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头戴一顶鸭舌帽,微卷的半长发在颈后随意拢成个不算规整的低丸子,浑身上下透着艺术家气息,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中看见。
林殊止例行公事,走过去向导演问了好。
秦阳忙于调试设备,根本没空理他。
林殊止也无所谓,就安静地候在一旁等着。
一同被邀请的还有四位演员,其中两位知名度都比林殊止高不少,另外一个两位却是名不见经传。
秦阳真如传闻中那样爱惜人才,并不拘泥于演员的咖位身份。
他们事先抓阄决定了试镜的次序,林殊止抓中了三号。
九点整,抓到一号的人进去了。厚重的门将内部与外界阻隔,没人能知道室内是什么光景。
林殊止有些紧张。
一号进去没花多长时间便出来,紧接着是二号。
紧接着到他。
门开的一瞬间,二号演员一脸灰败地从里面出来,林殊止顿觉不妙。
房间里秦阳与另三位类似于评委的人员就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一字排开。林殊止腿有些打抖,领了剧本便开始钻研。
他要试的角色戏份比上回那武侠片的群演要重上不少,占全片的二十分钟左右。
这已经很多,毕竟整部片子也只有一百二十分钟。
题目果然是随机抽的,方才一号出来时,悄悄透露了句“要试哭戏”,进去前林殊止已经在脑海中将演哭戏渲染感情的上百种方法过了个遍。
准备足够充分,可他抽到的是一场表白戏,角色的定位是人们公认的街头混子,不学无术整日泡吧,而这混子要对女主一见钟情,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做人,要将女主约到高档咖啡馆里进行表白。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之间要拥有一场表白。听起来很荒诞。
也许这场戏对上别的导演时不算很难,但对上秦阳就要拿出十足十的认真。演得好是最大的诚意。
秦阳对微表情的把控要求极高,这恰恰是最难的地方。
他只有十五分钟准备时间。
因为只是试镜,秦阳并没有准备对戏的人员,林殊止相当于无实物表演。
他要对着空气表白。
实在强人所难,但要求摆在那儿,这是没办法的事。
林殊止从前接受过类似的训练,问题也不算太大。
秦阳要求严格,规定试镜演员七分钟内要将整套流程走完,包括台词走位全部要到位。
林殊止将剧本交回,对着空气中的“实物”就这么开始了。
表白不需要潸然泪下,真诚最动人心,在事先得知最终走向失败的情况下还不能提前透露出将要失败的感觉,实在很难。
那已经是林殊止事先预知的结果了。
他眼神里带着试探,却没有怯懦,更多的是坚定。
这种眼神落在一个小角色身上实在奇怪,可林殊止切切实实就这么演了。
女主角最终甩手离开,离开前有一个不成型的拥抱,那是整场戏情绪转换最高难度的地方。
林殊止被甩开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的改变,似乎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的事,无法让他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头顶上的大灯太亮了,他将头垂下,最后抿嘴笑了一下。
没有停留太久,他转了身,就这么一直走到了房间里用红线规划的“场外”。
走位结束,时间成功控制在七分钟内。
林殊止从情绪中挣脱出来,转头去看秦阳。
秦阳一脸面无表情,看不出所思所想。
林殊止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这回悬。
干站着很尴尬,秦阳不给出指令,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巴巴地问秦阳:“秦导,接下来……”
“你觉得,邱宇喜欢季澄吗?”秦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邱宇是林殊止的角色,季澄则是片子里的女主。
林殊止:“我觉得他爱她。”
“为什么?”秦阳语速有些快,边说边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林殊止:“邱宇不是个大胆的人,这种当面求爱的方式一定是他深思顾虑后的大胆决策,剧本里提到‘那天天气很好,他穿了身最讨厌的蓝白衬衫去见季澄’,不爱的话,为什么要穿最讨厌的衣服去表白?”
秦阳手停下来,抬头看着林殊止所在的方向笑了:“他讨厌她不行吗?故意奔着恶心人去的。”
林殊止:“他恶心自己吗?”
秦阳又说:“他可是所有人都认同的社会渣滓,有点不正常的恶趣味怎么了?”
林殊止摇头:“可唯独对上季澄,他不是这样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把惯常的黑衬衫换了下来,穿上了他和季澄初次见面时穿的蓝白衬衫。”
秦阳听出不对,立马反应道:“你怎么知道……你偷看剧本了?”
“我猜的,我身边有和他相似的朋友。”
“哦?”秦阳有点感兴趣,“经历相似?”
“经历相似,”林殊止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艺术来源于生活,我现在和他已经不联系了。”
秦阳没再接话,而是奋笔疾书在纸上不停地记录着。
座上的另外三位也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又五分钟过去,林殊止还在原处站着,他有些待不下去,又问:“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秦阳醉心于记录,听见他声音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下到林殊止懵逼了,秦阳这番话让他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印象里自己并未错漏秦阳释放的任何信息。
房间里的另外三人也有些尴尬,面面相觑着。
“我现在出去。”林殊止抬脚就要出去。
“等等!”秦阳又反悔般将他叫住,“你演得不错。”
?
秦阳:“算是我之前看过这么些人里,把表白演得最好的。”
“就给了人一种…”秦阳说到一半忽然断句,似乎找不到好的形容词,而后突然灵光一现,他打个响指,“你真的有个爱人的错觉。”
林殊止前面都像个点头工具般跟着点头,到这儿忽然就停住了。
这听起来多少荒诞了些,他没谈过恋爱,却知道怎样爱人。
秦阳并没注意到这微不可查的变化,继续道:“不过我有个小建议,女孩子个子小,如果表白时将头低下来,而不是仰着看高处就更好了,但感情上总体来说是非常对味的。”
林殊止反应过来,小鸡啄米般点头:“谢谢秦导。”
秦阳看起来心情不错,顺带着调侃他一句:“你是不是不单身啊?”
圈子里除非是十分信得过的人,否则平白无故的不会有人向对方袒露婚姻与单身情况。
就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林殊止:“我是单身。”
“那就是天赋使然,”秦阳似乎也发现这话问得有些过,也不准备探究林殊止这话的虚实,摆摆手,“行了,出去等消息吧。”
林殊止拉开门把手出去,外边候场的人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惊疑不定,他原本觉得莫名其妙,可掏出手机一看发现自己在里面待了近三十分钟。
怪久的。
第四个人紧接着他后面进去,他走到一处角落坐下来,脑子里还是秦阳方才那句话。
秦阳夸他有天赋。
秦导为人苛刻,在业内出了名脾气不算好,能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夸奖难如登天。
那句夸奖含金量不可谓不高,林殊止有些受宠若惊。
可他也有些心虚。
因为根本不是什么天赋。
他是个天赋极差的人,上学时课上学的新内容私底下都要练习好几次才能有个大概印象。
但这场戏于他而言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只因他早在梦中与人表白过无数次。
第15章 唯一的一次
秦阳的偏爱表现得太过明显,林殊止早有预感会被选中,但有预感是一回事,一切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又是一回事。
接到回复邮件的那天傍晚,窗外的一切被盛夏的一场雨洗涤干净,雨后现了彩虹,彩虹足够大,从城区的这一头跨越到另一头。
家里的泡面还剩两块,林殊止又下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箱泡面打算屯着,从便利店里出来时眼神一瞟就被坐落于街角的甜品店吸引了注意。
这条街他几乎出门都会经过,但从来都刻意忽略那家装潢高雅的甜品店。
他从小嗜甜,记忆力第一次碰甜品是他还在夏兰琴身边生活的时候。
那是一块草莓慕斯,是那姓刘的男人买来讨夏兰琴欢心的。
小孩儿对做工精致的小东西都好奇,他趁着夏兰琴洗澡的时候用食指刮一块下来尝了味道。
而后的记忆就不太美好,他只记得草莓慕斯的味道。
进了林家以后,林殊止依然喜欢甜品,却也没有什么机会吃到。
林正安会嘲讽他吃小蛋糕是娘们唧唧的行为。
再到了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