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 第30章

谈善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做官?”

徐流深静立,黑暗中谈善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口吻平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生杀予夺之权。”

“你说这些啊,跟我没有关系。”谈善挥挥手,不在意地说,“我时间有限,花在你身上就好。”

王朝兴衰跟他没什么关系,朝堂政治他也未必懂,顶多借未卜先知的能力帮些小忙。社稷百姓江山,权力财富和美人,有朝一日青史留名。听起来诱人,可那些说到底都跟他无关。

跟他有关的只是徐流深而已。

徐流深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什么都不要的人才会给他巨大的难以掌控感,他生来习惯借由什么掌控别人,但自少年起,谈善就没有从他手里要过什么。

该用什么留住他。

徐流深想不到,于是问:“什么跟你有关。”

“殿下您啊。”谈善笑起来,不假思索,“我所有的时间,都是殿下的。”

他说这话时很随口,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一样。没有铺垫,在暗处的眼睛蒙着薄薄一层光亮,热烈又难以招架。

徐流深心里异样地一动,他唇角上抬,又掩人耳目地落回去。距离上朝时间不到半个时辰,谈善怀疑他想这件事一宿未睡。他穿了颜色浓烈的朝服,象征身份地位的配饰雍容华贵。这么看人时乌黑睫羽往下一抬一扫,谈善觉得他很开心,也笑着问:“殿下在想什么。”

徐流深望着他,很慢地说:“你想不想做本宫的世子妃。”

第23章

四处传来隐约的腊梅香, 檐下悬挂铃被风吹得“哐当”作响。

洒金帐幔实是奢华,金线盈盈跃动。徐流深说得太轻易,谈善疑心自己听错, 睁大眼卡顿道:“你, 我, 你说, 那什么……”

徐流深又说一遍:“你想不想做我的世子妃。”

他声音在空旷殿内显得低,但每一个字落地得极为清楚。寝殿中一扇窗子并未合拢, 风吹进来,纱幔绰约晃动,一扬一落。

谈善保持半坐的姿势, 忽然又想起在他墓前的那朵白花。

€€€€好像真是会被一朵花骗走传国玉玺的人。

“殿下。”他收拾收拾难过的心情, 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小声, “为什么呢。”

徐流深侧了侧头,想快一点略过这个话题:“你对本宫很好。”

谈善看了他一会儿, 仰头笑了:“殿下接触的人太少了,我做得只是很少的事。以后会有更多人喜欢殿下,对殿下好, 他们会为殿下出生入死,献上一切。”

徐流深眉头微微皱了下:“那又如何。”

我得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对一个人好, 不然他以后遇见什么人,和他多说两句话,他就会认为对方对他好。

€€€€他问我要不要结婚, 可我还没搞清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他接触的人这么少, 我给了他一根糖葫芦,他就问我要不要做世子妃。

而且他才十七岁, 好多东西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谈善脑子实在乱,他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很有点儿想逃避,抓了抓脑袋,诚恳地提出解决方案:“我也不清楚了,要不你先去上朝,等我想一想。”

徐流深眼睫疏密地垂下,他看起来有点沉郁,冷淡道:“你说了喜爱本宫。”

谈善一噎,也认真问:“殿下,这世间这么多喜爱你的人,你都要把他们娶来做妃?”

殿内静了一静。

徐流深闭了闭眼,心情骤然恶劣。

他知道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肯定答复的问题代表拒绝€€€€这是应当的,他并不喜欢皇宫,也没有那么真心的喜爱本宫。本宫从许多话本里看见要是喜欢一个人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徐流深一言不发转身。

他朝服颜色深,寅时天未亮,殿门打开时夜色浓墨重彩地披了一身。身后提着灯的宫人连忙跟上去,外壁上仕女图勾得惟妙惟肖,微弱的灯火照亮前路,也照出他一个人的影子。起初还看得清,后来便消失在风雪中。

谈善发了会儿呆。

半个时辰后王杨采进来,替他勾了床帐,他又躺回去,叹了口气。

王杨采也不催促他,站在一边说:“昨日池子里裂了一个洞,有鱼儿在里头摆尾。公子不是说想掏个洞抓鱼?等到午时暖和了正好下去捉。”

谈善坐起来,没什么心情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他为了少给徐流深添麻烦一直待在元宁殿,尽量减少存在感,今日实在忍不住了。

宫里果然还是无聊。

深冬,景致一片萧索。黑压压一片城墙,头顶只剩下四方的天。走出一百步是四方的天,一万步还是四方的天。

谈善就一个人出来走走,带了王杨采,两个人都安静,过了一会儿谈善问:“公公什么时候进的宫。”

“二十多年前吧,咱家也记不清了。”

王杨采面露回忆:“当年王上刚登基,又几年得了世子爷,那一年幽州地界十城九旱,天大寒,路有冻死骨。殿下降生那一日却下了大雨,巫师占卜得祥瑞,齐声恭贺,王上欢喜得不得了。”

谈善很想说那他怎么把徐流深养成这个模样,小变态似的。但他心想站在徐琮狰的角度他能教的能做的都到了极致,从培养未来君王的角度讲大抵是成功的。

一晃二十年过去,王杨采也多有感慨,道:“世子爷周岁前生了一场大病,王上不远万里去敬安寺上香,希望他无病无灾,平安长大,开心快乐。”

谈善遥遥望向披了一层薄雪的瓦片,小声反驳:“我见他也不是很开心。”

王杨采于是笑了:“这世间的事,总不能十全十美。王上若是想要一个继承人,便没法有一个宠爱的儿子。”

他又说:“深宫中的日子没有那么简单,殿下想方设法在层层宫墙中造出一方净土,是对您特别。”

谈善说:“是什么样的特别。”

王杨采微微叹了口气:“人总不是时刻活得清醒,大多事高兴便好了,咱家瞧着殿下高兴,心里也高兴,想必您也一样。”

€€€€这种事情怎么能糊涂呢,这是万分重要的事。

谈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

“阿船公子。”

谈善正走着,面前忽然拦了一个宫女,宫女冲他微笑,说话客气:“我家大人正好也在雨雪亭,天气寒冷,想请您一道在湖中央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谈善宫中不认识什么人,本来想一口回绝,忽然顿了一下。他朝远处看,湖中心亭子里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你家大人是商君?”他驻足问。

宫女应了“是”。

亭子四面围了风帘,里面燃着银丝碳,烧得通红。小炉上烫着茶,碧绿的茶水“咕噜噜”冒泡,散发出一阵清幽香气。

商家外祖势大,此刻是商君最受姜王宠爱的时候。他穿了身淡紫色的对襟褂子,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袅绕的茶。

谈善弯了下膝盖,刚做出一个动向,商君懒洋洋抬了手:“一样的身份,你行什么礼。”

“我就是瞧瞧看,叫世子藏进宫中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谈善顺着他话道:“您瞧也瞧见了,有什么感受?”

商君眉毛一挑,觉得他有趣:“瞧见了,你是不知道,琮狰近日眉心的皱纹都多了两根。他做君为父,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我总是想为他分忧的,不过这事,我不愿意管。”

谈善坐下来跟他一块儿喝茶,他好几天没人说话,乐得找个人聊天,就问:“为什么不愿意管。”

商君撑着下颔幽幽道:“这朝中的大臣一个比一个讨人嫌,当初琮狰接我进宫时监查院的唾沫差点把人淹死。我不待见他们,也不愿意变成他们。。”

他五官相当艳丽,如同一朵灼灼芍药。懒倚栏杆边时露出胳膊上深红的吻痕,身后丫鬟替他拿来披风,他系上了,又转回头,笑眯眯地说:“我只是请你来喝茶,可没有要拆散你们。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还可以教你。”

谈善僵硬道:“……没有。”

“啊。”商君遗憾地说,“本来还以为能帮上世子的忙。”

“这个送给你好了,见面礼。”他从手腕上卸下来自己碧绿的镂空镯子,递给谈善。

“我脾气也不算好,你不接当心我回去吹枕边风。”

谈善接烫手山芋一样接过来:“……”

他有些话想说,动了动唇。

商君明媚一笑:“如何,又愿意让我教你了?”

一只飞鸟掠过湖面。

谈善手指上落着那个通透的玉镯,目光落在碳火上:“总不会一直烧。”

商君也看像“噼里啪啦”作响的碳,停了极长时间,才说:“烧得一刻是一刻,平白放在库房里积灰,无甚用处。”

谈善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他倒是和人吵过架,不过徐流深从生下来就没有拒绝他的人,世子爷情绪一般,连着一堆官员要倒霉,他气压低,坐在议事殿掀了茶盖,清脆地一声响。

众官员一抖,听见上首凉飕飕的嗓音:“拓跋驯说了什么。”

拓跋驯正是那个四指的胡人,他来自西戎八国中某个小国,骨头极硬,刑罚受了十日,一句话没从嘴里撬出来,咬死了五石散是自己带来贩卖,与西戎诸国无关。

宗狱府查案的官员恨不得摘了乌纱帽齐齐跪下,思及家中老小硬着头皮上前:“殿下……”

他们都在琢磨徐流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是想开战,还是想息事宁人。他们多年在朝为官,在绝对的压力下背后依然冒冷汗。

“拓跋驯并未交代幕后主使。”

徐流深扯了扯唇。

他摘了红玉扳指把玩,又粗暴地压回去。这颗红玉髓颜色深得浓郁,成色上好,他指关节白,乍一看似乎一朵血花开在拇指处,直叫人毛骨悚然。

“哦?”他似笑非笑地说,“十日,诸位查出这么个结果告诉本宫。”

先前发言的“扑通”一声跪下了,哆哆嗦嗦道:“殿下,臣以为此事关窍在歌妓思梨花身上,殿下不若提审他,将事情来龙去脉问个清楚,当面对质也是……也是极好。”

“事情都叫本宫做了,要你有何用?”

官员冷汗直流,一把扯了一边黎春来的衣摆,黎春来正走神看着徐流深,像是要从他和以往不同的眉眼间看出什么,徐流深注意到他的视线,轻轻抬了眼皮,幽凉:“黎大人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

黎春来沉稳道:“此事在下愿意走一趟,只是黎锈尸身,殿下理应还给黎家。”

他话音一落,身侧官员绝望地闭上眼,身体发抖。

这傻子。

明知道什么不能提还提,想死别拉着大伙儿一块儿啊。

徐流深轻微地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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