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谈善没管,他是为了陪许一多来的,不是为了看土。许一多跟他一起回去,给他递水,气喘吁吁:“卧槽老臧眼睛真尖,他怎么一眼看到我了。”
谈善抬抬下巴,吐槽:“你穿了个大红棉袄,想看不见都难。”
“你不留这儿?”
许一多摆摆手:“你又不认识路,我先带你去招待所。”
招待所条件一般,墙角结了蜘蛛网。窗帘破旧,风雨从墙壁缝隙中吹进来。
“真要在这儿洗澡?”许一多抓抓脑袋,“这热水都不热,洗到一半说不定还会停水。”
谈善盯着他钢丝球一样的头发,浑身像有虱子爬,斩钉截铁:“洗。”
他一边说一边脱靴,单腿站立还从里面倒出半两黄沙。
他俩视线跟随那沙子,在墙角看见一只蟑螂。
空气寂静。
许一多:“……”
谈善重重闭眼,眼看下一秒就要发疯,许一多一口气说完不带断句:“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附近转转。”
“啪!”
人一溜烟没影了,谈善在原地呆立一分钟之久,心情难以言喻。半天过去才抄起鞋板子毙了那只小强。然后戴着口罩手套拿了杀虫剂在房间里一顿乱喷,喷完踩着凉拖退退退。
外面走廊窗没关,气温又低,他手冻得僵硬,还靠在边上用手机玩消消乐。
一阵湿雨扑到面上,窗户正对面是重重山岗,深雾中能隐约看见嶙峋怪石的影子。
“Unbelievable!”
半小时后,谈善心里得到安慰,憋了一口气闷头冲进去开窗,等换完气后从行李箱里找洗漱用品,在外面脱了袜子,准备进淋浴室。
淋浴室正对面是衣柜,衣柜上做了一整面嵌入式的长形镜子。下雨湿气的缘故,蒙上一层氤氲的影子。
设施太简陋,淋浴室里面根本没有放干净衣服的地方。谈善脱完袜子顺手勾着卫衣下摆往上拉,镜子里于是晃过一截柔韧的白弧。
他有运动的习惯,但今年才刚满二十,完全还是少年人身量,纤细但不瘦弱。弓腰时单薄长袖下拓印出半月形暗影,肩胛骨随之颤抖,仿佛有生命的蝴蝶翼翅,每扇动一下都带来强烈的空气波动。
镜面上落了细长的指骨手印,触碰又收回。
很快雾气又涌上来,盖住了那层痕迹。
第02章 Day
谈善住的房间是307,许一多就住在他隔壁的隔壁,309。他俩收拾完去楼下土菜馆吃宵夜,牛三鲜,火锅”咕噜咕噜“冒泡,热气袅袅上升。
“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多害怕。”
许一多吃得直流汗,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别的就不说了,主墓顶上有一面仿铜镜子,旁边还捆了手腕粗的铁索,不晓得扎进地里多深。你知道我跟我外婆学了风水的,这墓穴一看就大凶大煞,跟普通建在风水宝地压龙脉的陵墓完全不一样,根本不像正常下葬。最诡异的是,就在昨晚,那面镜子裂了。”
“本来这座帝王陵好几年前就发现了,出于对文物的保护一直没有发掘计划,但不久前发现了盗洞,不得已只能挖。”
谈善筷子静止在了半空。
恐怖故事灵异事件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你明知道害怕还想听,谈善忍了半天没忍住,抓心挠肝:“盗洞?”
许一多说:“对,就是盗洞,之前一座陪葬墓砖雕和彩绘毁了大半,老臧看见心痛得不行。”
“赶上了好日子红红火火,赶上了好时代喜乐年华€€€€”
他话说到一半口袋手机响了,谈善看他表情都是臧成海,许一多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接了电话:“诶老师,我正跟朋友一起吃晚饭。”
对面说了什么他表情忽然一变:“我马上过去。”
“我得去一趟。”许一多使劲往嘴里塞两片牛肉,都没来得及嚼,“出事儿了。”
谈善拎了一听可乐,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十五分钟后他们出现在姜昏侯墓现场,夜晚冷风裹挟湿雨,猛烈地刮在面部。谈善将上衣领口往上拉,抵挡无处不在的寒意。
白天没注意,他现在才看见许一多说的“铁索和铜镜”。
七根铁索拔地而起,在小山坡顶端汇聚于一面破旧古镜,将整座陵墓以笼狱形式埋在身下。下着雨,被淋湿的铁锁上涂了一层晶莹的水色,裂纹镜面折射出偏青的暗光。
谈善心里一咯噔。
山与矮树被风“哗啦啦”吹动,依稀间晃过一道模糊影子。
像是……一个撑伞的人,漠然俯视自己千年后的埋骨之地。
应该是树木灌丛阴影部分搭建出来的错觉。
谈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股恶臭占据,视线跟随。
黑色裹尸布从他们面前抬过。
一秒,两秒。
他跟许一多全跑去一边吐了,两人吐得哇哇作响。许一多撑着膝盖双腿发软,面如金纸:“我……去,这什么东西……呕……呕。”
谈善没比许一多好多少,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什么词能形容他现在的感受,他抓起可乐漱口,一句脏话就飙出来了:“我操!”
天色太暗他俩蹲在土堆上双双自闭,脸色一个比一个差。迎面走过来一个穿卡其色风衣的女孩,踹了许一多一脚:“没出息。站得起来吗?你俩先回去,一会儿我跟老臧去派出所。”
许一多苦胆都要吐出来了:“晶晶姐,真死……死了人啊。”
胡晶晶简略解释:“盗墓贼,出不来被关在里面了。”
她是臧成海的女儿,离婚后跟妈姓,跟谈善他哥谈书銮还相过亲,说话一点不客气。
再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谈善拖着许一多往回走,许一多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神经紧绷:“你刚刚看见了吗?”
“看见了什么?”谈善把胳膊往外拿,心脏还在狂跳,“你抱得太紧了。”
许一多完全没松开,甚至贴得更紧了:“刚刚那四具尸体,全是饿死的。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距离墓口和自己挖出来的盗洞就十几米,怎么就困死在里面了。而且表情惊恐成那样,”他打了个寒战,“你说他们是不是……”
“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是那道人影,谈善松了口气,随口安抚:“行得正坐得直,你又没干坏事,有鬼也不会找你。”
许一多这两天憋得狠了,哐哐一顿输出:“我那些退出项目的师哥学姐,都说他们半夜看见一道影子,游荡在陵墓附近,还有叮叮当啷环佩声响。”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一道气流忽然猛灌了进来,夜晚寒气夹杂无边蔓延的恐惧,兜头淋了人一身。
遥远而模糊的山边似乎真的传来环佩撞击声,冷沉华丽,久久环绕耳边。
谈善霎时转身,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旷野空荡,什么都没有。
许一多神神叨叨:“君子佩玉是为了约束仪态,步缓人静举止端庄。按道理徐琮狰这么大的王侯,学得都是最标准的宫廷礼仪,那他半夜在山岗和自己陵墓晃悠发出声响就是为了警告……你说是不是?”
谈善嘴还是硬:“没见过的东西就是没有,没鬼……大哥。”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直打鼓,恨不得把许一多嘴堵上。
他们回到招待所,许一多路上硬是控制不住,跟他讲了半天,精神不正常一样跟他说世界上绝对有鬼。谈善最后踹了他一脚,把他踹进了自己房间。
然而这一晚还没有结束。
停电了。
隔音不好,楼上楼下还有隔壁走来走去的拖鞋声音,谈善摸黑去门口,一打开门隔壁308住户穿着件大裤衩骂骂咧咧:“又停电了,一个月有二十九天都停电。”
谈善看了他一眼,对方恶狠狠瞪他:“看什么看!”说完“砰”摔上了门。
出门在外别跟没素质的人争吵。
谈善累得做不出表情,抄着口袋转身。
他这一整天尽是坐车挖坟的,筋疲力尽,爬上床时脑子里还充斥着腐烂血块,人生二十年头一晚失眠。
刚躺下不到半小时,有警察敲了他的门。
一男一女,男的那个太阳穴边上有一道疤,女警官口袋里夹着录音笔,手上也拿着纸笔,她问:“你好,我姓白,是当地派出所民警,请问您见过隔壁308的客人王大贵吗?”
人死了。
许一多立正站好,哆哆嗦嗦:“我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他好像比我住进来早,大概……让我想想,我就记得他很少出门,出门也是晚上。”他一副要哭了的样子,“警察叔叔我真不知道。”
刀疤警官转向谈善:“你呢?”
谈善人都是发麻的,但他措辞清晰:“半个小时前停电的时候我出来,刚好撞上他,”他回忆,“应该刚洗完澡,只穿了条裤衩,头发很湿。”
“冯队。”
又有警察进来,摇了摇头:“过不去,三间房阳台栏杆上都是灰,没有翻越痕迹。”
“监控呢?”
“拍到了,309和307的门没有开过。”
后进来的警察把传来的监控视频下载点开。
00:00:21,王大贵打开门,神情惊恐,大喊大叫,双手频繁向空中挥舞。
00:03:38,王大贵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爬行往前,走廊瓷砖地面有明显水痕。
他失禁了。
00:05:01,308房门关上。
走廊恢复寂静,直到308的客房服务上门。
刀疤警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直直看向许一多和谈善:“你们都在睡觉?什么都没听见?”
许一多语无伦次:“我们见到鬼了€€€€”
这话都说了八百次了,可世界上哪儿有鬼呢。还是年纪轻吓坏了,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
刀疤打断他,勉强按捺住:“我去抽根烟。”
刀疤走出去,警官跟在他身后,等完全出了门才往里看了一眼:“冯队,这俩人不能关。”
冯€€从兜里摸出烟,他为了这件文物倒卖的事在扬沙县城待了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人一死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还有人跟他说“关不得”,他一脚踹在墙壁上:“妈的,说!”
警员小心翼翼:“里头是谈书銮谈议员的亲弟弟,副局的电话打来了,让我们悠着点。”
亲弟弟。
怪不得有两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