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 第6章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世子仪驾,徐涧应该去见了徐琮狰,换了一身大红的衣袍,两组玉佩挂在腰间,走路时只发出细微的、悦耳的碰撞声。

谈善实在想睡觉,退到一边避让。

仪仗停了。

谈善不明所以地抬头,徐涧眉头拧起来,惜字如金:“你……”

谈善满头草屑:“我怎么?”

“脏。”

徐涧冷冷清清补上。

谈善:“我又不碍着世子。”

他看徐涧背后的仆从都不敢抬头,想趁机跟徐涧培养感情。

半天没想到,谈善捻了一根枯草叼在嘴里,双手枕在脑后,看向遥远的夜空,突发奇想:“从前有一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他对小和尚讲€€€€”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徐涧没什么表情地接,“无聊。”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什么是无聊呢,谈善偷偷在心里想。

十四个字儿。

行了,今日任务完成。

谈善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要回去睡觉了,明天见。”

他走远了,没有对徐涧说他的企图,想要家里升官发财或者想讨要权势地位。

就说了明天见。

明天见。

徐涧咀嚼着这个词,觉得很有趣。他知道谈善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话,还喜欢跑到各种地方躲懒,是个古里古怪的傻子。

口腹之欲还很重,他说他喜欢乌鸦,却要把乌鸦抓起来炖汤。

徐涧决定再等一段时间,等谈善找他提要求,然后让乌鸦吃掉他。

最近徐涧阴魂不散的。

谈善从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循序渐进,而且现在在他心里“鬼的威胁”要远大于“世子”,谁知道把事情做完了鬼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他决定能拖一天是一天。

不过他偷懒碰到徐涧的频率越来越大,让他有严重的“很快就不能偷懒”的危机感。十几天后,在一个化雪的天,徐涧找到了他。

天冷,当时徐涧穿了鹤氅,领口处金线走针,孔雀翎是镶嵌的宝石眼,色泽幽蓝。站在面前时挡住光,睫毛上落了一层薄雪。

他也不眨眼,雪花稳稳地停在上面。

“你在干什么。”

谈善躺在雪地里,心情忽然很好。他懒洋洋地抬手,一线金光从指头缝里露出来,照得他浑身暖融融,对徐涧说话也变得心平气和:“世子,您遮住太阳了。”

“冬天人还是要晒太阳,不然人容易发霉。世子知道什么是发霉吗,就是在阴冷潮湿的地方待久了,身上会冒出青斑。”

徐涧沉默了一会儿,脚尖动了动。

那只是一个动向,谈善甚至不知道他是想碰一碰自己的腿还是也想躺下来,但很快徐涧转过头,看向身后一堆的宫女太监,为首周姬柔声:“世子,要昼寝了。”

要午休了。

谈善自动翻译。

徐涧没有第一时间动,周姬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谈善,眼里闪过厌恶,但仍然笑盈盈:“世子殿下,他是个傻的,不晓得事。”

她背后的侍从一个个都跟假人似的没表情,于是徐涧也没什么表情,他抬脚要走,谈善忽然扯住了他衣袍一角,猝不及防间他站立不稳,面色惊愕朝下栽。

“砰!”

我靠。

罪魁祸首谈善倒抽一口冷气。

徐涧的头一下磕在了他下巴上,好大一声响。

“世子€€€€”

周姬大惊失色:“快来人!世子摔倒了!”

“快来人!”

一阵兵荒马乱。

谈善笑起来,抓了一把雪就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小孩颈项里塞:“凉的,感觉到了吗?”

反正他是傻子,这名号还挺好使的,傻子做什么都不奇怪。

徐涧直勾勾看他。

谈善把他严丝合缝的领口都扯开了,手塞进去好长一截。他对这种身体接触非常习惯,甚至很想把手伸到徐涧腰间挠他痒痒肉。周姬还在那儿惊叫,大惊小怪得跟天塌下来一样:“快来人把这个疯子€€€€”拖下去。

徐涧半坐在地上,抬头冷冷:“你很吵。”

“堵住她的嘴。”

谈善一惊。

他简直没有看清黑衣侍卫怎么出现、那道剑光怎么闪过去,一截断舌就那么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啪嗒”掉在了雪地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谈善适应了的心跳疯狂跳动起来,他还和徐涧靠得很近,对方说那句“堵上她的嘴”时喷出的热气就洒在耳廓边。

徐涧正要说什么谈善连滚带爬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也从他上衣领口抽了出去。谈善垂着睫毛,眼睫抖动成一条乌黑的波浪线,想要后退被绊了一下,徐涧想伸手去拉他,被洪水猛兽一般避开,他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谈善直接跪在了地上,跟所有人一起说:“世子恕罪。”

徐涧收回了手。

他面无表情地想,他不喜欢我。

谈善被关禁闭了。

他其实还好,在哪儿都能睡,躺在蒲团上呼呼睡大觉。头顶是威严的三座神像,外面风雪肆虐。

半夜,门“吱呀”一声开了。

睡得真香。

徐涧慢慢地走进来,他今夜没有按照规定时间安寝,悄无声息穿戴整齐从窗子里翻了出来,过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袖子湿漉漉。

门缝中的月光照在谈善脸上。

世子将背后的手拿出来,低头看了一下掌心的雪,有些滴滴答答化了,往下面流水。

他想了想,手指照葫芦画瓢地塞进了谈善领口。

第06章

“我……!”

谈善一睁眼正好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的徐涧,废弃祠堂窗户破了个洞,风雪从外面吹进来卷起他发丝。他跟个幽灵一样蹲着,默不作声,半截手指头正往自己领口塞。

滴滴答答的雪水冰得谈善一个激灵,他瞬间就吓醒了,坐起来后退好几步。

“你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谈善抖抖衣领,匪夷所思地瞪着徐涧。

徐涧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睡不着。”

谈善:“……睡不着关我什么事?”

徐涧看了他的脸一会儿,拧起眉头。

谈善尝试沟通失败,他长叹了口气,把破草席子让出一半给徐涧,自己坐了一个角落:“你怎么出来的?”

破洞中月光洒进来,空气中浮满灰尘。

徐涧安安静静地:“爬窗。”

谈善又很想笑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带坏小孩的嫌疑:“我可没有教你爬窗。”

徐涧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衣摆被枯枝挂烂,一尘不染的靴底沾了湿泥。但脸还是好看,他似乎没有谈善想象中疏离,坐在草席一角,抱着膝盖,抬头看向头顶三座神像。

一米多长的草席,他俩一人占了一个角,泾渭分明。谈善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供奉的案桌上摆了一面菱花镜,偏黄的镜面上有污垢,但他依然和自己的脸撞了个正着。

谈善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正对面破窗吹进来一阵寒风:“阿嚏!”

徐涧转过头看他,犹豫一会儿,低头。

“嘶啦€€€€”

谈善捂住鼻子,手里多出一块丝滑布料。徐涧眼睫毛垂着,唇飞快地动了一下。他唇珠很漂亮,说了一个字后又紧紧闭上嘴。

他和鬼很不一样。

谈善心里轻微地一颤,等反应过来已经手痒地去戳了一下他面颊,是软的:“这里不是很远?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我睡不着。”

徐涧骤然抬了下眼皮,吐字清楚地说。

谈善:“我又没有赶你走。”

徐涧不再看他,留给他一个孤零零的后背。他把脸埋进双膝中,传到谈善耳边的声音变得轻,轻得如同一片羽毛,痒痒地挠了一下心尖。

“你不无聊。”

“她很吵,你不吵。”

谈善一愣。

他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有什么东西柔软而丰盈地填满胸腔,将他从局外人的座位上狠狠往下拉。

虽然他不是因为徐涧说他无聊生气,只是对滥杀感到心惊。

但他也没有立场说“这不对”,他们生长环境不同,没有资格对别人的行事方式指手画脚。

“你就来说这个?”谈善清了清嗓子。

徐涧不说话,主动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头,是个不明显的示好的动作。谈善无名指微微一凉,承载了一片飘荡的雪花。烂了的窗里长出一颗遥远的星星,挂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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