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 第71章

……

开学还有四天,后面几天尽胡闹了。

谈善抽开一天跑去他哥办公室打听盗墓案进展,谈书銮审了不少人,几夜没睡身上都是劣质香烟的味道,办公桌上茶都凉了好几回,他边喝边皱眉,说:“还算顺利,你到底去医院复查了没有,张医生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

谈善:“去去去,下午就去,许一多在楼底下等我,问完我就去医院。”

谈书銮伸手一指:“再信你一次。”

“没什么好说的。”他伸手去摸谈善的头,放轻了声音,“二十年起。”

说的是共犯齐珍云。

谈善:“让她别出来了。”

谈书銮握着杯把手往口中送的动作顿住,办公室磨砂玻璃上映出谈善的侧脸,谈书銮恍惚意识到谈善已经和他一般高了,他不太记得上一次谈善对他说“我想要”是什么时候。

他笑了,递给谈善一盒薄荷糖:“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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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你还能找你哥了。”许一多打方向盘导航市医院,念念叨叨,“你是不知道最近想往你哥那儿送礼的人数不胜数,门都没摸着。”

“对了,我外婆那儿还去吗?那么远,没车没索道的,动不动封路。”

“去,等你外婆有空。”

谈善靠在车窗边吹风,顺手给他目的地改了。

许一多眼睁睁看着目的地变成“大悲寺”,大为震撼:“去寺庙?你不是不信佛?上回期末我们都去求神问佛,你还说封建迷信不可信来着。”

“有点事问。”谈善眼神沉沉,“我去找人。”

寺庙不近,驱车前往要近两个小时,路不熟,他们到时正是黄昏向深夜过渡的时间。

这座佛寺传闻有几百年历史,危墙欲塌,后经多次修缮已经脱离原本模样。红墙砖瓦隐没暮色四合中,长桥石墩,昏得如同通向奈何桥、幽冥地。

朱红正门上镶铜环,僧人正在杂扫,见有香客前来双手合十,善意道:“今日太晚,已闭寺,不知道二位可有急事。”

许一多:“啊?这就关门了,你们怎么比公务员下班还早啊。”

僧人但笑不语。

大悲寺声名在外,僧人见过不少人千里迢迢前来求签问卜,拦在门外并未破例。

谈善:“我找王道决。”

僧人眉心一皱。

寺庙寺庙,谈善天然排斥这种地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雄宝殿庄严神圣,佛祖高坐莲台之上,拈花带笑。

冬末春初,寒意尚在。和尚穿着布鞋,踩过湿漉漉石板和一地残花花蕊。

“上柱香吗?二位施主。”

谈善摇了摇头。

紧接着许一多也摇头。

和尚笑了,说:“也好。”

路过一处大殿,谈善停下脚步,问:“那是什么?”

一排排烛火在暮色中跳跃,烛灯橙黄暖融。高大佛像俯身,错眼望去仿佛在笑。

“供灯。”和尚答,“为过世亲人所点,盼望逝者来生安乐。”

谈善久久没动。

“不用往前了。”

谈善:“我只有一个问题。”

“不到四十九天了。”

和尚注视他良久:“他是鬼,鬼没有办法在阳间生活。一只北极熊跑到了热带,它的皮毛会被日光灼伤,它也无法找到进食之物,久而久之它会变得虚弱,最终走向命运的既定之路。”

谈善沉默一会儿,说:“他和别的鬼不一样,他能碰到……”他甚至能碰到桌椅,青天白日能被第三个人看见。

“没有鬼不一样。”

“你将他送进寺庙,我们会为他超度。”

和尚叹了口气:“人鬼殊途。”

谈善转身就走。

和尚在他身后说,眉目似有苍凉之意:“你亲眼见过了,他会在你眼前灰飞烟灭。”

夜晚凉风骤起。

谈善脚步未有停顿。

风雨欲来,山寺笼罩在一片压抑深灰中。

乡间小路,车开得非常慢,黄土路边有挑货的爷叔,扁担压弯,裤脚藏蓝。

许一多降下车窗,斟酌道:“这个事……我们要不等等,万一四十几天后鬼没消失……”

“我不敢。”

谈善坐在副驾驶,狠狠揉了把脸:“许一多,我不敢。”

要他坐着等无异于一场豪赌。

谈善控制住翻江倒海的情绪,看似冷静实则疯狂地分析:“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还能回去一次,我告诉他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再遇见我,他不会等这么多年,也不会……只要他没有死,寿终正寝,不要……早逝,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确定?”许一多费劲儿理解他的意思,挠了挠头,“但如果你回去……阻止他死亡,现在你们根本也不能在一起了,不都前功尽弃了吗?”

“我……我不知道。”

许一多看出他快要崩溃了,讲话颠三倒四:“我觉得他遇到我之后变得很倒霉,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不知道他本来有很好的一生,王位一步之遥,权势地位唾手可得,但他遇到我……他死的太早了。你懂吗,他死的时候不到……不到二十岁。他生前受王朝百姓敬仰,死后被人……被人那样对待,我只是想想就根本难以承受。”

他何止难以承受,简直要发疯。

谈善捂着脸,哽咽了一下:“他一个人在很黑很黑的地方呆了很久,他其实很怕黑。地下又湿又冷,他手腕还有旧伤,一定疼得要命。钉进他身体里的长钉有食指那么长,食指那么长穿透了他整个肩胛骨……”

“我……”谈善嗓子哑的不像话,“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梦到他一个人站在墓室里。”

他可能有一点儿应激。

许一多乐观道:“但是都结束了。”

谈善很累地伸手遮住眼睛:“我不知道……鬼的身体没办法,他告诉我不会,但他也并不对我说真话。和尚说他如果不能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投胎……他就会灰飞烟灭。”

许一多抓耳挠腮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怎么就能保证你回去之后鬼就能顺顺利利活着,万一他还是等你呢,那不又要重来一遍。”

谈善半天没说话:“什么?”

“还有件事啊……”许一多搓了搓身上鸡皮疙瘩,“你有没有问过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纠结道:“就算你想回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你也要先知道他怎么死的吧。”

谈善愣住:“我还没有问过。”

€€€€他为什么还是会死。

车终于从乡路开上马路,许一多真诚地建议:“要不你问问,这事儿……吧,我觉得你可能要跟他商量商量。”

谈善闭了闭眼:“我知道。”

许一多把车停在公寓楼底下,决定发表一下重大讲话,他刚说了一个字,发现谈善用后脑勺对着他,注意力明显被吸引。

许一多:“看什么呢?”

他也顺着谈善的视线往车窗外看。

八点快九点,夜风凉爽,公寓楼下都是出来玩闹的小朋友,衣服穿得五颜六色,满场子跑。胡乱冲撞间有人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许一多扭回头:“没什么好看的啊。”

谈善从车座里捞出一瓶汽水,心不在焉地拉环扣,“噗呲”汽水冲撞,他没说话,一把推开车门往下,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另一只手敷衍地往后一抬:“明天学校见。”

许一多:“……”

啧。

吵。

鬼冷冷皱起眉。

男孩坐在他脚底下哇哇大哭,身边糖果撒了一地。他跑着跑着在一个大哥哥面前摔了一跤,装水果糖的袋子洒了一地,膝盖火辣辣的疼。

哭得太大声了。

鬼抬脚欲走,一僵。

他裤脚被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童声断断续续抽噎:“哥,哥哥,你能帮我捡€€€€”

鬼神色莫测地低头,阴影中他帽檐下的脸雌雄莫辨。男孩呆呆仰头,直愣愣打出一个哭嗝。

谈善绕过半个广场过来时男孩的爷爷已经找过来,抱着孙子连连道谢,男孩怀里抱着一大袋水果糖,五颜六色,膝盖也被挽上去,露出擦破皮的地方。

“谢谢!谢谢哥哥帮我捡糖!”男孩用力挥手,唇颊边冒出小小的酒窝。

谈善站在鬼身后,听见鬼冷淡地说:“不谢。”

男孩在爷爷身上扭动,从塑料袋里哼哧哼哧掏出一颗最大的糖,郑重其事地递给鬼:“给,草莓味。”

他长得胖乎乎,虎头虎脑。爷爷根本按不住,又急着检查孙子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一时不慎差点把人摔下来。

鬼一把接住,男孩又开始在他身上扭动,抱着他脖子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谢谢哥哥!”

“你好冷哦。”

鬼:“……”

鬼额头上青筋跳了跳。

谈善忍不住想笑。

“哎哟乖孙,摔成这样。”看见男孩膝盖上的伤爷爷眼泪差点掉下来,着急地吹气,“爷爷的心肝,乖,不痛不痛。”

鬼忽然静了静。

老人扔在给男孩拍腿上的灰,心疼万分,他脸上的表情似曾相识。

“等很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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