德说。
“怎么会,完全没有。”提姆说:“我们正要开始呢。”
“布鲁斯,”杰森突然开口点到:“你得去伴奏€€€€你不能指望我们来弹吧?你不觉得就迪克现在的个头,他拉手风琴都费力。”
“我可以。”迪克在那头抗议:“话说怎么没有吉他,我还是擅长那个。”
“没有为什么。”杰森呛了一句回去,“这儿我说了算。”
管家贴心地从抽屉里找出工具,替布鲁斯调了钢琴的音。他确实相当全能,布鲁斯试了试音,都是准的。
“请吧。”阿福说,随后他被女孩们簇拥到了床那边坐下。
他已经很久没弹过钢琴了,也许得益于这个世界的不真实,琴音从他指尖流淌,迪克的手风琴立马应和了上来,熟悉的曲调立马让他意识到,这是一首很早很早、早到他还是罗宾时候,他和迪克闲来无事时所作的曲子,本应该是残谱。
“天空的蓝色彩釉被打破,从陶瓮中将大海放归原野
可谁又能把月亮的生命偷走,藏进变戏法的编织袋。”
有人起了第一句头,随后是逐渐跟上的合声,那是首欢快歌曲,但藏不住的愁绪随着乐曲的展开而逐渐展露。
“我不提牧养死亡的坟场,以免惊扰带面纱的亡魂
她只顾催生岑寂的麦芽,从不照看关押遗忘的棺椁……”
“哦,我含混而天真的爱人,不要怨恨这醉倒的演奏。”
布莱雷利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海浪声盖过,意大利的淡蓝的山、无尽的草毯,童年被突兀地装进一个瓶子里,摇晃至粉碎,他也许一生都无法忘记,也没准哪天就迎来释怀,眼下只有海,海的注目,海的请求,海的歌。
“究竟何日能再见,究竟何时能聚首。
别再打搅了!我那无与伦比的愁苦啊!”
男人唱到,他的嗓音如天鹅绒,低沉而优雅。
“我的心灵是何等陡峭,任由神明也不敢随意攀爬!”女孩们唱完,下一段则是男孩们的旋律:“悔恨的残晖总被人调成浓密的黑夜,以供拓荒者们痛饮。”
他们齐齐唱到:“€€€€再次启程吧!我那孩子气的孤寂!”
“倒掉靴子里的仇恨,抖走衬衫上的光荣……”
又重复了几段歌词后,演奏接近尾声。
“逆来顺受的毒凤仙,不要早早安睡……”
“我还未见过他,我还未忘记她……”
他们抬起头,演奏和共唱的画面被刻录,装入相框,挂到了墙面上。
布莱雷利渐渐地阖上了眼睛。
那被破碎蝴蝶染就的赤海在一瞬间被蔚蓝拥抱、涤荡,漫山遍野的花依旧开在意大利的山谷中,他想,总有一天,他要带小葵和阿尔蒂亚回去……终有一日,他会不带痛苦地,和他们痛快地大笑一场……终有一日。
他像小时候那样,在嘈杂、欢笑和闹腾的家庭氛围中,在对明日的期待中,睡了过去。
第153章
等布莱雷利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醒来时,夔娥扑了上来,把他和阿尔塔蒙搂在了一起,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黏在一起,布莱雷利望着漆黑的洞穴,茫然了一瞬,随即意识到他们这是换回来了。
光秃秃的墓穴中只有那一座祭坛,迪克在确认布莱雷利是本人后,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已经归位了,我们也得尽快回到哥谭去。”
他们走出了墓道,回到了山中,互相对了一下情报后,杰森和迪克准备先回去帮忙,而万事屋负责去寻找不见踪影的杜兴德。
……还有玛莎。据龙脉给出的信息,她已经安全逃走了。
布莱雷利由衷地希望布鲁斯在睁眼看到正准备杀死他的阿福时不要太惊讶……好吧,姑且相信蝙蝠侠能处理好。
“没什么好说的,给秃子默哀三秒吧,再多也没有了。”夔娥悄悄说。
“啊?什么秃子?”
“她指的卢瑟。”阿尔塔蒙说:“按照计划,我们确实成功找到了他过来救场,他虽然也不乏和刺客联盟有合作的时候,只是这次他的库存损失实在惨重,多少有些怀恨在心……”
这位超人的€€€€宿敌€€€€以及在一部分人眼里无限等同于超人深柜的、大都会知名阔佬选择了帮忙,并在共同打倒敌人后不出意外地来了一出倒戈,这发展倒是他和提姆预料的大差不差,所以布莱雷利才让阿尔塔蒙去静观其变,以便随时支援。
……当然,那边才刚刚开始动手呢,就突然换回来了。没被卷入龙脉意识的夔娥和阿尔塔蒙在听他解释前因后果时,卢瑟八成正面临着超人本尊和神奇女侠本尊的双重暴打。
他真是该啊。布莱雷利没什么怜悯心地感叹到。帮完忙潇洒离去还能欠英雄一个人情呢,他就那么迫不及待给超人一点反派的震撼吗?
三人在山里找了很久,也没见任何踪迹,倒是误打误撞地救了几个驴友。介于天气日益寒冷,布莱雷利不得不宣布先放弃,和其他两人先下了山,他有预感,也许哪天还能再见到玛莎;接着他们飞到哥谭帮忙,而这时候距离暴乱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天,两天时间里足够蝙蝠侠拨乱反正,他们过去也不过是帮忙收尾。
这恰好也是最忙的时候,提姆熬了一个通宵,又是写报告,又是估算损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从电脑中解放出来,看着正在喝橘子橄榄茶的布莱雷利(行吧,地中海饮料)若有所思地抛出一个问题:“你说,那位潘尼沃斯究竟想做什么?”
“这儿我哪知道,”布莱雷利顿了顿:“老天,他简直堪比关底boss,也没有什么把目标广而告之的癖好,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问他的心愿,没准也是希望布鲁斯幸福之类的,可具体是什么,这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