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林殊止一次参加这种宴会。
林家在他上初中时便家道中落,这种机会并不多得,但每次他都会拥有露脸的机会。
林正安点名他到场,无非是为了让他在富人圈子里混个脸熟。
身份并不是很重要,有时候私生子的身份更加便利。林殊止知道的,林正安并不是很在意将他包装成一个小玩意儿送到别人家里去。
而林正安向来也看不上他为之努力的事业,只觉得他无时无刻都是在失业。
偶尔林正安也会让他借着拍戏的机会广结人脉,最好是搭上什么厉害的人物,不过他向来都是当做耳旁风的。
林殊止被带着进了更衣室,换上了一件林正安认为的比他那身更体面的正装才出来见人。
跟着林正安陪笑脸。他很厌倦这样的时刻。
一阵反胃毫无征兆地涌上来,是躯体化发作的前兆。
老毛病了,林殊止并不算很惊慌失措,只是以酒喝多了为由提出要出去透透风。
他面前是个姓王的老总,林正安正与其攀谈得渐入佳境,看样子似乎是要签下一单生意。
林正安当然不允许他就此离开,对他使了好几回眼色。
只因王总对其有意。
林殊止并非看不出来,却不知道具体需要他做到哪一步。
陪酒是他的底线了。他忍着恶心继续留在原处。
王总却一再过分试探,先是让林殊止将酒杯送到他面前,后又是要林殊止亲手将酒喂给他。
林殊止指尖都在发抖,竭力忍着不将半透明的酒液泼到王总身上。
陪酒人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劲此时逐渐涌上来,除了胃里觉得难受他还头晕目眩。
背后忽然经过什么人带起了一阵风,随之一股沉木香涌入鼻腔,香气定神,让他安心的同时也清醒不少。
林殊止思维有些发散,不禁走神猜测该是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款香水。
与此同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搭上了他的后腰,并隔着西装勾勒出的腰线往下揉摁。
那手的动作和走势都下流无比,充满了暗示意味。
那是林正安想要的临门一脚。
林殊止像受惊的鹿,惊跳而起的同时手中的酒杯一歪,里面的液体倾泻而下,全都稳当地落在王总的头上。
王总的头有些光,淋上酒液后就显得……更光。
在林正安当场爆发前,林殊止选择留下一地残局落荒而逃。
生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签不成了,反正林正安都是要大发雷霆的。
他乐于偷个懒少做些。
夏夜的风燥热又黏腻,但还是要比密闭空间里持续变得浓郁的酒气让人舒爽。
林殊止扒在一棵香樟树的树干下干呕,胃一阵又一阵地痉挛,而他晚饭什么都没吃,什么都吐不出来。
大堂里灯光璀璨,一晚上不知要成就多少单生意,所有人都趋向光明,外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四处都是黑暗的。
一轮干呕结束,林殊止大汗淋漓地抬起头。
灯影交接的走廊尽头,他好像看见了夏兰琴。
夏兰琴身边还跟了个穿着校服的男孩。
那是夏兰琴的新孩子。
哦不,那孩子不新了。已经十五了。
林殊止依稀记得那孩子是在他八岁时出生的。
那是他被扔在林家门口的第三年。
林殊止自小记忆力惊人,他曾被夏兰琴带去那姓刘的人家里,虽然只去过一次,但他却默默记下了路线,在以后的很多年甚至开发出更便捷的小路。
他不是不知道夏兰琴在哪里的。
小孩都想念妈妈,林殊止自然不会例外。
五岁的林殊止被扔下的第一年共偷跑去刘家十二次。一月一次。
被扔下的第二年,林殊止去了八次。
这一年里夏兰琴似乎胖了许多。
第三年,刘家多出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就是那男孩,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了。
那时他似乎才真正意识到,夏兰琴是真的不需要他了。
自此他再没去看过夏兰琴。
夏兰琴已然拥有新的家庭与美满的生活,将林殊止留在了原地。
八岁的小孩懵懂地想,还好每次偷跑过去都只是暗中观察,不曾正面打扰过。
他庆幸于没有一次被夏兰琴发现,但最后一次却被林正安发现了。
失魂落魄归来的小孩一时忘记半夜落锁的时候要小声。林殊止不慎将佣人吵醒,佣人以为是哪来的偷盗贼,用晾衣杆将他打倒在地。
发现是他后又将他领着去见了林正安。
林正安勃然大怒,将他关在地下室反省了三天。只给他一点维持生命需要的水。
那三天是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三天,他与地下室中的蚂蚁作伴。
走廊尽头的夏兰琴打扮得雍容华贵,身边的孩子约莫十五六七,浑身都透着光,看起来就是从小被爱包围着长大。
挺好的。林殊止想。
起码有人替他感受过夏兰琴的爱。
林殊止将头偏过去,不再去看那边的走廊。
注意力成功被二楼突如其来的喧闹吸引。
二楼比一楼要更亮些。
林殊止眯着眼向上看去。
在抵达那光源之前,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阔别三年的人。
第9章 “那么,下次见。”
洛城夏天真的太热了,蛰伏于地底数十年的蝉一经脱壳便控诉着这该死的天气,周遭是一哄而起的蝉鸣声。
林殊止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一阵风扫过带下的几片叶子落在他身上也无所觉。
等到蝉鸣声又一哄而散,林殊止才终于回过神来。
视线再聚焦于二楼露台时,陈穆已经不见了踪影。
对侧走廊的尽头还站着夏兰琴和她的孩子,那必不能是幻觉。他就是见到了陈穆。
角度的关系,陈穆方才背着光,脸上的模样看不清楚。
可林殊止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无关惊人的记忆力,只因他将陈穆在心里藏了四年。
二楼的灯光完全暗下去,哄闹声似乎也随着蝉鸣声消散。
林殊止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要马上消失,要马上最后一次出现他生命里。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朝着二楼跑去。
一楼宴厅里灯火通明,他一路上不慎碰倒了侍应生的红酒,又险些被勃然大怒的林正安抓住肩膀。
侍应生他快速道了歉,而林正安他实在无法应付。
到达二楼最后一节阶梯时,四下彻底变得黑暗,似乎与一楼的喧闹完全隔绝,所有人都保持安静,耐心地听台上人发言。
高质量话筒传出的声音远比当年瑞城大学劣质话筒的清晰,略有不同的是如今的要更低沉一些。
声音的主人更成熟了。
真好啊。林殊止想,他喜欢的人终于成了更优秀的人,俨然能够作为成功人士站在台上发言,台下几百号人都认真聆听他的每一个字。
虽然他们之间的鸿沟也无法再跨越了。
林殊止并不知道这场宴会的核心主题是什么,林正安并没有告知他这些,只是需要他作为一个陪酒的工具准时到场。
他十分谨慎地猜测,该是某种庆功的宴会吧,陈穆也许就是这场庆功会的主角之一。
好厉害。他躲在镁光灯照不到的角落里艳羡着。
角落通风不良。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还有王总身上过于浓郁以至于沾到他身上的若隐若现的古龙水气味。
灯光再次大亮,林殊止太容易走神,反应过来时陈穆已经下台很久。
突然变强的光线太刺眼,他无法在人山人海里再次找到陈穆,只能认命地原路返回。
太远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清楚看到陈穆的脸。
这里的人大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林殊止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唯一想要的已经在方才错过,他并不适合这里。
面前忽然迎来一名侍应生,他本能地脚尖朝右边让去,而那侍应生却给他一种离他越来越近的错觉。
他有种被步步紧逼的窘迫感。
终于侍应生停在他面前。
“先生,您姓林,是吗?”
林殊止并不知道什么人会找他,在场的人他除了林正安谁也不认识。
等等,还有陈穆。
不,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