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 第11章

那种心神震荡、浑身僵麻的感觉逐渐褪去,某个瞬间,扶桑倏然进入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形容的状态,就好像……好像他与太子之间相隔的漫漫时光、地位悬殊 ,都在这短短几句话里消弭了,他回到了不甚懂得什么是尊卑贵贱的小时候,他觉得自己离太子好近好近,近到触手可及。

的确是触手可及,他的指尖一直在太子的太阳穴上停落着呢。

扶桑不敢再胡思乱想,心无旁骛地继续为太子按摩。

既已打破了“不能说话”的规则,扶桑便大着胆子开口询问:“殿下,力度合适吗?”

“嗯。”微微一顿,太子随口问:“你在太医院,平时都负责什么?”

扶桑轻缓道:“我拜了左院判赵行检为师,师父炼药时,我帮师父守着药炉,师父出诊时,我负责登记进药底簿,无事时则主要是研读医书和练习手法。”

他自称“我”而不是“奴婢”,失礼而不自知,太子发现了,却没提醒。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按摩之术的?” 太子又问。

“五年前刚进太医院时便开始学了。”扶桑如实道,“我师父说,太医院十三科中,按摩最适合我,便让我专精此术。”

话音刚落,从那道珠帘外传来南思远的声音:“启禀殿下,五皇子来看望您了。”

太子道:“让他进来。”

扶桑自觉应当回避,便道:“那奴婢……”

太子淡淡地打断他:“待着。”

扶桑乖乖应是,趁着换穴位时飞快地将面纱戴好。

未几,珠帘轻响,进来一个白衣少年,正是五皇子澹台无争。

五皇子的母妃,便是身为太子姨母的蕙贵妃,多了这层血缘,五皇子因此成了一众兄弟姊妹中除大公主外与太子最亲近的那个。

假如扶桑没记错的话,五皇子比三皇子小一岁,今年十四,明年就该出宫建府了。

扶桑的手不能离开太子的头,不方便起身行礼,只好坐着朝五皇子躬腰垂首:“奴婢参见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瞧他一眼,自去搬了张梅花凳过来,坐在美人榻旁,关切道:“皇兄,你头疾又犯了?”

太子闭着眼,“嗯”了一声。

五皇子又道:“你昨晚没睡好罢?眼下都泛青了。”

太子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五皇子静了一瞬,话音变得沉郁:“昨日我随母妃和大皇姐去武安侯府探望舅父舅母,舅父看着还好,只是略显憔悴,舅母却病倒在床,无法起身了。灵稚表姐为了照顾舅母,一直强忍悲痛,昨日见了母妃和大皇姐,三个人抱头痛哭了一场。表嫂没在府中,说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暂时避回娘家去了。”

五皇子口中的“表嫂”,自然就是武安侯世子韩君沛之妻、辅国大将军都修之女、东宫亲卫车骑将军都云谏之妹。

通过联姻,京城权贵们织成了一张繁密而巨大的关系网,所有人都被网罗其中,包括这世上最尊贵的两个男人€€€€皇帝和太子。

一想到太子和他的表妹明年就要完婚,扶桑心里就有些涩涩的。

兴许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扶桑听到了,太子忽然道:“扶桑,你可以走了。”

扶桑即刻提着药箱起身,走到一旁,向太子行礼:“奴婢告退。”

刚要后撤,只听太子又道:“扶桑,自今日算起,每隔两日,于亥时来东宫见我。”

扶桑霍然抬头,双眸晶亮地看向太子,正对上太子投在他身上的视线,他忙又低下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奴婢遵命!”

第018章 18

小太监18

晋江/虚度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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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柳棠时送扶桑出去。

扶桑眉梢眼角的喜色藏都藏不住,柳棠时自然早就察觉,忍到出了清宁宫才问:“为何这般喜形于色?”

扶桑激动地抓住柳棠时的手,明净的双眸闪闪发光:“棠时哥哥,我好像在做梦,这不是梦罢?”

柳棠时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他红润的腮颊,微笑道:“不是梦。快说罢,到底怎么了?”

扶桑喜滋滋道:“太子殿下方才说,让我自即日起,每隔两天来一趟清宁宫,为他按摩。”

扶桑一向勤学苦练,引香院的所有人都经常被他拿来练手,柳棠时也不例外。经年的刻苦努力外加一点天赋,让扶桑练就了一双妙手,简单按一按就能舒筋活络、松神解乏,于助眠更是卓有成效,柳棠时就不止一次在按摩时昏睡过去,这是极为不易的。

自从去年秋天患上头疾,太子便常常夜不能寐,近来被武安侯世子兵败之事所扰,头疾发作得愈发频繁,也愈发难以入眠。武安侯世子的死讯传来后,听说太子这三天三夜就没怎么合过眼。

对现在的太子来说,扶桑恰是他最需要的人,所以柳棠时毫不意外扶桑能得太子青睐,倒是扶桑为此欢欣雀跃的样子令柳棠时颇感烦闷,不禁暗自腹诽,扶桑有时候天真得近乎呆傻了,完全不懂得审时度势。

“我听秋暝说,他追你追到丹凤门,从信王府的下人手里把你抢了过来。”柳棠时换了话题,“到底怎么回事?”

扶桑高兴得都忘记这茬了,柳棠时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让扶桑转喜为忧:“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晚上回家了我再跟你说。”

扶桑被三皇子推进荷花池那年柳棠时还未进宫,但柳长春和袁雪致特意和他提过此事,为了让他对三皇子有所防备,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保护扶桑。

柳棠时不明白,三皇子身为天潢贵胄,为何如此执着地跟扶桑一个小太监过不去,都已过去十年了,竟还不肯放过他。

柳棠时没再多问,目送扶桑走远,才折身回了清宁宫。

扶桑回到太医院时,赵行检和尹济筠也已从毓华宫回来了。他克制着欢喜之情,将太子那道口谕转述给赵行检,赵行检听完默了默,道:“亥时?你没听错?”

扶桑只顾着开心了,被赵行检这么一问,才意识到太子要求的这个时间太晚了。

宫里没什么娱乐,扶桑向来早睡早起。他每日酉时下值,吃过晚饭,看看书写写字,戌时就上床睡觉了。不过也只有他才有这个福分,爹娘和棠时哥哥总是忙忙碌碌早出晚归,他们回来时扶桑通常早已睡熟了,除非有心事睡不着€€€€这段日子,太子便是他全部的心事。

扶桑仔细想了想,笃定道:“太子的确是这么说的。”

赵行检颔首:“那你便按他说的做。”

尹济筠背光坐在窗口,静静看着扶桑,眼里明晃晃地涌动着嫉妒之色。

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能得他赏识,无异于一步登天。

柳扶桑不过是个低贱的阉人,为何别人求之不得的机遇他却唾手可得?他凭什么?凭什么!

扶桑丝毫没留意尹济筠,放下药箱就去后院找春宴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春宴诧异。

“我没去信王府。”扶桑删繁就简地讲给他听,但以后要经常出入东宫为太子按摩的事他只字未提,因为春宴今早才叮嘱过他小心应对太子,他不想让好友为他提心吊胆。

“那你明天还要去信王府?”春宴问。

“去肯定要去,”扶桑道,“不过今晚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爹,他一定有办法护我周全,你无须为我担心。”

春宴点了点头:“柳总管是太后的左膀右臂,深得太后倚重,只要他向太后求一道懿旨,信王必然乖乖就范。”

这天晚上,扶桑一直等到爹娘和棠时哥哥都回来,让金水把那个装着断舌的雕花木盒拿出来给他们看,而后将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与他们听,末了含着歉疚道:“你们都很忙,我原本想着自己解决,不给你们添麻烦,可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到头来还是要靠你们,都怪我太没用了……”

“说什么傻话呢,”袁雪致将扶桑揽进怀里,柔声安慰,“我们是你的家人,家人之间互相依靠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就不该瞒着我们。”

“幸好你今日没有自投罗网。”柳长春沉声道,“三皇子自幼便是个心胸狭隘、性情乖张的狡诈之辈,与生俱来的恶念不会随着年岁渐长而消逝,只会越来越深入骨髓。他现在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只是因为他擅于伪装。”

袁雪致极少接触三皇子,对他只有个朦胧的印象,但她相信柳长春的识人之能,他唯一一次看走眼就是扶桑€€€€其实也不算看走眼,对她来说,扶桑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是上天赐予她的珍宝。

“三皇子究竟为何对扶桑纠缠不休?”柳棠时问出心中疑惑。

屋中一时静寂,没人告诉他答案€€€€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知道却无法宣之于口。

须臾之后,柳长春道:“扶桑,明日我陪你一道去信王府。”

扶桑自然无有不从:“好,谢谢爹。”

坏事有了对策,扶桑转而说起那件好事,柳长春和袁雪致听完,虽然各有所思,却没多说什么,笑着夸赞扶桑几句,便让他先去睡了,留下柳棠时说话。

第二日一早,扶桑来到太医院,等赵行检来了,跟他说明原委,得到同意后,扶桑便提上专属于他的小药箱,前往丹凤门,与柳长春会和。

父子俩没等多久,信王府的马车便出现了。

等马车停下,门帘掀开,夏景躬身出来,瞧见扶桑已等在宫门口,顿时喜出望外,急忙跳下马车,箭步来到扶桑跟前,几乎要喜极而泣:“扶桑公公,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总之,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敢忘。”

扶桑并不认为他对夏景有什么大恩大德,反而觉得是他连累了夏景。

他挽着柳长春的胳膊:“这是我爹,今天陪我一起去信王府,没问题罢?”

夏景这才将目光投向与扶桑并肩而立的柳长春,柳长春也沉默地看着他,只消一个眼神,夏景便知道,这是个权宦。

他立刻恭恭敬敬地朝柳长春行拜见之礼:“奴婢夏景,见过柳公公。”

柳长春淡声道:“走罢。”

三人相继上了马车,车夫调转车头,迎着冉冉朝阳,向着信王府的方向辘辘行去。

第019章 19

小太监19

晋江/虚度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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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春极具存在感和压迫感的强大气场令夏景不敢吱声,一路无话地到了信王府,夏景引领父子二人入内。

皇子的府邸,自然是金门玉户、雕梁画栋,气派非常,但和皇宫还是没法比的,扶桑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让他微感意外的是,沿路瞅见的几个奴婢面貌都很不错,就连最下等的洒扫太监也生得五官端正,似乎管事的人是看脸挑人的。

夏景把人领到了王府总管吴风波跟前。

吴风波是从珍贵妃的昭阳宫出来的,珍贵妃和太后往来甚密,他不仅认得柳长春,还十分相熟。

虽然吴风波如今也是总管了,但论地位,远不及柳长春,他堆出一脸谄媚的笑,快步迎到柳长春跟前,打躬作揖:“柳总管,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宽恕则个。”

趁着吴风波和柳长春虚与委蛇的功夫,夏景冲扶桑轻浅一笑,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他穿廊过径,来到位于王府中央的一进院落,低声询问值守的侍女:“这都日上三竿了,王爷还没起么?”

“没呢,”侍女面露难色,“我们也不敢进去叫。”

“除了王爷,还有谁在里面?”

“自然是新得宠的那位萧美人。”

皇子公主们的婚事全都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珍贵妃早在几年前就为澹台训知定好了婚约,等到明年太子大婚之后,他便能完婚了。

在那之前,澹台训知当然不可能“守身如玉”,他十二岁便被身边的宫女勾引着初尝了云雨情,自此食髓知味。在宫里时珍贵妃管得严,他只能暗里偷腥,如今有了私人府邸,又无人管束,自然是纵情恣€€,霪逸无度。

侍女口中那位“萧美人”,是澹台训知花大力气从千里之外的裕州寻来的娇软美人,模样、身段、气质都是拔尖儿的,令澹台训知爱不释手。不过在正妻过门之前,这位新宠注定无名无分,因她姓萧,奴婢们便都称呼她“萧美人”,也算恰如其分。

夏景眼底倏地闪过一抹冷色,和在扶桑面前表现出的怯弱模样判若两人,竟有些盛气凌人的意味。

他吩咐侍女去准备洗漱用品,而后抬手敲了敲镂花门,话音不大不小:“主子,小景说到做到,把您要的人从宫里带过来了,现下正在前厅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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